正月十五,上元节。
    上元节当日大雍各地统一解除宵禁,这对宵禁制度严格的京城人民来说弥足珍贵,故而人们这日夜晚里都会成群结队的出游。
    天子脚下,无论是哪一个节日都过得极其热闹繁荣,听说街上设了灯会,霍奉自吃了晚膳后便不停的在身边撺掇盍邑出府。
    盍邑性子冷淡,不喜热闹,闻之毫无兴趣,但耐不住他在耳边不停的叨叨,又见他眼巴巴的有些可怜,遂颔首应了。
    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盍邑眼帘的却是一张唇红齿白的芙蓉面。
    大门前直立的娇小身影听见动静后立马转过身来,瞧见来人是他后很是惊喜。
    “盍邑。”蔺紓上前几步走到他的面前,脸上挂着浅笑,轻轻唤了他一声。
    她一袭银红织金锦对襟冬袄配象牙白百褶裙,外披着一件枣红色斗篷,头上带的兜帽边缘镶嵌着白绒,在屋檐红灯的照耀下,更衬得她玉脸粉嫩,如巴掌般大小。
    见他不语,蔺紓又往他身上打探了一眼,见他这是要出行的装束,遂问:“你是要出去吗?”
    眼前的少女巧笑倩兮,含娇细语,与那夜悲伤狠戾的她判若两人,就像那件事从未发生似的。
    若不是那夜她哭得那样悲伤,话说得那样绝情,盍邑差点就信了。
    这时马夫从一边走过来,鞠身与盍邑道:“侯爷,马已备好了。”
    他果然是要出门。
    “你既要出去,可不可以带上我?我保证不做别的,安安分分。”蔺紓一字一句的道,仰头看着他,眼神笃定。
    见他沉思,她眼珠子溜溜转了几下,含笑望着他,故弄玄虚道:“听说,若是在上元节这日拒绝人,往后可是要尝厄运的!”
    盍邑拧眉,这是哪来的邪门歪理?怕不是她为了要同自己出去刻意编造出来的罢……
    又见她一双明亮的大眼忽闪忽闪,期冀的望着自己,忽然有些心软。
    蔺紓从他的眼神里发现了几丝动摇,遂赶紧趁热打铁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咯?”
    说罢,不管他同意与否,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盯着他。
    盍邑望了她一眼,略微思忖,而后抬步踏过门槛。
    蔺紓欣喜的抿唇偷笑,立即迈着小碎步跟上去。
    街道上挂满了各形各色的灯笼,到处花团锦簇,灯光摇曳,街头巷尾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高大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身量娇小的少女,街上人流熙攘,怕人流将两人冲散,盍邑时不时的从余光中去查看她的身影。
    “笨蛋!快来抓我呀!”
    前方突然有几个孩童冲进人群里,蔺紓察觉不及,其中更有个顽皮的路也不看,直直冲过来伸手将她推到一边。
    “呀!”
    见她身形不稳就要摔倒,盍邑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揽到怀里。
    方才推人的孩童似是才察觉过来,回头往他们的方向看去,却见一面容冷峻的男子正拧眉不悦的盯着自己,在他眼中看来很是凶狠。
    那孩子不仅调皮,胆子还大,瞧见自己后毫不畏惧,反而还冲着他咧嘴做了个鬼脸,然后便追上方才那群伙伴跑了。
    蔺紓趴在他的胸膛前,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他好像从不用香,身上最多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皂荚味道。
    待收回目光,发现柔软的身躯仍窝在自己怀里,盍邑抵着她的肩头将人推开,沉声道了句:“看路。”
    她倒是异常乖巧,纵使不是自己的错也并未反驳,反而冲他颔了颔首,小声说:“知道了。”
    却说又走了许久,盍邑突然发现身后的人消失,心头猛跳,回头一寻,却发现她正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头喷火踩高跷的人,看得专注认真,不时还捧场的笑着鼓几个掌。
    这不过是几个民间很常见的杂技,在她眼中却同什么新奇物一样。
    果然还是个贪新鲜的孩子。
    讨赏的小伙端着托盘走到蔺紓面前,笑着与她说:“小娘子,若是看得开心便给几个赏钱!”
    蔺紓极少到民间来,故而也不懂民间的规矩,以为他问了自己便要给,心中暗忖怎么随便看看也要钱呢……
    但自己看也看了,总不能赖账罢,便下意识在身上找起钱来。然而她哪曾自个花过钱,皇宫里的东西都是内务府呈贡的,就算真要花钱,那钱袋子也是挂在宫婢身上,可如今落雪寒梅不在身边……
    她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手,神情尴尬,懵懵的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正寻思着要找什么借口,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一锭银子放到了托盘上。
    蔺紓回头,见到盍邑站在自己身后,问那小伙一句:“够了吗?”
    小伙看了一眼托盘中的那锭银子,登时笑成了一朵花,连声道:“够了够了!”
    那一锭银子足够他们表演一年的了,这人出手当真大方,他愈想愈开心,又再次与盍邑道谢:“谢谢大人!”
    待那人走后,盍邑转身看着她,提醒道:“这些把戏看看便成,不必掏钱。”
    讨赏的最爱堵她这种脸皮薄的人,若是个个都同方才那人一样,她这一路下来得赏多少个?
    原是如此,蔺紓顿时讪讪,她虽出生尊贵,却也晓得银钱细数,那锭银子在自己看来不过尔尔,在方才那人眼中却至若珍宝,便犹豫的嘟囔说:“可是,他们好像活得很不容易……”
    盍邑停下来看她,有些讶然,没想到她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家公主竟也能感知人间疾苦,霎时对她改观几分,便也多说了几句:“民间疾苦,轻者吃糠咽菜,重者一家妇孺衣食艰难。”
    尘世中人为生活苦苦挣扎,就连他,不也是一路摸爬打滚才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
    这是你所不能体会的,盍邑望着她心想。
    他方才说那句话时格外认真,神情凝重,蔺紓望着他的侧脸,愈发觉得他稳重有内涵,不由得被他吸引了去,状似赞同的点了点头。
    见她的眼神渐渐变痴起来,他立即不自然的撇开了眼。
    街边有卖糖人的贩子卖力吆喝着,蔺紓顺着声音追过去看。
    “小娘子,糖人又香又甜,可要来一个?”摊主望着站在摊前的貌美少女道。
    蔺紓微蹲下身,往木桌子上立着的现成糖人仔细看了一遍,木签上的糖人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样式精巧。
    “小娘子看看要个什么样式的?”
    那些虽好,却都不是她喜欢的,她起身望着他问道:“只有这些吗?”
    摊主笑着摇了摇头,回道:“只要是小娘子想要的,我都能做出来。”
    她想要的……
    蔺紓回头望了一眼负手站在一边等她的男人,然后回头含笑与摊主道:“我就要他!”
    盍邑往她那边看了一眼,恰好见到她指着自己与那摊主笑着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子,只见她转身跑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说:“我没有钱付。”
    她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盍邑睨她一眼。
    蔺紓冲他嫣然一笑,眨了眨眼。
    盍邑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只绕过她走去付钱。
    “小娘子,给。”摊主将做好的糖人递到她手中。
    蔺紓接过道了句谢,然后举着那糖人回头朝身后的男人对比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唔,还挺像的。”
    盍邑看着她手里那根糖人,方才知晓她刚刚指着自己是为何。
    他盯着被她含入口中,肖像自己的糖人,皱了皱眉。
    她还真是毫不避讳……
    之后变成了盍邑跟在她的身后,眼见着她像从未来过民间似的,很是新奇,走走停停。而自己就像她揣着的钱袋子一样,她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他腰间的钱袋也越来越瘪。
    不知道她又看到了什么,突然停下来。
    “郎君和小娘子看看要什么……”摊主热情的招呼他们。
    蔺紓在众多面具中挑了个狐狸面具带上,转头问他:“好看吗?”
    白色的狐狸面具罩在她的脸上,遮住了那双顾盼生辉的眉眼,只露出来的一张嫣红嘴唇和尖尖下颌令人止不住的遐想。
    盍邑收回视线,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嗯  。”
    “可惜没有镜子……”蔺紓有些可惜的嘟囔着摘下面具。
    她好想瞧瞧被他说好看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她说着,又随手拿了一个狼牙面具盖在他的脸上。
    盍邑猝不及防,微怔。
    蔺紓歪头看了看,这狼牙面具还挺配他那身黑衣服的,遂笑说:“嗳,还挺适合你的。”
    他不言语,静静的低头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她竟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深情,她逐渐收了笑,抿了抿唇,心莫名跳得厉害。
    然而没持续多久,盍邑便将面具摘下,转身直接问摊主:“多少钱?”
    “嗳,二十文……”
    他付了钱就走,也不管面具,蔺紓连忙拿了那两个面具追上去。
    盍邑才走出去没多久,蓦地停下了脚步。
    好好儿的走着,哪知道他突然停下来,冷不丁的她便撞了上去。
    “嗳呦……”蔺紓吃痛的捂着鼻子,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正欲说他,却见他转身眼神警惕的扫视了一下四周,而后看了一眼她又继续往前走。
    他不仅突然加快脚步,还牵住了她的手。
    蔺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心里又惊又喜,抬头问他:“怎么了?”
    盍邑神情肃穆,正视着前方,沉声道:“别说话。”
    见他侧脸严肃,仿佛在为什么做准备,她这时也察觉到不对劲了,遂不敢再言,心中莫名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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