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随着播报声缓缓关闭,在电子音数到“二”时,门缝里骤然插进n05的枪身,卡住了电梯门。下一秒,原本要关闭的电梯门就被硬生生打开了。
    武装组成员只觉得门外追来的是怪物,他猛地架枪,贴着扳机的手指全是汗,吼道:“后退——”
    “嘭!”
    他慢了一步,“扑通”一声滑到地上,先被击毙了。
    谢枕书跨进电梯,手背上溅到了血。他没看尸体,用手指敲在电梯内的触摸屏上,说:“开门。”
    电梯内的电子音回复:“好的。”
    三个人都进入电梯,这电梯是栽培基地专属,内属地下系统。苏鹤亭怀疑这里的系统都跟玄女有关,并且被玄女改动过,不然不会这么友好。
    电梯向下,内部灯光转为暗红色,没有任何楼层显示。他们三个人并排站好,对着前方的镜子,都是一身凶悍匪气。
    蝰蛇抽了两下鼻子,摘掉脸上的墨镜,擦了把血。他看向镜子里的另外两人,说:“你们俩,狠人,我真他爷爷的服了。”
    苏鹤亭尾巴轻晃,道:“不客气。”
    蝰蛇拿着墨镜的手抬了抬,问:“这个谢……”他不敢用手指,就用手背示意,从牙缝儿里挤出称呼,“谢哥也是黑豹的吗?”
    谢枕书没戴墨镜,抓起的头发露出他冷漠的眉眼。他道:“不是。”
    蝰蛇不会聊天,只得干巴巴地应道:“行吧!”
    他把墨镜戴回去,三个人又对着镜子站着。蝰蛇等了一会儿,默默挺起胸膛,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怂。他倒不是害怕,就是心里忐忑,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
    苏鹤亭没事干,戳了两下电梯门,电梯就到了。那门无声滑开,一个陌生、吊诡的世界展露在他们眼前。
    蝰蛇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他说:“刑天搞什么——”
    “刑天搞什么。
    “搞什么……”
    这里像是装了播放器,循环着蝰蛇的声音。那空旷的场地上排满新世界菇床,还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成千上百个人造人躺在菇床上,好似备用电池。他们浑身赤裸,不分男女,大都没有脸,只有后颈的人造接口与菇床下的温度平衡器相连接。一个整齐、巨大的心脏跳动声回荡在这里,仿佛这些人造人都在共用一个心脏。
    苏鹤亭在交易场0001号房间里看到数据雨正下在这里,无数绿色荧光一直延伸进黑暗深处。他走出电梯,心有所感,仰头向上看。
    上方悬挂着密密麻麻的玻璃缸,它们呈竖立的状态,一个挨着一个,如同蜘蛛的卵。每个玻璃缸内都存放着一个实验体,他们双眸紧闭,在这被抽空的玻璃缸里,像极了枯萎的花,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腐化。
    “苏鹤亭。”
    穿梭在菇床间的机器人都转过头,露出它们统一的脸。那张微笑面孔做得简陋,嘴唇张合时能看出衔接的线条,它们受玄女的驱使,共用她拼凑的声音。
    “欢迎你。
    “感谢你准时赴约。
    “我在等你。”
    这些机器人造型猎奇,不同于惩罚区中完成度较高的机械太监,它们的外形接近人面蜘蛛,脚部设计精妙,便于攀爬和快速移动。同时,它们的头颅可以转动,一面是笑脸,一面是哭脸。八只眼睛分布两侧,让它们能够时刻观察到周围。不仅如此,它们的背部设有可射击用的枪口,其火力可以当作地下栽培基地的第二道“门”。
    蝰蛇被这么多枪口对着,难免喉头发紧。他在电梯闪烁的红光中,小声问:“……我们走不走?”
    苏鹤亭收起枪,说:“别紧张,跟玄女小姐姐打个招呼。”
    他自然得像进了自己的家,一路绕到菇床边,那些人面蜘蛛的眼睛如同幽星般亮着绿光,跟着他们的动作整齐转动。
    三个人钻进这迷幻的怪异世界,在闷热发臭的环境中前行。
    谢枕书目光经过这些菇床,看到有些人造人已经“化”在了上面,皮肉腐烂,只剩人造金属骨骼,成为了长满菌菇的风景区。
    蝰蛇看到菌菇,这是生存地最常见的食物。他突然胃里翻腾,恶心起来。
    “人造人是菌类生长的温床。
    “最初,卫达借用南线联盟的遗留资料,以人造金属骨骼为核心,想要创造出一种可以持续生长的蘑菇人。”
    蝰蛇没忍住,捂住了嘴,道:“那也太恶心了!”
    玄女静默两秒,说:“生存地的食物有限,卫达把这个构想视为发财妙计,可惜他手下团队能力有限,没能成功。”
    苏鹤亭在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了一句关键:人造金属骨骼技术属于南线联盟。
    他一边走,一边心想:南线做这个干吗?为了跟北线打仗吗?就像今天的生存地,想要靠着人造人打败光轨区的人工智能,最早的南线联盟或许也有这个想法。
    他又想:谢枕书知道吗?
    人面蜘蛛行走时有“嗒嗒”的声音,它们复杂的机械腿轮番动,跑得飞快。
    玄女的声音无处不在:“卫达的实验失败了,可秦老板的实验成功了。他从刑天这里得到了有关狩猎实验的资料,共存体使他在植入体强化这条路上找到了新方向。”
    谢枕书说:“他决定效仿狩猎实验?”
    玄女道:“是的,他决定效仿狩猎实验。秦老板和刑天在战后废墟里找到了这些实验体,但这些实验体都死了。没过多久,他们听幸存者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晏君寻’活着,他是最后的实验体,秦老板和刑天都想要得到他。”
    玄女说:“是啊……他们……想了一些办法,弄到了有关狩猎实验的详细记录。我作为生存地的信息处理器,有幸看过。在那场无限循环的狩猎实验里,7-001用谎言骗过曾经智慧无双的狩猎女神,以‘记忆’和‘死亡’作为代价,用暴君的身份带走了晏君寻。”
    苏鹤亭心道:这哥们还挺勇的。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曾经在狩猎实验里做监军,那岂不是在实验里一直跟7-001对着干?
    谢枕书的声音平静,说:“7-001永远不会让他们找到晏君寻。”
    玄女道:“是,他们没能找到晏君寻,但他们根据资料,发现了苏鹤亭,一个被困缚在光轨区机械盒里的旧人类。”
    玄女话至此处,苏鹤亭已经走到了黑暗尽头。他抬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第98章 共感
    在这巢穴深处, 悬挂着一只玻璃缸。它被条条绿线捆绑,庞杂的数据犹如实体,贴着玻璃缸的外壁缓缓流动, 隐约露出玻璃内的少女。和那些被封闭在玻璃缸内的实验体不同, 少女的玻璃缸呈打开状, 无数电线伸进缸中,以非植入型电极的形式贴满她的头部。
    在她身后, 是个巨型信息处理器。处理器仿佛某种栖息于此的庞然大物,它浑身插着粗管,那些粗管衔接所有实验体, 在抽取实验体营养液的同时, 也能使用实验体的颅内芯片。
    那清晰的心脏跳动声来自这里, 这个处理器就是玄女的心脏。
    蝰蛇汗毛直竖, 仰头也无法看到处理器的全貌。他在这诡异的画面前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跳跟玄女是一样的。
    玻璃缸中的玄女没有睁眼,她苍白的面颊微陷, 四肢已经有了萎缩的痕迹。或许是为了方便贴电极,刑天剔掉了她的头发。她半身微微仰起,好像是被头上的电线压弯了腰, 神情很痛苦。
    玄女说:“被我吓到了吗?神的真身是囚犯。”
    苏鹤亭放轻声音:“不,我也是囚犯。”
    玄女的身体极其脆弱, 静止在营养液中时,连手指都无法自由活动。
    苏鹤亭的安慰使她沉默,片刻后, 她问:“你认出这具身体是谁了吗?”
    苏鹤亭靠近玻璃, 端详少女。少女紧蹙的眉淡而细,因为长期待在这里, 皮肤呈不正常的苍白色。苍白色令她看起来犹如死亡,可她还有呼吸。她的口鼻上都堵着衔接管,苏鹤亭从衔接管的空隙中,看到她的长相。
    一瞬间,少女的长相和苏鹤亭记忆中的某张照片重叠,他睁大双眼,说:“阿襄!”
    佳丽曾经给过苏鹤亭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儿跟她手臂上的文身一个模样,都是她一直在找的女儿。
    玄女道:“谢天谢地,你认出来了,这具身体叫阿襄,但我不是她。”
    她用意识驱动人面蜘蛛,让蜘蛛爬上悬挂的玻璃缸,再让那些玻璃缸像风铃般转动,发出轻轻的、遥远的磕碰声。
    玄女惆怅地说:“这里的身体都是我的容器。”
    蝰蛇目瞪口呆,道:“那你是什么?”
    玄女说:“我想想看,或许应该叫我幽魂?我的身体早在第一轮实验中就死亡了,意识却和芯片完成了融合。可惜的是,即便意识和芯片融合了,我仍然需要身体做载体,无法像人工智能那样彻底摆脱肉体的束缚。为了使用我,刑天将我放入不同的身体中,但这些身体大都是新世界幸存者,在玻璃缸内存活的时间有限,所以刑天会定期给我更换身体。”
    苏鹤亭脑海中又浮现出“新人类”,但不论是旧世界还是新世界,这些实验的结果都跟初衷背道而驰。他问:“你们两个能离开玻璃缸吗?”
    玄女道:“你想做什么?”
    苏鹤亭说:“把阿襄还给佳丽。”
    玻璃缸内的少女似乎有了意识,突然极轻地“哼”了一声。她缓慢地转动头颅,拖着那些沉重的电线,把脸转向苏鹤亭。
    ——妈妈。
    基地里的心跳声加剧,雷点般地鼓动在每个人的耳边。阿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苏鹤亭甚至不确定她还有没有舌头。
    新人类。
    苏鹤亭脑袋里疯狂循环着这个词,他撑在玻璃壁面,却仿佛和阿襄隔着千万里。他想起佳丽,阿襄有那么一点像佳丽,可是她还是个没成年的女孩儿,刑天和大老板把她改造得面目全非。
    去你妈的新世界。
    他手指收紧,低声重复道:“把阿襄还给佳丽。”
    玄女说:“对不起。”
    苏鹤亭道:“这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任何一个被拿来当实验体的人的错,操作这一切的不是他们,大家都在被当作非人的工具使用罢了。幸存者、拼接人、共存体、人造人,每一个都是。
    玄女说:“身体在玻璃缸里存活的时间是两周,阿襄坚持了一个月。我……我在她记忆中看见了佳丽。”
    作为“容器”,阿襄的记忆被删减了七七八八,但她强烈的情感仍然存在。佳丽在找她,她也在找佳丽,她们在这没有明天的世界里靠着这份感情努力活下去。
    阿襄的睫毛剧烈颤动,试图睁开眼。处理器的绿色荧光开始闪烁,玄女吃痛地发出叹息。她和阿襄紧密联系,感同身受。因为情绪起伏激烈,几个人面蜘蛛歪过脑袋,脱离了玄女的控制。
    谢枕书上前,对玻璃缸说:“关掉共感设置吧。”
    玄女的声音断续:“我不能……”
    谢枕书道:“你就算在芯片中永生,也不是人工智能。”
    他跟苏鹤亭挨得近,讲话时的表情一如既往。他似乎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并看穿了玄女的犹豫。
    玄女曾在交易场说过,她对自身感到迷茫,为了不使自己沦为人工智能,她需要和身体建立感情,也许一起承担痛苦既是她对身体的歉意,也是她让自己不要迷失在数据长河中的唯一办法。
    处理器“嗡”声工作,它强制调控阿襄的情绪,要求阿襄保持平静。玄女挣扎须臾,心脏跳动声逐渐回归正常,阿襄也在玻璃缸内恢复静止。
    半晌后,玄女说:“抱歉,苏鹤亭,阿襄和我都无法离开玻璃缸。谢谢你,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会想把玻璃缸和处理器一起搬走,但那不行。”
    她虽然刚认识苏鹤亭不久,却对猫的脾性有所把握。搬走处理器这件事简直异想天开,可是如果能行,苏鹤亭一定会这么做。
    苏鹤亭说:“我认识最好的改造医生,她一定有办法。”
    玄女道:“来不及了,当阿襄的改造手术完成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再离开玻璃缸。那两根衔接管续着她的生命,要离开,就得拔掉它们。”
    阿襄头颅缓缓垂下,宛如沉眠。
    玄女道:“……我请你来这里,是想拜托你,把阿襄的信带走。阿襄坚持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再过几天,刑天就会来更换新的身体。我受……”
    她被设置了违禁词,不能直白地讲出自己受到了谁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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