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进站,在候车点停下,发出“哧——”的喷气声,打开了车门。
    谢枕书跟随人群上车,他的票由联盟情报组提供,因为是“伤员”,所以被安排在了前列车厢。前列车厢的设施配备相対齐全,是双人间,除了暖气,还提供餐饮。谢枕书进入房间,发现同行的乘客已经到了。
    他站定,漠声说:“你好。”
    対方没准备,被这声“你好”惊到了似的,慌忙起身,答:“你,你也好。”
    他言语间,臂弯里的书本滑掉了。
    対方赶忙俯身去捡,急急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谢枕书垂眸,看到那书本里飘出几张鬼画符。対方摸索半天,也没有捡。谢枕书便弯下腰,把那几张画捡起来,递给対方。
    可是対方如同没看见一般,仍然在地上摸索。
    谢枕书说:“你的画。”
    対方“啊”一声,指尖碰到画的边沿,感激道:“谢谢你。”
    谢枕书没有立刻松开手指。
    “哦……”対方脸上架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不知是什么缘故,眼眸泛着雾气,显得迷茫又迟钝,“嗯……対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一周前刚刚……”他神情略显沮丧,勉强动一动嘴角,像是为了安抚谢枕书才笑似的,“刚刚看不见。”
    谢枕书说:“哦。”
    他松开手指,站起身,看対方把画夹进书本里,边角都折起来了也不知道。
    対方腼腆道:“你随便坐。”
    谢枕书把简易随行包搁在脚边,脱掉了大衣,露出里面的衬衫和马甲。作战部队退役伤兵要进城区受指挥官接见,打扮不能随便,但也不能花哨,这种款式普通、模样简单的西装三件套最好。他刚出训练场,一切都得听从情报组的安排。
    対方也坐下,问:“你喝水吗?我给你倒。”
    谢枕书说:“不了。”
    対方便点头笑了笑,握起搁在桌子上的笔,在散开的白纸上涂涂画画。
    谢枕书看窗外,雪飞如絮,把不远处的城镇都掩埋起来,瞧不到半分别的颜色。
    他父母都是联盟委员,奈何走得早,家里无人照管他,就去了联盟育才基地。他在基地生活了几年后,考进了联盟军校,毕业被派往港区作战部,在青花鱼港待了一段时间,最后被调进南线特装部队,那里的训练场一年四季都在下雪。
    対面写写画画的人忽然说:“你也去城区吗?”
    谢枕书道:“嗯。”
    対方说:“我也是呢,打算去城区看医生。”
    谢枕书道:“嗯。”
    対方说:“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
    谢枕书不语。
    対方握着笔,又慌慌张张地道歉:“不,不好意思……”
    “没事,”谢枕书转回头,目光越过界线,看到対方的画作,“你是画家?”
    “随便涂涂……”対方语气失落,“以前想做个画家,现在也不行啦。”
    谢枕书甚少跟外界接触,沉默片刻,问:“画什么的?”
    対方把画推过来,道:“画动物的。”
    谢枕书顺势看去,见那纸上都是些不成图样的线条。
    対方很是害羞,问:“画得还行吗?”
    谢枕书:“……”
    他不擅长说谎,只好沉默。
    対方却把这沉默当作夸赞,放下笔自个儿鼓起掌来,脸上欢欢喜喜,道:“你平时看画吗?我老师……我老师都说我画得还不错,等仗打完了,可以考虑考虑开画展。”
    谢枕书在附和与回答中选择了回答,说:“不看。”
    対方道:“不看也没事,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跟你聊聊。咱们从这儿到城区要三十多个小时,一个人太无聊了。你平时喜欢什么动物?我画给你吧。”
    谢枕书:“……”
    他能两秒内转出匕首暴起杀人,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半晌后,他说了第一句假话:“我喜欢猫。”
    “哦,猫啊,”対方略微挑眉,垂头在纸上涂圈圈,“我也喜欢猫。你喜欢白猫黑猫?”
    谢枕书看惯了白色,说:“黑猫。”
    対方“唔”一声,小拇指蹭到了颜料,在纸上糊出一团团的痕迹。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道:“黑猫好,黑猫可爱,黑猫无敌!”
    说罢在纸上乱涂一通,作画的笔触异常狂放不羁。
    末了,他対着画轻吹了吹气,递给谢枕书,说:“送给你了。”
    谢枕书接过画。
    対方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眼睛纯良和善,雾蒙蒙地瞧着谢枕书。
    谢枕书礼貌地说:“谢谢。”
    対方说:“不要客气,我这幅画也不是原创,是临摹我老师的古董。你知道以前有位叫‘夏江’的画家吗?他很惨的,画技超群却穷困潦倒,最后饿死在了家里。我老师很珍惜他的画,平时都不给人看,为了临摹,我花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从前倒没什么,钱花掉了,我还能靠卖画为生,可是现在我眼睛看不见了,以前的雇主都不再找我了,我只好给人刷盘子赚点饭钱。谁知道眼睛不行了,盘子也不好刷了,几天前被人赶出来,流落街头,不得不想办法去治眼睛……”
    谢枕书见対方泫然欲泣,不禁头皮发麻,道:“我给你钱。”
    “真的吗?你真是太好了,唉……”対方摊开脏兮兮的手掌,表情真诚且充满希望,“给我二十块就可以了!”
    什么“夏江”,他全程都在瞎讲罢了。
    第72章 瞎子
    谢枕书打开钱包, 发现自己没有小面额的钞票,于是拿了两百块给对方。他除了遗产,还有补偿金, 平时在训练场生活节俭, 出来也不缺钱。
    小瞎子心安理得, 不仅把钞票收下了,还托起腮来, 用那双无神的眼睛望着谢枕书,问:“需要我给你留个签名吗?”
    谢枕书说:“不用。”
    他看那幅画,画上只有两角尖翘的地方像是猫耳, 别的地方再也瞧不出什么猫样。上面墨迹未干, 还被小瞎子用手指蹭花了, 远看就像一摊烤煳了的饼。
    这画不用签名也能让人记住。
    小瞎子说:“你这么好, 声音听起来也很年轻,是干什么的呀?”
    谢枕书道:“我是……打仗的。”
    对方语气欣喜:“你是港区作战部队的吗?我以前去那里画过画!”
    南线联盟不比北线联盟,他们的科技发展停滞, 还保留着列车、现金和宣传画这些东西。正如小瞎子所言,作战部队经常会找学校里的专业人员来作画,以便向附近地区分发海报, 招募新兵。
    谢枕书道:“嗯。”
    对方倒豆子似的,继续说:“我就住在青花鱼港的郊区, 离你们训练场不远,早上经常能听见你们喊号子的声音。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已经上过前线了。怎么样, 训练很苦吧?”
    谢枕书说:“还好。”
    对方立刻敬了个不标准的礼, 道:“感谢您对联盟的付出!”
    作战部队成员在城区内外待遇都很好,各地统一, 把“感谢您对联盟的付出”当作敬礼宣言,以此表达全联盟对前线作战部队的尊敬。
    对方道:“前几年我也响应了联盟的征兵号召,可惜在体能训练被刷下来了。当时到处都是征兵宣传画,我就干脆去学画画了。”
    谢枕书说:“……嗯。”
    他没什么交流的欲望,可惜对方正在兴头上,并不能领会他的冷漠。
    这小瞎子皮肤雪白,穿着一件灰色的套头毛衣,讲话时指尖会拨弄跟前的笔。他像是刚从象牙塔里出来,为了遮掩自己的紧张和羞怯,努力装出善谈的模样。可是他聊天没分寸,不仅对陌生人毫不设防,还在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把自己的底都交代光了。
    列车再一次发出“哧——”的声音,即将开动。乘务员走在过道里,挨个敲响房间门,隔着门通知:“餐车将在半个小时后到来,卫生间十分钟后即可使用。请诸位乘客待在房间内,不要随意走动,如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摇铃呼叫我。”
    小瞎子说:“要走啦。”
    谢枕书“嗯”一声,道:“我休息了。”
    为了避免交谈,他索性躺在了后面的床铺上。
    小瞎子惆怅地“哦”,翻开书本,发起呆来。他黑发干燥,耳边被眼镜压翘了一缕毛,因为架着眼镜,显得脸更小了。他安静没几分钟,又小声问:“你叫什么呀?”
    谢枕书睁着眼,装睡着。
    列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窗外飞雪蔽天,房间内的温度正在缓慢上升。
    小瞎子自讨没趣,便继续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己反倒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青花鱼港逐渐隐于白雾间,消失在苍茫大雪里。天正亮起来,列车经过一片银装素裹的平原,房间内的光线也亮了些许。内置的烤炉上搁着茶壶,茶水正好烧开了,顶着茶盖“吱吱”乱叫,溢出的茶水浇在炉子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谢枕书盯着上方,心里想的却是7-006。
    情报组希望他在城区找到7-006,却没有给他透露7-006近期的行踪,或许情报组也不知道7-006具体藏在哪里。资料上说7-006精于伪装,曾往返于边境和城区,表明7-006对联盟内部的消息很灵通。因为不论是作战经费,还是援助金,都需要经过联盟层层审核,7-006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说明联盟内部还有他的同党。
    那么7-006现在在哪里?
    城区吗?
    “您好,”门忽然被叩响,乘务员问,“需要用餐吗?”
    小瞎子惊醒了,站起来时还撞到了床沿。他轻抽一口气,忍住痛说:“要的要的。”
    “好的。”乘务员打开门,把餐车内热好的盖饭拿出来。
    小瞎子用手扶着桌沿,却不去接餐,道:“要不你放在……”
    他有些犹豫,像是不知所措。
    谢枕书坐起来,示意乘务员放在门口的备用储物柜上,乘务员便放下放走了。小瞎子等门关上了,才摸索着向外走。他走到一半,先撞着板凳,接着磕到了备用储物柜,一路叮叮哐哐,很是可怜。
    谢枕书明知故问:“你要干什么?”
    小瞎子道:“我想拿饭。”
    谢枕书起身,替他拿了,冷不丁地问:“你以前戴眼镜的?”
    “我不戴哦,”小瞎子眨巴了两下眼,“我是装的,怕人看我瞎了,盯上我……但我不是学演戏的,装不像。我……我凑钱坐前列车厢,就是图这里人少。”
    谢枕书把饭放到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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