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欢收回目光转落到行恪道长身上,面前老人虽然精神矍铄,可到底是古稀之人,从骨子里渗出了腐朽的气息。
    他微微挑眉:“老道士,你全盛时期尚不是我对手,如今只是借那花粉暂压住了毒性,一旦动起手来,沾了毒的内息流转奇经八脉,下场可是会很惨的。”
    行恪道长抚须一笑:“再惨也就是一死啦,今日若不能阻止你,不也得死?”
    “哈哈,”何长欢微微扬起下颌,浓密而纤长的眼睫在迎面袭来的山风中微微抖动,“也对,便是蝼蚁,死前也是要挣扎两下的。只可惜岑悬峰一世英名,教出来的徒弟却是一个不如一个,一身天下无敌的功夫无人能得真传,武当也要败落了。”
    又回头瞥向不发一言、抓紧时间调息真气的洪素真人:“峨眉派的洪育道长近来如何?”
    洪育道长是洪素真人的师兄,早年行走江湖时曾被仇家断了右臂,此后便渐渐隐退,几年前已经亡故,如今江湖上还会提起他的人已不多了。
    洪素真人蹙了蹙眉,便听何长欢漫不经心道:“妾身十五岁时被养父母的族人谋夺了家产,被迫流落街头,险些入了风尘,是洪育道长将妾身买了下来。可人心莫测,他救妾身竟只是想拿妾身练功。啧啧,若非那时何无尽找到了妾身,恐怕……只是何无尽顾念峨眉派声望,到底不曾把事做绝,只悄无声息地断了那贼道一条手臂便放他走了。不过妾身与他不同,这事妾身一直记到了现在,他若是与你同来,你不如换他上来,好叫妾身一并报了当日恶仇。”
    洪素真人无言以对,洪育师兄早已不在人世,身后之名只能任由旁人分说,是真是假又有谁知?既然说什么都会落进这妖妇的毒计之中,还不如保持缄默。
    何长欢见洪素真人并不上套,心中默念了一声无趣,遂朗声道:“既如此,那便让妾身来会一会武当峨眉的功夫罢!”
    话音刚落,在场之人齐齐变了脸色,竟是被一股强悍到铺天盖地的阴邪内力给镇住了身体,黑沉沉的天幕下气温好似陡然下降了好几度,已经渐渐恢复了体力的人不由你推我搡地让场外退去,谁也不想被搅进飓风的漩涡眼里去。
    祝君君被一行几个男人前后护着快速退到场边,眼睛却一瞬不瞬紧盯场中,何长欢以一敌二,脸上神色堪称轻松,而行恪道长与洪素真人分明已是武林北斗,神情却是无比凝重,二人隔着那袭紫衣遥遥对视一眼,旋即洪素真人率先出手。
    她手执一柄细长木剑,使的是峨眉剑法,比之不久前上台比武的了情道长,显然在剑招的精妙与对战经验上要远胜对方,明明同是木剑,可自她手中挥出,却好似惊鸿赤练,不需以内力加持便已有风雷之势,一剑斩断虚空飘渺,千丈红尘皆成碎屑。
    而何长欢则连着避过数招——祝君君发现她在与人交手的最初总爱闭而不战,无论是拆招还是闪避,总要腾挪许久方才真正出手,真不知她究竟是在适应对手的招式,还是在故意“谦让”,戏弄对手心态。
    不过洪素真人为人沉如古井,见何长欢只闪避却不出手,并未生出任何大意的心思,脚下走出虚实相生的千潭印月步,已残虹剑式不断向何长欢逼近,对方越是躲,她的出招便越是凌厉,越是激越,势发如雷霆,剑出若残虹,无锋木刃生生劈出了金铁之声。
    与此同时行恪道长也从后方持拂尘攻来,武当派的拂尘功自道法而生,首重自然洒脱,以“绵绵不断,一气呵成”为运用之要诀,祝君君第一次亲眼见人使这种武器,心中只道这软绵绵的毛刷子真有克敌制胜的威势?
    可看着看着她便发现自己的担忧委实肤浅了,拂尘这种软兵,有形胜似无形,看似柔弱,实则在发力之际能坚逾钢铁,所谓寓刚于柔正是如此,那破风声丝毫不逊于洪素真人手中长剑,就连何长欢也没有托大空手去接,每每都是借势避让,要么就让两人武器交错而过,要么就以内力强行扭转袭来之势。
    不过何长欢看似被人两面夹击,实则她的应对全然没有错乱,分明是游刃有余,血犼教武功阴诡,祝君君虽说曾在游戏中习得过它全部功法,可到底没有亲眼看人用过,此刻得见,心中好不震撼——
    那何长欢此时所用身法当是血犼教秘五阶的飞尸大傩舞,这种身法起源于祭祀之舞,如痴如狂、不循常理而动,每一次进退都好似在以一种古怪手法发出怪力,看似莫名其妙,等杀招临到眼前才惊觉为时已晚。那何长欢借这身法避让了十数招后,果不其然在一个无人预料的转身猛地朝行恪道长发动了攻击,且她武艺博而精深,并非用之前所用过的掌法或指法,而是有如地中起腾蛇般斜刺踢出一脚,这一脚正中行恪道长左臂。
    行恪道长手臂骤痛,紧接一个上天梯险险避过了何长欢紧随而至的下一脚,可何长欢却不过是虚晃一招,并在出腿未收的同时走出了一步谁也没料到的方位,翻身一跃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又戳打向洪素真人,她腿型本就修长多姿,又身覆紫纱如雾,一脚飞出好似一片紫云腾跃而起。
    洪素真人本欲出剑,没料到对方攻势如此凌厉,避让无法,横剑就要挡,可何长欢这一招蝎子勾魂脚不光抢占先机,更是带足了内劲,洪素真人只觉握剑的手掌猝然一震,随之而来的便是针刺般的痛麻之意。
    内力中带毒!
    她心思飞转,立刻凝神应对,行恪道长见她不妙也疾攻而来,为她争取了半刻功夫,何长欢嗤笑一声,并不穷追,转身又与行恪道长战至一处。
    她腿法当真强得出奇,行恪道长那高山流水般的拂尘好似根本进不得她身,而她却能边走边杀,左应太阴,右应白虎,两腿好似铁鞭,硬将对方逼得只有抵抗之力。
    行恪道长紧皱眉头,知晓若长此以往自己必是要落败的,此女看准了他和洪素的出招习惯,不近身,不接战,只以腿法猛攻,进攻退守滴水不漏,而他二人功力没有完全恢复,不可能拖她太久。
    想到此,行恪道长冲洪素真人一使眼色,对方知晓他意欲后不由面上一紧,而行恪道长已不顾体内毒素,猛然催发了气血,调动丹田中沉寂的海量真气,拼得内伤反噬硬是使出了武当绝技无极劲。
    此绝技内力撼动周身之气,犹如将己身至于扭曲之中,敌攻不破,自己却能以无形无定之式弱以胜强,他再持拂尘向何长欢攻去,何长欢神色微敛,一脚飞出果然没能命中,反倒脚踝处被那纤柔如铁的拂尘狠抽一道,痛如钻心。
    “哦?有些意思。”
    何长欢脸上不显丝毫痛色,血犼教的血食功能使她每一次受伤都短暂提升己身功法的威力,以鲜血为牺牲,杀戮为祭祀,见血则狂,食血则喜,越杀越强。
    “陈之若!”洪素真人十分敏感,当即便察觉到了何长欢异样的惊喜,不由对行恪道长大喊,“邪功见血则强,当一击毙命!”
    何长欢却并不避讳,反而妖冶一笑,嘲弄道:“知道也没有用的。”
    只要这湛卢山顶还有一人受她所控,那她便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世人都知道却都不肯承认的一个道理——邪功要是不强,入邪又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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