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
    崔灿宇虽然在之前一次都没有和她聊过电影的事情,可是开机一个星期之前突然打了电话给她。两个人整整聊了一夜,崔莺儿看着剧本上满满的笔记这才知道崔灿宇也不只是金玉其外。
    “你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吧。”
    “嗯,中央大学戏剧表演系。”
    没有靠SM的关系,她比特长生的录取分还要高十多分,这一点还是让她挺骄傲的。
    “三月入学,给你放一天。”
    靠,这个之前还说着让她好好学习的人,现在一开学就让她翘课。
    崔灿宇说他的拍摄一定会按着剧本时间线来,就算是有困难也会克服困难但是按时间线是基本原则。
    所以第一场就是崔莺儿花一般绽放的少年时代,贫穷但仍然积极乐观地生活。
    林惠善很担心她是否能拍出这一幕,毕竟她知道Ian在纽约可是住在上东区的。她不知道的是,或许没有比扮演贫穷和饥饿更让崔莺儿驾轻就熟的了。
    电影中的朴善花自小就是被母亲一个人拉扯长大的,前不久母亲因为车祸去世,家里的积蓄都办了葬礼。今天已经是第五天她没有吃任何一点东西。
    崔灿宇的镜头记录着崔莺儿在狭小的房间里洗漱,身上的花衬衫虽然旧但却很干净。她是素颜出镜,嘴唇自然的泛白和干裂,原来胶原蛋白十足的小脸也因为好几天没吃饭而失去了生气。肚子咕噜噜叫着,这个声音听上去一点也不好笑反而频繁的有些恐怖。
    朴善花走出了门,脚步有些虚浮但是脸上却是微笑着,有一种脆弱到快要凋谢的美感。
    她对着邻居们鞠躬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理她,谁都知道,理了就得给一顿饭,他们的家里也挤不出别人的饭。
    这是她第三天去饭店洗油腻腻的盘子,她的年龄还很小身体也瘦弱。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用童工,饭店老板把她藏到了一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角落当然很脏,脚边还有蟑螂和老鼠爬过。崔莺儿把自己完全融入进了这个角色,所有的场景道具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她也的确来这个地方洗了三天的盘子。
    真听、真看、真感受。
    这是苦功夫,也是好功夫。
    为了洗得更干净更快她没有戴手套,就算手指已经被泡的皱皱巴巴,手上的工作也没有停。
    蟑螂和老鼠在脚边爬的时候她最多只是目不斜视地抖抖脚,这些东西在朴善花的世界里已经习以为常,而也能让她想起自己在美国中餐馆洗碗的时候。
    终于洗完了,她皱眉闭眼活动了一下因为一直低头早已经僵硬的颈椎。洗好的碗盘堆得比山高,她一点苦也不叫,立刻把装着这些碗盘的大桶拖回厨房。她的胳膊太细了,拖动的时候还一直颤抖着,可另一只手却要护着不让一个盘子摔到地上。
    “朴善花!”
    她在一声喝中有些惊讶的回头,下意识紧紧抓稳盘子的手指还有些发白。
    “今天蒸包没卖完,你带回家吧。”
    是十个已经冷得发硬的蒸包,朴善花赶紧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想要把泪水憋回去。
    她不停地鞠躬感谢着那其实也并算不得好心的厨子。
    虽然已经冷了她还是把蒸包藏进自己怀里。随着她的跑动,还可以看到那旧棉衣的破洞在风中扑飞。
    崔莺儿吸了吸鼻子,开门。首先不是吃这些来之不易的食物,而是把这些放在了母亲的遗像前,恭谨地供奉。
    这个细节是她和崔灿宇一起探讨出来的,电影里不可能去讲背景,她的这个举动说明了很多事情。
    “妈妈,五天没吃饭你一定饿了吧,快点吃吧,这里还有很多呢。”
    这是她的第一句台词,口音是有些可爱的釜山口音。从亲昵的语气中可以窥出她和母亲的关系很好。
    “今天去饭馆的时候遇到一个好人呢!哇,这么多的蒸包,要吃到什么时候啊!哦莫哦莫……”
    她这才开始吃,嘴巴张到了最大咬下去的时候却只是一小口,她有些舍不得。可只是那一口就完全打通了她对食物的渴望,她两三口就塞下那个蒸包,又准备去拿第二个。
    “嗝……嗝……”
    终于咽了下去,她一边打着嗝一边继续吃了两个。
    “不行,不能再吃了,嗝……”
    朴善花除了相片前的两个把所有蒸包珍贵地收了起来,又去用大瓢打水喝想要止住打嗝,可是喝的太急她被呛到又撒了满身的水。
    “怎么办,怎么办?”
    这是她唯一的一件衬衫,她快速的脱了下来想要用纸把水擦干。
    镜头里的女孩只穿着内衣却没有一丝情欲的气息,因为她清晰可见的肋骨和饿到瘪下去的肚子只会让人难受心疼。
    “Cut!”
    在崔灿宇喊出这最后一场的cut的时候崔莺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工作人员赶紧拿衣服给她盖好又将她抱回了车里。
    “崔灿宇……你个混蛋……”
    为了拍出瘦骨嶙峋的模样,她从高考完了之后就开始节食,穿着衣服看不出来,可脱下衣服她自己都觉得硌得慌。最过分的是,她感觉自己胸都小了一圈!
    崔灿宇眯着眼看清吊针的滴速正合适才回应她的咒骂。
    “还不是你自己同意这样拍的。”
    可不就是她说要体验才这样拍的,面对工作崔灿宇从来都是认真的,为了哪怕一帧画面他都不会给崔莺儿放水。
    为了让她的手在镜头里看起来真实,洗澡的水甚至是冰凉的,整只手冻红了冻紫了,还起了冻疮。
    “我连吃了十个蒸包啊崔灿宇!十个!还都是冷的!”
    分几次拍完,每一次崔莺儿都要展现出饿鬼的样子,之前还是真情流露,到了后面她的瘪肚皮都快撑的鼓起来。到现在她都还感觉蒸包就在喉咙口,就差吐出来了。
    “下次给你拍吃大餐。”
    “不要!我再也不拍吃饭的戏了!”
    不管吃什么,按那种架势下去都会想吐好不好!
    崔灿宇知道她是在闹别扭呢,拍的时候也没见她说什么要特别照顾的意见,这会儿拍完了还是可以骂一骂的。
    “刚拍的镜头看不看?”
    “看!”
    崔莺儿的抱怨一下就止住了,她迫不及待要看自己受了这么多罪拍出来的是什么样子。
    画面里的那个人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已经没有一点那舞台上无比耀眼受到万人追捧的Ian的影子。
    朴善花完全没有抱怨,面对艰难人生里的一点点善意也拼命感激。她的笑容朴实真挚,是悬崖绝壁上一朵盛开的花。
    崔莺儿吸了吸鼻子,她经历过所以知道,能够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还保持善良,朴善花真的是很坚强的女孩。
    ……
    这一条是拍摄朴善花被强奸的情节,为了拍出突然的感觉或者是单纯崔灿宇想要整她,都没有告诉她那人将会在哪条街突然冒出来。
    朴善花刚洗完了一天的碗,正抱着手瑟瑟发抖的赶回家。蜿蜒的巷子拐来拐去,寂静又黑暗的狭长小道里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她不敢回头,只是加紧了脚步,快到了,还有几步路就有灯光了,有灯光就安全了。
    她几乎可以听到身后那人粗厚的喘气声,正要回头看的时候那人抓住了她的肩膀,粗暴地把她推倒在地。
    “不要,不要过来!”
    她的手里抓起一把又一把杂草混着泥土砸向那个人,哪里有一点杀伤力?那人不受影响的撕扯着她的衣服,本就破旧的棉衣洞被扯得更大,棉絮飞了出来甚至分不清哪是雪花哪是棉絮。她格外爱惜的那件花衬衫,纽扣被扯断了滚落在一旁。
    一向坚强的朴善花哭了,她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生气。洁白的手腕被掐得青紫,依然在土里胡乱抓着的手已经从指甲缝和有冻疮的地方流出血来。同样流出血的,是她一样脆弱的下半身。
    崔灿宇的镜头隐喻的拍向了已经有化冰迹象的雪地,点点血迹随着雪水留的到处都是,越来越淡、直至红色完全消失。之前期盼的灯光没有带给她安全,就在那明晃晃的灯光下,她遭到了最黑暗的侵害。
    她的双腿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好像是坏了的玩偶被人无情抛弃在这雪地之中。
    突然,她侧着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太晚了,为什么没有在发生之前看到……可是她还是拖着衣衫褴褛的身体奋力爬向那一块石头。
    “咚!”
    要离开的那个男人应声倒下,朴善花这一掷耗尽了全身仅剩的力气。
    “Cut!”
    几乎完美的表演,崔莺儿将这个片段中的残忍、绝望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展现的淋漓尽致。那朵不屈不挠绽放着的话最终还是被雨水打落,在最灿烂的时候落入泥土。
    拍摄结束后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凑在监视器面前认真审视着刚才的画面。两个都是挑剔的人,所以就算是吵架,不完美的地方也一定会重拍。
    剧组人员惊讶于导演和演员的关系之好。这似乎不只是崔灿宇的作品,他有意无意地引导着崔莺儿以导演那样客观的目光看待自己的表演。这不仅让她表演经验快速提高,也让她学会了以宏观的角度来审视表演。
    “扔石头的时候眼神是不是太狠了?”
    “没有,朴善花可是杀人犯啊。”
    虽然还是前期,但如果心里没有那一颗狠戾的种子又怎么会走到那一步。
    饰演强奸犯的演员过来道歉了。虽然做了防护措施,可是不管是导演还是崔莺儿在表演前都告诉他一定不要顾及伤害到她。当然自己下手借助了技巧,可是崔莺儿瘦瘦小小的,看上去一用力就会折断,他怎么不担心?
    “没有,前辈你做的很好,我都没有觉得疼呢!多亏了你今天才拍摄这么快!”
    这句话自然是假的,光是她撕裂的冻疮和快要掀起来的指甲就够疼了,好在崔灿宇在这种方面从不吝啬,拍摄的整个过程都有医生护士随行。
    一扭脸,她刚才对别人客气礼貌的表情就变了:“我走了。”
    崔灿宇和她一样漠然点头,也没有要送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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