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什么在腐烂。
    看清了眼前的人,尤枝险些被吓到。
    迟尧顶着炸毛的头发,眼下又是乌青一片,嘴唇没有血色,干裂的卷着皮。
    哪怕上次他受了伤,在家里自生自灭,也好过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尤枝恍惚了一瞬。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迟尧。
    她不知道。
    迟尧半躬下身子凑近她的脸,漆黑的瞳孔在微颤,似乎在努力辨识眼前的人是谁。
    你怎么来了?他开口,嗓子是被烟酒长时间浸过的,有点哑。
    尤枝张了张嘴,我
    你不是不想再见我么。
    那天的事
    今天是什么日子?
    迟尧,你还好么?
    我也不想,可我没办法了。
    他们在各说各的。
    尤枝不继续说了,迟尧也不说了。
    他还是那个姿势,像是没支点似的,脸顺势埋进了她的颈窝。
    尤枝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全扑在她的脖颈间,紧接着,有两瓣温热的东西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鸡皮疙瘩是在一瞬间冒出来的。
    这一室浓烈的酒味,加上他的前言不搭后语,尤枝几乎可以立刻下结论:他喝多了。
    迟尧,你先放开,你喝多了。她推了推他。
    迟尧没动。
    空气很静,只有此消彼长的呼吸声。
    半分钟后,迟尧好像恢复了正常,放开了她,转身朝客厅的沙发走去。
    他表情极淡地坐在那。
    醉了,又好像没醉。
    尤枝刚抬脚就踢到了一个被捏瘪的易拉罐,再一看,沙发边,茶几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啤酒罐,泡面桶里的汤汁混着满满的烟头。
    迟尧伸手从面前的桌上捞过一罐酒,手指一勾,一秒开罐,仰头就往嗓子里倒。
    尤枝看着他快速滚动的喉结,说:别喝了。
    他听不见。
    再低头的时候,手里那罐已经空了,他噼啪两声捏瘪,往旁边一扔,又开了一罐。
    尤枝直接走过来,夺过他手里的半罐酒,一口气喝到底,又咚的一声放回桌上:你这么喝,不要命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动作,还是因为这句话,迟尧发作了。
    毫无征兆。
    他站起身,唇线绷得很紧,捏住尤枝的手腕就往墙上摁。
    我的命有这么重要么?他们都想让我死!
    尤枝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迟尧
    他急促地喘着气,仿佛憋闷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借着酒劲倾巢而出。
    你知道被抛弃的感觉么?我不敢睡觉,我一睁眼,我妈走了,再睁眼,我爸没了,我几天几夜都不敢合眼。
    他的眼眶红了,眼底尽是对这个世界的讽刺,知道么,我才不到二十岁,可我早就活腻了。
    他们都不要我,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他有病,我也有病,我应该和他一起去死,为什么要救我,没人救得了我。
    他说的激动,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着。
    迟尧。尤枝鼻腔涌上一阵酸胀,你不是一个人,我不是来陪你了么?
    他的气息似乎恢复了一些平稳,抬眼凝着她。
    那就别丢下我。
    语气微颤,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
    不会,我不会丢下你。尤枝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轻抚了下他的脸颊,想让他平静下来。
    良久,他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坐回到沙发上,头微仰在沙发靠背上,双眼轻阖。
    迟尧尤枝走过来轻唤了他一声,才发现他的呼吸已经逐渐均匀了起来。
    他睡着了。
    尤枝呼出一口气,在他身侧坐下,头歪在沙发靠背上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他的脸。
    他的眼皮很薄,可以看得到青紫的毛细血管,眼角还有些湿润。
    这个流血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也会哭吗?
    她从没见过迟尧这么脆弱的一面,也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
    他被困在情绪的囚笼里,灵魂正在枯萎。
    在这遍地荒芜的人间,到底什么才是救赎?
    没人知道。
    尤枝拿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给他盖上,拉开一半窗帘,透出一缕光亮,她才开始环顾了一圈所处的环境。
    简单的两室一厅,面积不大,木质的家具看起来有些老旧,地板还有不少裂缝。
    这里应该就是他以前的家。
    尤枝是在一滩酒里发现他的手机,不知道泡了多久,已经开不了机了,难怪给他发的消息都不回。
    她在角落里找了个塑料袋,把地上七七八八的啤酒罐和垃圾统统装了进去,放在门口,然后走到窗边,想打开窗户散散室内的烟酒气。
    窗台上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尘。
    尤枝看不过眼,去洗手间找了块抹布,把窗台擦了一遍,又顺手把客厅里的橱柜都清理了一下。
    生活再糟,也得干干净净的迎接新的一年。
    电视柜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相框,面朝下。
    尤枝翻过来看了一眼。是一张全家福,迟尧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身侧站着一男一女,应该就是他的爸妈。
    不难看出,他的妈妈是个美人儿,迟尧的眉眼和下巴跟她很像。
    这张照片三个人都是带笑的,那个时候应该很幸福吧。
    尤枝把相框擦了擦,立在原处,准备走开时又折回,把相框按原本的姿势面朝下摆放好。
    那些能把人逼疯的回忆,不想也罢。
    打扫完客厅,尤枝走进厨房,在一堆速冻食品和泡面里找出了半袋米,她把锅架上,煮了点白粥。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尤枝还在打扫厨房,一回头看到迟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神情很淡,睡了几个小时,应该是已经醒酒了。
    你醒了。
    迟尧闷闷地嗯了一声。
    尤枝走到桌边,摸了摸碗里的粥,有点冷了,我再给你热一下。
    迟尧直接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碗。
    尤枝感觉到手背被他的手指轻触到,干燥冰凉,比她的手还要冷。
    迟尧把粥倒进了锅里,开火。
    蹿动的火苗映在他的瞳孔里,有那么一瞬,他的眼里仿佛也有了光。
    还作数么?他看着灶火,突然开口。
    尤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迟尧:你说的话。
    尤枝想了想,应该是指那句我不会丢下你。
    她没有细想他那句别丢下我是有什么深层含义,当时只一心想安抚下他的情绪。
    可就是随口的这么一句,迟尧已经上心了。
    尤枝不想气氛搞得这么严肃,用开玩笑似的口吻问:如果我做不到呢?
    他看着她,眼睛深不见底。
    那我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尤枝和迟尧面对面坐在桌边, 手里各自捧着一碗白粥。
    估计整个榆城都没有比他们还要简单的年夜饭了。
    尤枝低头喝了两口热粥,轻声说:以后别这样了。
    对面的人稍顿了下动作,没作声。
    她知道他听见了, 至于听没听进去, 另说。
    窗外传来几声炮响,因为开着窗,声音格外清晰。
    迟尧终于有了点反应:今天是除夕?
    尤枝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些天,他把自己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好像除了在等待生命的消耗, 真的什么都没做,连时间的流逝他都感应不到。
    临近零点, 窗外咻咻几声, 天光大亮。
    是有人在放烟火。
    尤枝放下手里的碗, 跑到窗边探着身子往外看, 她在京北过年的时候很少能见到,没想到榆城居然不禁燃。
    可是窗户角度有限,她看不见, 目光所及只有忽明忽暗的夜空。
    我们出去走走吧,你在这里闷好几天了。她蠢蠢欲动地那点心思现在都写在脸上。
    迟尧看着她期盼的表情, 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走出楼道口, 冷冽的空气裹挟着炮竹燃放的火.药味扑面而来。
    这是独属于新年的味道,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闻到过了。
    四方小院里有两个十来岁小孩, 手里拿着一把烟花棒,旁边还零零散散地丢着几根已经燃尽的。
    火光在黑夜里跳跃, 尤枝看的出神。
    想要?
    旁边冷沉的声音响起。
    尤枝还没回答, 就看到迟尧朝着那两个小孩走了过去。她吓了一跳, 以为他又要拿出那副混不讲理的大佬做派,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她看到迟尧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个运动手环,不知道和两个小孩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手环没了,手上多了两根烟花棒。
    你拿手环换的?尤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被他塞进手里的烟花棒。
    那运动手环也不便宜,这两根细细的铁丝棒估计都不超过一块钱。
    迟尧没说话,用力吸了一口指间的烟,然后把烟头对准了她手里的烟花棒。
    小小的铁丝棒瞬间迸裂出火焰,似星光,足以照亮整个凛冬的夜晚。
    尤枝的心也跟着雀跃了起来。
    她看向身边的少年,笑得明媚:迟尧,新的一年来了。
    迟尧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这是他于无尽黑暗中,终于窥见的一缕光亮。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现在有了他喜欢的人,看起来好像也没这么糟了。
    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这是新的一年,也是属于他们的第一年。
    过完年,生活恢复如常,距离开学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温盈的生日在开学前三天,特地在餐厅订了间大包,邀请了不少同学。
    尤枝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场合,和一群并不熟的人坐在一桌吃饭,尬聊。如果不是温盈生日,又盛情邀请她一定要到场,她根本就不会参加。
    餐厅的位置很好找,离学校不远,性价比不错,老板也热情,经常有学生在那里聚餐。
    尤枝刚推门走进去,就在大厅看到许颂,他也来了,这倒是让她有点意外。
    许颂:还有三天就开学了,给你的学习任务做完了么?
    许老师,今天不提学习的事了,行么?尤枝弯起眼睛看他。
    她知道自己那个样子有多烂泥扶不上墙。
    可是没办法,没人鞭策她的时候,她是真的自控力很差。
    许颂笑笑,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尤枝跟着他一起进了包厢,大圆桌,位置差不多都已经坐满了。
    温盈今天化了个淡妆,头发应该是去理发店吹出的一次性大卷,和她平时的风格有点不太一样,但她本身底子就不差,随便打扮打扮就还挺像那么回事。
    她走过来招呼他们,眨着眼睛看了看尤枝,又看了看许颂:你们一起来的?
    余淼本来很开心地在和旁边的女生聊着什么,看到这一幕,嘴角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尤枝摇摇头:不是,门口碰到的。
    她说着,拉开了个椅子坐下,从包里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递给温盈:生日快乐。
    谢谢。温盈接过,顺手放在了旁边的一堆礼物里。
    尤枝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两边泛红的耳洞各挂着个很精巧的耳环,很闪,在灯光下反着灿灿的光。
    估计今晚戴这么一会儿,回去又要发炎。
    这姑娘在某些事情上面,还挺不懈的。
    尤枝说:耳环很漂亮。
    温盈微愣了一下,双颊泛起了红晕,又轻声说了句谢谢。
    饭局接近尾声的时候,话题也聊得差不多了,还没到切蛋糕的时间,气氛已经逐渐有点冷了下来,有人提议玩游戏活跃下气氛。
    温盈说:那不如就真心话大冒险吧。
    没人有异议。
    尤枝今晚运气还不错,桌子中间的酒瓶转了好几轮,一次都没转到她。
    不过即使被转到了她也不担心,因为大家提的问题都比较平常,甚至有点无聊,可能是碍于在一个班,低头不见抬头见,没人特意想去难为谁。
    第五轮的时候,瓶口晃悠悠地在许颂面前停下了。
    学霸很少参加这种局,平时和同学相处时也总保留着距离感,大家对他的好奇程度不是一般的大,七嘴八舌地想提问。
    可是问题只能提一个,最终决定权交到了寿星手里。
    余淼眼睛都瞪圆了,不停地给温盈使眼色,示意她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想好了再问。
    温盈抿着唇想了一会儿。
    在座的女生里,有你喜欢的人么?
    这问题一出,所有人都来了兴致。
    只有余淼脸色一惊。
    以她和温盈的默契,她以为她会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这种问题。
    可温盈具体到了在座的。
    不管许颂怎么回答,余淼都不会开心。
    他说没有,她会很失落。
    他如果说有,那那个人大概率是谁她心里也有数,她会更揪心。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许颂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是,许颂一点儿都没扭捏,不假思索地就回答: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丝毫没有掩饰,直直地落在尤枝身上。
    包厢里瞬间炸了锅。
    片刻之后,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几个和余淼关系不错的女生,眼神在疯狂的互相传递,这之间的含义不用想都知道。
    尤枝觉得有点烦了。
    现在这个氛围,不光余淼不舒服,她也很不舒服。
    她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包厢,在洗手间里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出来就恰好碰到了许颂。
    也不能说是恰好,他大概率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许颂说:尤枝,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完就往外走,没给她做出反应的机会。
    尤枝只好跟了出去。
    晚上起了风,她的烟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许颂帮她挡了挡才总算点上火。
    谢谢。她呼出一口白烟,等待旁边的人开口。
    关于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许颂。尤枝透着烟雾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我们没必要
    我喜欢你。
    还等她说完,少年的声音就随着晚风传进了她的耳朵。
    他还是说出来了。
    她不想让他说出来。就算心知肚明,只要没人捅破,那就不会有人难堪。
    可能是因为温盈的那个问题,让这层窗户纸破了个口,他就忍不住要整块撕开了。
    见尤枝没反应,他像是要豁出去似的,又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尤枝,我喜欢你。
    尤枝表情没什么起伏,眼神也没有躲避,许颂,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的直白,她的拒绝也很直白。
    拒绝男人这方面,她从来都是不留余地。
    许颂这才把目光从她脸上拿开。
    迟尧?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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