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穿着玉色道袍,头戴水晶冠,身材高大,背负重剑,脚步却很轻盈。
    他走到柜台前,问道:掌柜的,霞飞酿还有么?
    掌柜的堆笑道:真是不巧,刚刚卖完,公子要不尝尝小店的新品岁寒清露?
    男子转过头,神情有些歉然,好像霞飞酿卖完了是他的错,柔声对那红衣女子道:师姐,我们来迟了一步,你要尝尝别的酒么?
    红衣女子眉头微蹙,道:随便罢。说着往楼上走。
    客官,酒来喽!一个身材瘦小的伙计拎着两大坛酒,头上顶着个朱漆托盘,托盘上一大壶酒,还有两盘菜,杂耍似地穿过人来妖往的大堂,走到青芝和吕黛这一桌,放下两坛酒,取下头顶的托盘,菜汁都未洒出一点。
    背负重剑的男子走过来,看见吕黛的脸,微微一愣,指着两坛酒道:这里面可是霞飞酿?
    他硬邦邦的语气仿佛在问自家下人,青芝眼角瞟着他,道:是又如何?公子难道想陪我们吃两杯?
    男子脸一沉,拱手道:在下蜀山萧华行,与陆师姐来此吃酒,料想两位姑娘也吃不了这么多酒,不如分一半给我们,在下愿出三倍价钱。
    萧华行是蜀山萧长老之子,修为出众,又沾他父亲的光,在座的修行者大多听说过他的名字,闻言看过来,心想与他同行的陆师姐,自然便是蜀山掌门之女陆晓芙了。
    青芝知道对方这是在拿身份压自己,心中不快,却连忙起身,还礼道:原来是蜀山的萧道长,失敬失敬。你和陆姑娘想吃这霞飞酿,我怎么好意思收你们的钱呢?只要你跪下叫我三声姑奶奶,这十六斤霞飞酿我分文不要,都送给你们。
    吕黛见她前面态度恭敬,还以为怂了,听到这里噗嗤笑了出来。她毕竟是妖,即便沐浴道门香火长大,对自以为是的道士依然很没好感。
    萧华行瞪大眼睛看着青芝,气得拳头紧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萧师弟,既然人家两位姑娘不肯出让,便算了罢。陆晓芙走过来,目光在吕黛面上停驻一瞬,笑了笑。
    萧华行对她一向是言听计从,便没说什么,上楼在阁子里坐下,忍不住道:师姐,那小丫头分明是不把我们蜀山放在眼里,你为何不让我教训她一顿?
    陆晓芙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教训一个小姑娘,即便是对方冒犯在先,大家也只会说你恃强凌弱,何不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再动手?
    萧华行怒色顿消,笑道:师姐所言极是,毕竟还是师姐考虑周全,佩服,佩服!
    陆晓芙伸手拨开竹帘,看着楼下的吕黛,道:你不觉得那个穿白衣的小姑娘很像一个人么?
    萧华行早就看出来了,那鼻子眼睛和吕明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孤僻的天才总是不受同辈中的同性待见,他带着恶意玩笑道:难道是他的私生女?
    陆晓芙冷冷瞟他一眼,道:他那样的人,有私生女也不会隐瞒。
    萧华行意识到在一个女人面前中伤她喜欢的男人,并不是件给自己添光的事,又笑道:那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陆晓芙拿出一面银背宝相花镜,对着吕黛照了照,道:原来是只喜鹊精,听说他养了只喜鹊做灵宠,想必就是她了。
    萧华行接过镜子,见青芝是只金翠鸟,高兴道:师姐,这金翠鸟倒是难得,待我杀了她,给你炼离火丹吃。
    离火丹能让人在十二个时辰内修为剧增,倘若遇上强敌,无疑是一张保命符。但离火丹需要金翠鸟的血做药引,为了避免与筑雪川起冲突,道门早已禁止炼制。市面上虽然也有类似功效的丹药,终不及离火丹药效强,时间久,且无损元气。
    陆晓芙当然想要离火丹,却有些顾虑,道:她们业已知道我们是谁,杀了那只金翠鸟,喜鹊精一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她若向长老们告状,就不好了。
    萧华行不以为意道:那就连她一起杀了,又不是什么奇禽异兽,料想吕明湖也不会追究此事。
    陆晓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十六斤霞飞酿多进了青芝肚里,走出仙酿居时,她脚步稳健,眼神清明,吕黛却有些醉醺醺了。青芝扶着她去逛珠宝店,一辆马车从后面驶来,车夫吆喝着借过借过。
    青芝和吕黛让到一旁,见这辆马车装饰华丽,朱红软帘上绣着一只金色九头虫,便知道这是行乐城的马车。
    行乐城主薛随珠真身便是一只九头虫,今年已有八百多岁,因他贪淫好色,却把行乐城治理得井井有条,便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好乐无荒。
    马车在丽香院门前停下,车门打开,走出来一名白白胖胖,富家翁打扮的男子,他一只手上戴了四五个宝石戒指,闪花人眼。
    穿红着绿的鸨母好像见了财神爷,满脸堆笑迎上前。
    青芝冷哼一声,道:老龟公,一定是替姓薛的来挑炉鼎了。
    吕黛奇怪道:烧火的丫头还用挑么?薛城主未免也太讲究了。
    青芝愣了愣,好笑道:谁告诉你炉鼎是烧火的丫头?
    吕黛道:明湖说的,难道不是么?
    青芝哈哈大笑,道:傻丫头,炉鼎是供男子修炼的女子,什么烧火的丫头,他骗你呢!
    吕黛对吕明湖的话一向深信不疑,闻言呆在那里,回想那日去鬼市买返魂丹,药铺掌柜说起炉鼎的暧昧神情,应该就是青芝说的这个意思。
    似乎自从她变成人形,吕明湖便不想她了解男女之事,对此类话题总是讳莫如深,就像照顾小孩子。
    他当她是小孩子,而不是女人。
    她明明和他差不多年纪,怎么就是小孩子呢?吕黛低着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离开海市,青芝要送她回庐山,路上问道:你和江屏成亲的事,吕道长知道么?
    吕黛闷闷道:他什么不知道?
    青芝道:他也太纵着你了,换做别人,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灵宠和一个凡人成亲的。
    吕黛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有些话,即便是对最好的朋友也说不出来。
    天色转阴,浅灰色的云层之中忽见寒光一闪,青芝一把推开吕黛,同时身子疾速后退,堪堪躲过这一剑。
    萧华行一击不中,现出身形,握住重剑,凌空一跃又向她们砍来。
    萧道长,吃不着酒便要暗算人,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作风么!青芝说着,手中多出一杆银枪,架住来势汹汹的重剑。
    重剑砍在枪杆上,铛的火星迸溅。青芝顿觉手臂发麻,咬牙撑着,身子却止不住往下坠。
    萧华行阴沉着脸,道:对付你这种妖孽,本不必讲什么道德。
    吕黛持剑刺向他,道:萧华行,她姑母是筑雪川女王,你不怕报复么!
    萧华行看见她这张酷似吕明湖的脸便觉得讨厌,抬起左掌,掌心红芒一闪,熊熊火焰喷涌而出。
    他冷冷道:杀了你,还有谁知道是我杀了她?
    吕黛闻言心惊,火光热浪扑面而来,她身子一掠三丈,灵巧迅捷地避开火焰,赶到青芝身边,剑尖一挑格开了萧华行的剑。这飘逸敏捷的身法,四两拨千斤的一挑,深得吕明湖的精髓。萧华行只觉手腕一麻,她二妖已滑出数丈远。
    吕黛拿出朱雀幡,念动咒语,血红色的结界霎时笼罩住她和青芝。
    萧华行一剑劈在结界上,自己竟被震了出去。他不想一个灵宠有如此厉害的法宝,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稳住身形,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
    吕黛昂首挺胸,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道:萧华行,你知道我是谁么?
    萧华行不屑道:你不就是吕明湖的灵宠么!
    吕黛嫣然一笑,声音娇媚道:我不只是他的灵宠,还是他的炉鼎,唯一的炉鼎。
    第二十八章 好乐无荒(上)
    青芝被她这话惊得目瞪口呆,吕黛生怕她的表情让萧华行起疑,将她挡在身后,传音入密道:萧华行不好对付,陆晓芙或许还在附近,我用纸人掩护你,你去长乐宫找明湖!
    青芝道:此祸因我而起,你走,我掩护你!
    吕黛道:正是因你而起,才让你先走,你走了,他们自然就罢手了。
    青芝明白这个道理,却不放心丢下她,坚持让她先走。
    吕黛道:别推了,他们以为我是明湖的炉鼎,不敢怎么样的。我数到三,你就走!
    比起灵宠,炉鼎与主人多了一层皮肉关系,分量便重多了。吕明湖再淡泊冷漠,毕竟是个男人,杀了他的炉鼎,还是唯一的炉鼎,他总不会无动于衷。
    萧华行攥着剑柄,拧着眉头权衡利弊,是进是退,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青芝看出他已萌生退意,咬了咬牙,道:好!
    一,二,三!她隐匿身形,化风而去的同时,吕黛将一个纸人变成她的样子。这番动作配合无间,萧华行丝毫不觉,还在那里踌躇。
    陆晓芙御剑立在云端,冷眼看着下方血红结界中的吕黛。她还记得这面朱雀幡,是她带着吕明湖去神兵山庄找舅舅买的。
    当时她问:明湖师兄,这朱雀幡你要送给谁?
    吕明湖道:一个小姑娘。
    她是你的心上人么?
    吕明湖没有回答,只留给她一个远去的背影。就算不是心上人,他对吕黛的这份惦记也让陆晓芙嫉妒非常。不过就是个灵宠,法力低微,出身下贱,平日不知怎样献媚邀宠,才叫他这般惦记。
    陆晓芙靠近吕黛,道:你当真是明湖的炉鼎?
    她语气平和,眼中的寒芒却几乎穿透结界,在吕黛身上戳出十七八个血窟窿。
    她对吕明湖的心意昭然若揭,且不难看出她是个嫉妒心极强的女子,此时青芝已经走远,吕黛不是她和萧华行的对手,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否认,求饶。
    但俗语说得好,不吃馒头争口气,她一只小喜鹊除了这口气,还有什么能与堂堂蜀山掌门之女争的呢?
    于是她做出一个在别人看来愚蠢至极的决定,吕明湖的炉鼎,这虚名她今日认定了!
    姑娘不信?吕黛眨了眨眼睛,微微蹙起眉头,苦恼道:这叫我怎么证明呢?就算我告诉你,明湖身上有哪些特征,你也没法验证呀。
    陆晓芙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烧,她勾起唇角,笑意却很冷,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道:不知死活的妖孽。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脚下的红梅映雪剑光暴涨,眨眼间冲破了结界。尹伯熊给外甥女打造的兵器自然强过卖给别人的兵器,朱雀幡折断,吕黛剑光一圈,护住自己,身子凌空一翻,倒蹿而出。
    陆晓芙好像一道红色闪电,赶上前重重一掌打在她胸口。吕黛摔在地上,砸出一个人形的浅坑,胸口剧痛盖过了别处的疼痛,血腥气上涌,眼前发黑,竟昏了过去。
    青芝也摔在地上,变成了纸人。
    陆晓芙翩然落地,手中的红梅映雪指着吕黛的眉心,这一剑下去,她便要魂飞魄散。
    萧华行上前劝阻道:师姐,那金翠鸟跑了,你若杀了她,只怕会惹来麻烦,还是算了罢。
    陆晓芙思量片刻,有了一个更解气的主意,她收剑入鞘,道:送她去海市的丽春院,交给一个叫老霍的人。
    画船在云海之上疾驰,天空一碧如洗,鲜红的旌旗迎风招展,上面的金色九头虫摇头晃脑,好似活过来一般。
    甲板上摆着一张藤椅,上面躺着一名白胖男子。他身着华服,戴着四只宝石戒指的手中端着一盏夜光杯,杯中盛着上好的葡萄酒。
    侍女走到他身边,行了一礼,道:霍总管,那位姑娘醒了。
    霍止一口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起身走下楼梯,进了左手边的第一间房。
    吕黛坐在床上,看见他吃了一惊,道:你是薛城主的手下?
    霍止点点头,道:姑娘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吕黛道:我在丽春院门口见过你,青芝说你是来替薛城主挑炉鼎的,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霍止道:是一名道长将你卖给我的,我正要带你回去见城主。
    吕黛倏忽明白了陆晓芙的意思,与其杀了她,不如让吕明湖嫌弃她,这女人好生歹毒!
    我不能做你们城主的炉鼎,你多少钱买的我,我都还给你。
    霍止笑眯眯道:姑娘一身先天真气,是难得的好炉鼎,我可不能让你走。你也莫怕,我们城主见了你,必定欢喜,你好生伺候他,将来有的是福享。
    吕黛见他这个态度,便想逃走,却发现半点法力也使不出,神情有些慌乱。
    霍止道:姑娘伤得不轻,我方才叫人喂你吃了药,还需静养些时日。行乐城很快便到了,姑娘稍安勿躁。说完,便转身离开。
    吕黛眼珠一转,道:站住,你可知我是谁?
    霍止当真站住,回首看着她,微笑道:你是庐山长乐宫的喜鹊精,吕明湖的灵宠。
    吕黛冷哼一声,道:这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我是子元真人与一只喜鹊精的私生女。他身为掌教,名声要紧,不好认我,便让徒弟照顾我。要不然,我怎么姓吕?明湖又怎么会养一只喜鹊做灵宠?
    子元真人已是当今道门数一数二的高手,他的私生女可比吕明湖的炉鼎金贵多了,就算是行乐城主,也会有些顾忌。
    子元真人不近女色,当然不会随便冒出个私生女,但吕明湖这样的人,养一只喜鹊做灵宠,本是件很奇怪的事,被她这么一说,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霍止思来想去,将信将疑道:既如此,我会禀告城主,由他决定姑娘的去留。
    行乐城在大漠草原之中,迎面吹来的风裹着沙粒,远处天连着碧草,起伏如浪,风景迥异于江南水乡。
    巨大的护城结界笼罩住整座城池,就算是一只苍蝇,也要有通行符才能进去。
    行乐城上上下下皆好享乐,城内建筑多半高大华美,妖精们也都穿金戴银,遍身绫罗绸缎,处处酒香飘散,管弦歌飞,一派繁荣景象。
    霍止一行在城门外换了马车,行至长街,吕黛掀起车帘好奇地向外张望着,只听一串马蹄声和女子高亢的尖叫声从车后传来,扭头看去,一男一女骑着一匹枣红马飞驰而来。
    马上男子皮肤黝黑,健壮如牛,用织锦斗篷将女子裹在怀中。女子面若桃花,喘息急促,又笑又哭道:哥哥饶了我罢!
    他们掠过车旁,斗篷扬起一角,吕黛看见他们竟在做那事,不禁咋舌,此地民风果真彪悍。
    马车停在宫门前,霍止领着吕黛去见城主。宫中守卫森严,禁制重重,走到玉露殿外,霍止让吕黛等着,自己进去通禀。
    薛随珠穿着锦绣道袍,歪在卧榻上,九根细长的脖颈上遍布鳞甲,九个脑袋形如蜥蜴,三个闭着眼睛睡觉,三个吐舌喝酒,两个放哨似地东张西望,一个专注地看书。
    霍止一进殿,他便看见了,道:霍止,你回来了,这次可有什么好货色?
    霍止上前行过礼,将吕黛的事说了。
    薛随珠大喜,睡觉的三个头也醒过来,连声道:快让她进来,我瞧瞧什么样儿!
    吕黛走到殿内,见他昂着九个头,九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吓得更白了,杵在那里不敢上前,也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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