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行驶, 余笙看着窗外的掠影浮光,缄口不言。
    余筝说:回去以后记得吃感冒药,小心生病。
    余笙的嘴唇无声翕动, 像是在应他。
    看她丝毫不打算从实招来,余筝也不打算再留情面。他肃然侧视着妹妹,眼风锐利如刺。
    笙笙,你是不是在给林嘉誉写歌?
    没有。她毫不迟疑地说。
    余筝见招拆招:我已经知道了。
    余笙哽了一瞬:那你还问。
    余筝拿出手机,打开听歌App,翻出了自己的歌单。
    他把手机递给余笙, 余笙不明所以地接了过去。
    她看到, 林嘉誉的新歌全都被余筝收纳在歌单里。
    他的歌单里99%都是古典乐,那为数不多的几首流行音乐显得很突兀。
    余笙不敢置信地问:哥,你变成林嘉誉的粉丝了?
    余筝抱着手臂, 厉色道:和他没关系。歌词是你写的, 所以我在听。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余笙也不想揣度闺蜜, 但是眼下她本能认为, 除了顾筠,余筝没有别的渠道得知这个消息。
    余筝叹了口气,回忆往事般怀念地说:小时候, 你写完一首诗, 总是喜欢找我评价。我作为你的读者, 自以为对你的写作风格还算了解。
    她攥皱了裙摆, 舌根发僵, 说不出话。
    没想到, 自己暴露得这么快。
    那你要怎样余笙赌气, 破罐子破摔, 我写都写了, 你还能花钱让人家把歌曲下架不成?
    看她气得两腮鼓起,余筝哭笑不得: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
    余笙瞪他:你跟爸是一伙的,都觉得我不务正业。
    以前是。他直白地承认道。
    可是下一秒,他敛去了神情里的严厉:但我现在发现,你很适合做这一行。既然你喜欢,又能做得好,那你就去做。爸那边我来应付。
    这番话不禁让余笙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意思?
    她生怕自己会错了意。
    余筝挪动目光,落在她惶恐不安的脸庞:笙笙,写作不再是你的爱好,你已经向我证明,它可以成为你的事业了。所以好好去做吧。
    他语气沉稳,和谈判时一模一样。这不是随口糊弄的玩笑话。
    喜悦涌上余笙的心头,但是在她被那股喜悦迷惑之前,她笃定地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要帮家里分担工作了我不想让你太辛苦。
    余筝没有继续劝她:你长大了,究竟想做什么,你自己考虑好。
    雪下得越来越大。
    细雪被路灯一照,光影明灭,虚实不定,把现实化成了梦。
    余笙宁愿这场甜梦早点惊醒,别再让她继续深陷其中。
    翌日,顾筠大清早给余笙打了个电话。
    她夜里失眠,凌晨三点多才睡着,这会儿还没醒。
    耐着起床气摸向枕边的手机,她神智恍惚地划开接听:喂
    顾筠着急忙慌:笙宝!你上微博小号看看,赶紧的!
    又怎么了
    哎哟!你看一眼就知道了,小号啊!记住是林嘉誉关注的那个小号!
    余笙抽抽鼻子,打开微博。
    她昨晚还是冻着了,吃了药也没用,鼻子堵得厉害。
    打开了然后呢?
    顾筠:你看看私信!
    私信箱还是一大片来自陌生人的未读消息,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
    她迷迷糊糊地往下翻,思绪渐渐清醒。
    [(蜡烛)老师一路走好!(蜡烛)]
    [愿天堂没有病痛]
    [R.I.P]
    [谢谢老师拯救了他!祝您一路平安]
    余笙弹坐而起:不是怎么说得好像我已经死了呢?
    可不是吗!顾筠又气又想笑,最后混成了一声咳嗽,唉,我真是服了昨天,林嘉誉在演唱会说的那番话,我不知道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
    顾筠说:粉丝们以为,他崇拜的那位老师去世,所以才没来他的演唱会。
    余笙:
    本来呢,只有几个人在那猜,但是星鎏这边从来没泄露过你的身份,他们越想越真,这事儿就发酵了。现在微博热搜都是林嘉誉在演唱会缅怀恩师。
    余笙双手捂脸,感到十分离谱。
    她想,她当初要是不叫老竹,改叫小竹,恐怕就没这出了。
    顾筠唉声叹气:我们还在想怎么公关而且林嘉誉的经纪人说,这事儿得他自己决定,可他又不知道死哪去了。
    怎么会联系不上?昨天才举行的演唱会。
    不知道,好像昨天演唱会一结束他就没影了,手机关机。他经常玩人间蒸发
    顾筠又说:不然,你给他发个消息看看。
    熊怀把桌上的空酒瓶收拾干净,屡屡叹息,像个漏气的球。
    昨天晚上,林嘉誉坐在这里买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迟渊伸着懒腰走出卧室,看到他在打扫卫生,道了声谢。
    熊怀惶恐:哪里哪里得我谢谢你,誉哥把你家弄得乱七八糟的
    迟渊无所谓地摆摆手,看向客卧:他还在睡?
    熊怀点点头。
    王柒打来好几通电话了,质问林嘉誉到底在哪。
    他看林嘉誉昨晚像一条丢了魂的野狗,要让这条失恋的狗面对工作,熊怀实在是于心不忍,只好撒谎说不知道。
    实际上,昨晚迟渊把狗捡回家,还教他一醉方休。
    迟渊坐在沙发上翻看手机,确认行程:明天有个颁奖典礼,我记得林嘉誉也要参加的吧?
    是,早就安排好的。熊怀都算着时间,心里有数,晚点再说吧今天先让他休息。
    迟渊安慰他:没多大事儿失恋嘛,他是第一次,比较疼。以后就好了。
    我真没想到誉哥也会失恋熊怀苦恼地抓扯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迟哥你说,余小姐究竟喜不喜欢誉哥?
    迟渊也很费解:看着像但我不敢说,我也不太懂女人心。
    熊怀用手叩着胸口,林嘉誉这遭失恋,他也跟着胸闷,好像他自己也失恋了。
    迟渊难得体贴,去厨房给他倒了一杯蜂蜜水:林嘉誉是明星,和他在一起有压力。余笙不选择他,也能理解。
    他回想昨晚从林嘉誉嘴里听说的:余笙的男朋友是个富二代?
    好像是,熊怀也不确定,反正是有钱人。
    迟渊说:挺好的,这种男人更适合她。她很清醒。
    这话熊怀不认同:适合难道比喜欢更重要吗?
    小熊啊感情是人家的事,你能管得了人家怎么想?
    熊怀噎声不语。
    但他莫名觉得,一切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起码,他不希望就这么结束了。
    他希望他的老板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宿醉后,林嘉誉的后脑勺仿佛被敲了一闷棍,疼得厉害。
    周遭的环境如此陌生,他坐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迟渊家里。
    门缝开了一条,客厅的光芒透进来,照亮他尚未清醒的脸。
    誉哥,你醒了?熊怀给他倒水,吃点药,你昨晚可没少喝。
    他麻木地接过药片,看都不看就往肚里咽。熊怀觉得这时候给他下毒他都发现不了。
    熊怀:你好点没?柒哥那边有急事儿等着你处理呢
    他痛苦地皱眉:什么事
    熊怀让他看了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这场面把林嘉誉也弄懵了,他第一时间发了澄清。
    [林嘉誉:老师健在,还请大家不要打扰她。]
    熊怀:誉哥健在这个词是不是有点
    健在。
    虽然也没用错,但是这词把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得像是耄耋之人。
    晚了,林嘉誉已经点了发送。
    他这条消息发出去,舆论再度转向。
    老竹的身份缩小了。
    此人还活着,是个女的,年龄未知。
    初步猜测,可能挺老。
    结合林嘉誉在演唱会的真情吐露,吃瓜群众又是一通胡猜。
    [人家老师年纪大了,你们别扒了行不行?让人家安度晚年吧]
    [这瓜我吃累了有没有狗仔给点力,告诉我们老竹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和你们不一样?只有我觉得林总很像是在表白吗?]
    王柒气到爆炸:你他妈还不如不发!她?你干嘛非得发个她?!
    林嘉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本来也是她。
    大概两个小时前,他回到了下榻的酒店。
    他闹失踪长达十几个小时,省不了挨王柒一顿骂。但王柒知道骂他也是白扯,懒得费力气。
    这会儿,林嘉誉在做最后的准备,一个小时后他要前去参加晚宴。
    作为全国较有影响力的网络媒体,Zina网每年都会举办一场特殊的盛会。
    在晚会上,网站会盘点评选年度热点人物及热门事件,并为其颁奖。
    届时,众多明星都会到场走红毯,这场盛会也算是每年年末最大的综合性荣誉典礼。
    从新专辑的发行情况来看,今晚林嘉誉至少也有个年度人气歌手之类的奖项。
    化妆师一边收拾他的脸,一边骂骂咧咧。
    都怪他昨晚买醉,今天眼圈浮肿,像是长了两坨大眼袋。为了盖掉这个瑕疵,化妆师使出毕生所学,累得额上都是汗珠。
    林嘉誉百无聊赖,坐在那里翻微信。未读消息太多了,他懒得一个个看。
    他直接点到最上方的置顶,余笙的头像是一簇蓝雪花。
    并没有来自她的未读消息。
    他讥然嘲笑起自己,不懂自己在期待什么。
    颁奖晚会如常进行,他也成功上台领奖,只是致辞说得格外敷衍,仅有谢谢大家四个字。
    主持人很尴尬,只能帮他圆场:肯定是昨晚唱得太累了。
    晚会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嘉宾们分桌而坐,桌上有丰盛菜肴。
    林嘉誉全程只喝了几口香槟,大家以为他有偶像包袱,殊不知他是食不知味。
    颁奖进行到年度最具社会责任感企业,获奖企业派出代表上台领奖。
    林嘉誉早就待烦了,彻底摆烂。
    他一直在低头玩手机,给询问自己近况的爸妈报平安。
    林爸:网上又说你谈恋爱,这回到底是真是假?
    林嘉誉:假
    林爸:到底什么时候能是真的?我跟你妈好着急
    林爸:那些人说,你那个老师年纪好大,你们是忘年恋吗?
    林嘉誉:
    林嘉誉:想太多,人家比我年轻
    林爸:那你喜欢人家不?喜欢就去追啊
    林嘉誉:想追,没机会了
    林爸:肯定是你一直拖一直拖,活活给拖没的,你再这样,下个女朋友也得被你给拖没了
    林爸:你眼里不能只有工作,你说你一个唱情歌的,女朋友都找不到,你丢人不丢人?
    林爸:我跟你妈真是白把你生得一副好皮囊
    林嘉誉又被教训得心烦,索性不再回复。
    领奖台上,代表说完简短的获奖感言,走回台下。
    这时,林嘉誉蓦然抬头。
    他看到那位代表走回座位,将奖杯恭恭敬敬交给身旁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笑容谦卑。
    男人气场严肃,不苟言笑。他对上台领奖的人微微点头,以示赞许,接着便将金灿灿的奖杯随手放在桌上。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
    但是林嘉誉一眼认出来,他就是昨晚为余笙披上外套的人。
    颁奖典礼中途,余筝离席,想出去打个电话。
    半路,身后有人叫住了他:请留步。
    把《逆行流星》反反复复循环了那么多遍,余筝想听不出这个声音都难。
    他还未转身,先饶有兴趣地扬起嘴角。仿佛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林嘉誉抢步走到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对方的视线直勾勾咬住余筝,黑润的眸子渗出冲动的敌意,他气场紧绷,像是一只领地被外人踏足的孤狼。
    来者不善啊
    余筝顿时了然他的来意,更是腹黑地生出一股玩心。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平湖之下是汹流暗涌。
    余筝不失风度地谦和一笑,率先伸出了手:您好,请问林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作者有话说:
    余筝:(微笑)小伙子,既然送上门了,让我演你一把
    第34章 《不具名海岸》
    一墙之隔的会场内又颁发了新的奖项, 掌声雷动。
    这雷声在林嘉誉听来有如万马千军,兵临城下。
    而敌军领袖就在他的对面。
    对方昂扬凛然,不怒自威, 好似一头站在山巅睥睨众生的雄狮。
    只有一匹离群的野狼不愿受他支配,因为野狼倾慕着雌伏在王者身旁的那头母狮。
    雄狮朝他威压,意图将他招安。
    仅仅一瞬,林嘉誉竟然想要躲避余筝的目光。
    他下意识稳住自己,而后,慢慢回握住对方的手。
    看似友好的试探, 实则两边都亮出了利爪和獠牙, 估摸起一口咬穿对方颈动脉的可能性。
    你好,我是林嘉誉。那匹狼如是说道。
    余筝言辞谨慎:我知道,我认识你。
    这一手, 要做到敌明我暗, 所以他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
    果不其然, 林嘉誉眼尾的肌肉迅而抽动, 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找我有什么事吗?余筝又一次重复道。
    好问题。
    林嘉誉也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只是一时冲动,跟了出来,冲动持续得久, 就顺势把男人叫住了。
    具体要干嘛
    他好像, 也仅仅是为了把敌人的正脸瞧个明白。
    见林嘉誉闭口不语, 余筝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 放了一句刺激他的话:我家余笙是你的粉丝。
    林嘉誉佯装泰然自若, 实则内心兵荒马乱。
    虽说他早有心理预期, 可是亲耳听见对方坦然说出时, 冲击力仍然非比寻常。
    林嘉誉以微不可闻的音调喃喃复述:你家
    余筝略一颔首, 拔高了音量:嗯, 我家。
    他故作无辜,好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然让大明星露出这般无措的神情。
    对了,可以的话,能请你签个名吗?我想她看到了会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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