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陆钺一行无人为他口中的消息而稍有动容,明王闭了闭眼,仰躺着甚是乏味地笑了一笑:好吧,好吧,我承认,方才我说的那些话里,的确是存了些夸大的私心。
    他无甚所谓地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全都是假的,陛下,留我一命,我保证你们不会后悔的。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如现在你就来展示展示你自个儿的价值。苏绵执意走到了陆钺身边,但也是乖乖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界儿:你先来说说,这宝库中的机关究竟有何机窍?
    大boss都是不轻易开口的,免得被别人猜着心思,钻了空子!
    苏绵简单衡量了一下在场众人的心眼指数,很自觉地开始担负起了小弟套话的工作。
    明王沉默了片刻,掀起眼皮定定看向苏绵:就算我说了,皇后娘娘也肯相信吗?
    明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钺脚上的力道踏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好容易明王喘匀了气,再对上陆钺清清淡淡的目光时,他自嘲一笑,这回也不再去试图吓唬试探那位看似娇弱的皇后了。
    再不说话动手了!苏绵没有耐心和明王在这里磨蹭,她心里还惦记着落月花的开败。就在苏绵开口的一瞬,陆钺单手将她面向自己拢入怀中,另一手利落地挥下了长剑。
    耳边都是明王近乎凄厉的嘶喊,苏绵肩头一抖,心里只有活该两个字。
    当日陆钺生死不明,被困宫中,这其中有一大半都赖于明王的手段,苏绵是个极为记仇的人,尤其是在陆钺的身上,就更是小心眼得厉害。
    明王这个人,从皮到骨都坏透了,想起他所做的那些脏事,苏绵就从心底里觉着恶心。
    人有城府,有手段自然也没什么不好,像陆钺这样,她就觉着特别帅!
    但是城府手段不能用来无限制地构陷欺辱旁人,一旦失了本心,又与禽兽何异!
    等好容易被陆钺稍稍松开的时候,苏绵才看到明王两腕上深可见骨的剑伤。
    这样的伤口,估摸着......
    手筋断了,以后这双手也就是个摆设,也好,少做些孽。谢元略略瞧了一眼,便定了明王这双手的前程:先说一说,这里头的机关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掏出了几包药粉,准备着要是这玩意还不说实话,就在他身上试一试这新药的药性,也省的他回去再来大费周章了。
    望着明王惊恐怨憎的眼神,苏绵掐了掐腰,恍惚有种自己是个大反派的错觉。
    认真说来,这感觉也不算赖嘛。
    第207章 日记
    为了权势利益, 明王这一生什么事都做过,什么人也结交过。他甘心将自己沉在一潭污泥之中,为的便是有一天高翔九天, 将这世间万物尽数踩在脚下。为了这个目的, 他早已不把自己当作一个人来看。
    口舌之利,挑拨离间,两语三言间拨动人心,这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原本,这些手段即便在今日也总是经用的。
    只可惜他大约始终欠了一些运道,就差那么一点, 他就能拿捏住这些各怀心思的人了。
    明王看向陆钺淡漠冷酷的眉眼,脸上反而慢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就是他的对手, 他的仇敌。在他手上吃了亏, 也不算是一件太过丢人的事。
    我若说自己全然明了此间机关暗道, 想必诸位也不会轻信。明王的手腕已经止了血, 他反反复复地试图转动双手,得来的无不是刺骨的疼痛和无觉的麻木。
    苏绵被陆钺带在身边,偶尔回头去看一身狼狈的明王, 每一回都在感叹这个人面部表情的丰富和诡异。
    相由心生,这神色之间大约已经把他心中的扭曲全然表现了出来。
    这宝库并非是简简单单的一处库房。认真说来, 更像是一处小小的游戏间, 其间种种,名贵珍异非常, 但在贵重之余,也颇有些游乐价值。
    苏绵手中捏着一颗珠子, 凑近鼻端闻了闻, 只觉这珠子的香味很是清甜, 用来抛来抛去也很有意趣。
    谁若是修建这么一处游戏房,那还真是财大气粗得很。苏绵来回望了一通,心里默默作着计较。陆钺却暂时听了手上的探索,侧首含笑凝了她片刻: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若是干干净净,再多一些玉珠子,那倒也挺好玩的。苏绵随口答过,举目将这宝库一一看过。她到底对珍宝认识有限,所以便小声问道:这里的这些东西是不是特别值钱?
    陆钺疼爱地笑了笑,倒也认真答过:组建一支军队尚有富裕。他说着话,眉间却闪过一丝疑惑。
    苏绵便替他把话说了出来:既是雪王埋藏多时的宝藏,那应当不只有这些才对......这看起来就是一间游戏房,而且还因多时未曾收拾而多显杂乱。
    喂,你把你得到的消息说来听听。苏绵回身望向明王:干脆点,别耽误时间。
    明王迎上这道视线,未及如何看清,便被陆钺阻隔了开来。
    他后仰在石壁上想了想,然后道:来者为客,一切都要遵循主人的心意。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显然并非是全部,但眼下苏绵也不想再和明王斗心眼。
    明王的这句话真假不知,却让苏绵心里有了一些想法。
    一切遵循雪王心意......苏绵沉吟着与陆钺交换了个目光,自顾思索了良久,方才牵着陆钺的手重新将这座小小的宝库里里外外观察了一番。
    宝库中物价值连城,其设计雕琢无不精致巧丽。在这样的空间之中,这些随处散落的奇珍异宝便总显得颇为杂乱碍眼。
    众人也没有想到,打开宝库之后的头一件事居然是要收整屋房。
    收拾屋子这件事也是要一些技术含量的。先时也有些犹疑不安,事情在苏绵发现了一副随手画就的戏猫图之后方才有了很大的进展。
    这不过是一副最不起眼的画卷,画中女子侧对众人,抛着珠子在逗弄一只狸奴。
    便是这寥寥数笔,也能轻易瞧出作画之人心中的温柔和情意。
    戏猫图上的背景正是这一间小小的屋房,从画中观来,便可知这些珍异之物原本的位置都在何处。
    照着这个收拾吧,也许收整好了就能知晓下一步了。苏绵伸手触了触这卷画轴,而后转身慢慢开始收集珠子,整掇玉器,照画中布列安置。
    明王一直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当看到他们这副任劳任怨,无所挂碍的行动,他目露嘲讽,心里却不禁微动。
    难不成,这间屋房的机关当真就是这么简单?
    当屋中一切已恢复原样,却依旧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苏绵有些泄气地再度仔细看着那卷画轴,思量再三,抬手将它轻轻摘了下来,可也不过方一触及,苏绵便敛眉沉目,僵着手不敢动弹。
    画轴之上,不知从何处牵出一根极细极韧的长丝,若非苏绵从一开始就对这画心存爱惜,只怕这会儿已经狠狠扯动,牵出什么机关暗窍了。
    画轴被岑湘抬手接去,苏绵偏头仔仔细细看着那细丝牵系之处。
    而这一回,陆钺允许她动脑动眼,却绝不再许她随意动手。
    画卷之后是一面平整的石壁,壁上刻着一幅小型的拼图凹槽。苏绵凑近仔细打量了一番,回头冲着陆钺笑了笑。
    凹槽之上的拼图并不算是个益智游戏,只消能瞧见那凹槽的形状,便能从这屋室之中挑出对应的珠玉银器,顺着形状一一摆放上去。
    凹槽嵌合的一刹,众人合身后退。那一面石壁却缓缓上升,不多时,这雪王墓中的真正宝库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记你一功。陆钺抬手刮了刮苏绵的鼻头,见她双目亮晶晶地,一副求夸奖的小模样。他心头一软,先时的那些紧绷焦忧便都一刹化作了烟云。
    这机关说简单也足够简单,说困难也着实教人意想不到。
    陆钺牵着苏绵的手站在宝库之外,对于此间设计,心下了然。
    这里是雪王夫妇的埋骨的之处,这些珍奇异宝也算是夫妻二人留给后来者的一份善意馈赠。只是这份馈赠终究还有所限制。
    他们夫妻二人绝不希望自己的心血所托非人。
    而苏绵心地纯净,对雪王夫妻心怀敬重,也能了解雪王爱妻之心,如此心思举动,方能恰恰合了雪王的初衷。
    苏绵不通珍宝鉴别之法,但看着谢元等人抚拭画卷的动作神态,便也知这其中书画贵籍价值几何。书画和传世之物自然非寻常财富所能衡量,这一些鉴别过后,都是要重新收入国库,代代相传的。
    而其余的珍珠金银聚在一处,则有一种炫目动神的美。
    明王也没料到这线索竟是如此意味。他满心不甘地望向那近在咫尺的宝库,目色几番变化,最终都归于一片晦暗的沉寂。
    此处都有这么多宝贝,想来雪王夫妇尸身所在定有更多更珍异的东西......
    谁说不是,从来这些王公贵族下葬,最值钱的东西就贴身藏在棺椁里,那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明王的手下并未被全然清空,原本在生死之间挣扎犹疑的数人在看到眼前这样的泼天富贵之后,便将生死的恐惧一股脑儿地抛在了身后。
    蠢货......
    明王笑笑地靠在石壁上慢悠悠地看着他们。
    真是一群蠢货,就这些货色,也敢妄求那足以问鼎天下的财富。
    看守明王的一众皆是随同陆钺从生死之中同命相随的。若说对这人间富贵半点不在意那是绝无可能,但人所以为人,便是有些心念和坚持足以压制这些偶然冒出的贪婪恶念。
    都说雪王爱妻如命,为其妻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至尊之位,隐避到这远隔尘烟的荒芜之所,不说其他,只说依照其对妻子的深情厚意,想来那真正的埋骨之地才是这世上珍异所集。明王仰着脸,这话说得有声有力。苏绵捧着一颗珠子瞧了一瞧,听到这样一番言论,没忍住轻轻皱起了眉头。
    有些人总是贪心不足,已经拿到了这足以敌国的财富,却仍不知感恩,不知适可而止,反而心心念念着更多的富贵,更大的权势。
    雪王将这宝库真心相赠,而那恶意闯入的人却偏偏要去扰人家夫妇的安眠。
    陆钺将那珠子从她手中接过,随手搁置在一旁,而后拿了帕子细细地为她擦拭掌心:我们绝不会去叨扰雪王夫妇之灵的。
    我知道。苏绵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只是眉眼间笼着一层浅浅愁云:我就是觉着明王仿佛还有后招,你看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陆钺笑了笑,心里倒并不如何烦忧。
    明王此人,自恃才高,实则心蒙魔障,落了下道。一个人,连撑着精气神的骨头都被抽了干净,又还有何可得忌惮之处。
    能得到这许多的珍奇异宝,苏绵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但眼下最让她在意的便是那一箱看似不起眼的手记。
    落月花究竟生于此间,明王是此地主人,说不得对于落月花另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苏绵不及随同旁人去清点珍宝,反而吭哧吭哧地弯腰在书箱中东翻西找。
    手记甚多,苏绵招呼了陆钺一同来分了一分,最终将这些书册分成了三堆。
    一堆是记录日常生活,花草树木的日记类册卷,一堆属于明王搜罗来的稀奇异文,而剩下的一堆都是些苏绵看不懂的文字,她想了想,找来甘盈一道辨认。
    最后的最后,那些珍宝被暂时忘在了一边,众人照着苏绵的分派,开始一堆一堆地寻找这些书籍中关于落月花的只言片语。
    眼下苏绵手中所执,便是一份记录日常的日记本,根据字迹,她猜测这应当是雪王夫妇一道完成的。
    第208章 考验
    这些手记中的言语皆是日用之语, 读来诙谐简明,便是先头存了寻找踪迹的心思,眼下见了, 心中也难免生起几分温柔之意来。
    这其中自然也提到了落月花此物。
    一直以来, 落月花在世人心中近乎于神物,概因其性特异,药毒难说,是以也几乎没有多少人能真正以其入药,天长日久了,这一样花草自然也更无从找寻。
    雪王妻子性好奇异, 对这世间所有瑰丽浪漫的传说都有着探究的兴趣。二人避世而居,但生活全无半分的迟滞停顿。
    苏绵看着这些文字中所记录的日常剪影, 微微抿唇侧首去看陆钺。
    怎么了?陆钺对她望过来的目光十分着紧, 几乎在她落下视线的那一刹, 便立时与她目光相接。
    苏绵将手里的手札往他眼下凑了凑:落月花原本就生长在这里, 原本是一位老僧在这里守着,但就在某一夜,落月花开落之际, 那老僧得了落月花的种子,便从此离开, 杳然无踪, 不过也给他们留下了一些关于落月花的习性记载。
    这与苏绵先时所想有些出入,也与传言中生于眠月谷的落月花颇有不同。
    落月花并不像传闻中那般, 生生死死悉数得于月华,它可救人性命, 但其中隐藏的剧毒也可夺人魂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便能挽回的一条性命。
    如今这雪王墓中的落月花几乎要消散于天地之间, 三开三落, 于消弭之际方能得到可解百毒,通经络的落月花种子。
    只是往时尚算有几分把握的事,如今做来,便几乎是要一命换一命。
    这一箱的手札在个人口中被一一详述,苏绵心中有了底,面色也和缓了不少。
    不论如何,只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好。她不怕前路坎坷,只怕眼前无路。
    如今的落月花并未到了三开三败之时,苏绵仔细回忆了那几株花草病恹恹的模样,便也不急着立时往那花圃里头赶。
    大头解决完了,苏绵将目光挪到了明王的方向:他明知你的心思,还敢这么跟着一起来,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陆钺看着她气呼呼的护短模样,笑着刮了刮她的脸蛋儿:这雪王墓终究是人所建造,纵然当年的防范再多严密,也总会有两语三言泄露出去。再者,雪王乃仁厚之人,必不愿那些工匠的鲜血染上他们夫妻的长眠之地。
    但陆钺已经不打算再留明王。
    原本明王一人的生死他并不在意,但如今......他望向那个盛满了手札的箱子。
    变数已经够多,他绝不容苏绵在此地受到任何伤害。
    寻到这些珍宝,绵绵是第一功臣。陆钺忽然笑言哄她,苏绵面上一红,下意识往旁处瞧了一眼:还......还好,其实也就一点点厉害。
    陆钺被她逗得笑出声来。
    这些宝藏太过惹眼,一传出去,只怕引来觊觎,还是要尽快将它们运离此地。苏绵着实不好意思在这里和他亲昵,只好一脸正经地将话题往正事上引:不过外头那些落月花只怕也要迎来最后一开败了,长风哥哥......
    无事。方才那些手札瞧得仓促,即便是知晓了落月花的一些过往,但也并非全然了然于心。
    生途死路,向来相依相伴,陆钺心中慢慢沉定了下来,只是含笑捏了捏她的下巴。
    先歇一阵,我去处理些事,很快回来陪你。陆钺待她向来万般温柔,只是这温柔里头的意思又各有不同。
    苏绵看着他这般哄孩子似的表情,知道他这是不允自己跟着了,便只能扁扁嘴,乖乖被他扶着坐好,没有出口阻拦。
    看着陆钺越行越远,苏绵便收回目光,抬手揉着自己的腿弯。
    自有孕来,她总是容易累,两条腿也沉甸甸的,不时就会觉着酸楚涩然。
    她正一面捶腿一面想心思,稍稍侧头间,便被蹲身在身侧的甘盈惊了一跳。
    方才收整书简时,我看到箱子四壁有些关于落月花的文字记载。甘盈的脸色有些沉重,不等苏绵发问,她便道:落月花一身两性,只有其身三开三落,将消未消之际取得的种子方能解毒强身,除此之外,其他任何时候,它都是一株暗藏剧毒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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