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该心软,何时当霹雳,何处当自作模糊,何处该明断秋毫。这些经由岁月沉淀而来的文章手段,样样都需要仔细揣摩,般般都需得精心研究。
    这并非一朝一夕的工夫,就如今来说,苏绵越学越觉着脑袋疼,恨不得翻墙逃课,回东宫去吃吃点心喝喝茶。
    但幻想是这么幻想,实际上肯定不能这么做。这世上很多事都要付出辛苦,既然心愿情甘,就得承下这份辛劳,消磨这份心力。
    等陆钺下午到正阳宫来接她回返时,苏绵两只眼睛已经开始转蚊香了。
    带你主子去休整休整,过会儿再来用饭。
    皇后吩咐了,苏绵也就顺势离开。想来母子俩有些要紧事要交代,苏绵也就趁空稍稍休息休息,把自己精明脑瓜恢复过来。
    苏绵一走,皇后的脸就立刻沉了下来。她先将屋里侍奉的人都遣了出去,却没有开口让陆钺落座。
    这么些年来,母后对他发火的次数一只手都有富余,陆钺心里有些稀奇,又有点疑惑。
    他最近行事应当无有差错,有什么地方值得母后如此横眉相对呢?
    等皇后开了口,陆钺发懵之后还真有些哭笑不得。
    那么些人都看着了,如今宫里也有了传言。母后倒不是听信传言,胡乱怪罪你,但是这件事,你总得有个交代。我问你,你和那侍卫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太子殿下和一侍卫在蓬莱宫不远处公然牵手同行,太子还笑得一脸温柔脉脉!
    这就是宫中的最新传言。
    而这一幕还被皇后宫中的女侍亲眼看见。
    看着儿子的神情,皇后心口骤然一沉,脸色也一时黑得吓人:玥儿这孩子容貌品性哪里配不得你?才这么短短时日,你......
    母后若问儿臣此事是否为真,那儿臣也只有认了。陆钺忍笑拱了拱手,在皇后大怒之前忙忙找补道:只是那侍卫就是您的心肝儿媳所扮,儿臣再荒唐也断不会伤了她的心,母后如何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如何会生出误会?皇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缓了好一阵才摆摆手让陆钺落座。
    眼前这人虽是他的儿子,却也是这大魏的皇太子殿下。乱花迷眼,就注定了身处高位之人难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后也是喜欢过人的,也曾被人辜负得彻底,将心比心,她心里喜欢看重苏绵,自然不愿见到这样一个好姑娘被伤了心,断了魂。
    如今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个可笑的误会,但皇后仍旧正色对陆钺道:旁的母后管不着,可有一条,若是将来你不喜欢玥儿了,那就给人好好地安排一条退路,别把人伤得狠了,忘了她对你的这一片生死相随的真心。
    母后多虑了。陆钺面色严肃,十分认真。
    无论是谁,他都不愿从其口中听到苏绵有一日会离开他这样的话。
    生,他们自然要在一处,哪怕是死,也终归有魂魄相随。
    最好是我这个当娘的想得太多,她是个好姑娘,一心向着你,半点没有算计和保留,娘总归是不能陪你一辈子的,有这样一个妻子陪着你,看着你,你们彼此相守,这才是你的福气。
    第170章 前缘未散
    晚间闲聊时间, 苏绵从陆钺口中听到了宫中最新出炉的关于皇太子与侍卫二三事的八卦。
    她捂着肚子在陆钺怀里笑得满面通红,等好容易止了笑,在看到他那张颇有些无奈的冰块脸时, 苏绵便又自顾自地笑成了一团。
    就这么好笑?陆钺挑眉看着怀里这颗小汤圆, 伸手在她肉乎乎的脸上捏了捏。
    这可怎么办哪。苏绵抿唇忍笑伸手往他脸上捏了回去:太子殿下一世英名,这一回可都毁在我手里了。她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难怪母后今日总问我你身边侍卫的事,还问他们各自有没有娶妻生子,原来都是因为这个啊。
    陆钺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看她仍旧是一张傻乎乎的看戏脸,便低头在她嘴上轻轻咬了一口:小没良心的。
    苏绵抬头和他亲了亲, 好容易忍住笑,才慢悠悠道:我不知道宫里人都这么八卦, 我若知道的话......
    嗯?陆钺垂首, 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苏绵嘿嘿笑了笑:我若知道, 那时候就这样......她一面说一面亲在了陆钺的嘴上:殿下怕不怕?
    陆钺半笑不笑地看着她, 在苏绵觉察到危险,怂兮兮地后退时翻身将她桎梏在了枕衾之间。
    你就非得惹我?陆钺抬手轻轻在她肉乎乎的小下巴上缓缓摩挲:是觉着我不敢,还是觉着不能?
    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这么蠢的坑可怎么填?
    苏绵求饶地举起一双爪子,合抱着对他作揖:殿下, 我还小, 不懂事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就让我这么一回?她说着嘴上又没了把门,暗戳戳地开口挤兑:您比我大那么多呢, 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陆钺笑了笑, 微微起身开始解带宽衣。
    虽然他的脸生得极俊, 但是苏绵想了想自己的实际身板状况,立刻左挣右扎地试图躲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说不过我就这么欺负人,不公平!
    陆钺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气也不是,疼她也不是,一时无奈,把她抓到怀里狠狠亲了一通。
    昨晚梦着了什么?陆钺将人裹在被子里,也不敢再来这么毫无顾忌地逗她。这丫头不懂这些事,也不知道她这么惹人的时候他心里究竟对她存了何种念望。
    这个问题让苏绵心里一瞬生出了几分心酸。
    她抬目看着陆钺,在被子里来回滚了滚,才道:我有时候觉着,我和殿下已经相识很久了,就像是已经相守了一辈子那么久。
    这是苏绵眼下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暗示。
    她始终记得自己当日死而复生之时耳边那道混沌迷蒙的警告。
    前世今生,恩怨难消,因果轮回,天机辗转。
    她不敢赌,不管拿自己和陆钺这一世的相守来赌。
    陆钺嗯了一声,将她连人带被地抱到了身上来,然后低头亲了亲她温暖柔软的唇:绵绵不怕,不要怕。
    很多事,无论苏绵出口与否,陆钺心中都隐约有了些猜测分数。
    照他的性子,依他的行事,其实当日头一回在东宫与她相见时,原本不该那样从心怜惜,用心呵护。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看见过她的真实面貌。
    可偏偏只是一眼,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她的心,钟情只是一瞬,那之后的日日月月,都不过是用来让他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情真。
    一见钟情,还是前缘未散?近来种种,还有那一场场朦胧模糊的梦境,都让他心中生喜,生忧,生惧,生怖。
    长风哥哥。苏绵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来,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如今皇上是这副模样,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前往雪原啊?
    这一直是苏绵心中之忧。
    陆钺的安危生死系于此间,她不能不日夜惦念,时时铭心。
    很快。陆钺将她从温实的被子里放出来,想了想,最终只是笑笑道:我不会丢下绵绵一个人的。
    有了这句话,苏绵也就暂时安了安心,等她好容易从一团宫务里暂时抽了身,却又开始了自己的媒婆月老之路。
    东宫中参与或与宫变有关的宫人是苏绵自己处置的。
    一切有宫规,再另外参考人情,其实也不算很难处理。毕竟有皇后所打的样子在前,苏绵只需稳得下心,沉得住气,便能将这些事处置的妥帖安稳。
    很多时候,苏绵觉着陆钺待她很有些拿捏不住分寸。
    他想带着她看遍这江山四季,看尽这峰顶风光,却又怕她为风吹日晒,惧她承颠簸之苦。
    苏绵明白他的心意,所以也一直在尽力地成长,竭力地跟上他的脚步。
    娘娘,这话本子和官媒里头的簿册您都瞧了几天了,到底有什么心得呢?木槿看着苏绵满脸苦恼,恨不得张嘴咬住笔头的模样,便忍不住出言调侃,忍笑阻拦:您都几日没往前头去给殿下送饭了,承文私底下还和我说呢,每日到了用饭用点的时候,殿下都有意无意地屡屡往门窗外头望,您这儿再耽搁下去,只怕殿下也无心公务了。
    苏绵瞄了木槿一眼,倒头躺下,将书册摊开糊了自己一脸。
    做媒好难哦,我只想当一条咸鱼,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木槿不知道姑娘口中这些奇奇怪怪的词到底从哪儿来,可也不妨碍她觉着这些词既上口又引人发笑:您若是为难,这桩事不做也罢,总归没人敢找上门来逼着您做这个媒。
    话是这样说......苏绵沉着一口气坐了起来:但我是大嫂,架子都摆起来了,这会儿打退堂鼓,岂不是很没面子?
    再者说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想尽力地促成陆铭和岑湘的这场姻缘。
    但是苏绵从没给人牵过线,做过媒,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尤其是陆铭和岑湘这一对,里头的事纷繁复杂,稍不注意,很有可能就是弄巧成拙。
    郎有情,女有意,可偏偏一方心存顾虑,另一方心有伤痕,两心相知相许,却又谁都不肯稍稍上前一步。
    这大概就是看得太重,反而见得不明。这时候,她这个做媒的就必须一击即中,让两人解开心结,迎来大团圆结局。
    好难啊好难。
    苏绵抓狂地咬着笔头,耍赖似的在榻上踢了踢脚。
    木槿失笑,正欲说些什么,却见太子脚步轻快地进了屋来。她敛了笑,很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又将门边侍从赶得远了些,让两人能自自在在,无所顾忌的相处。
    长信是个大人,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若连娶媳妇都要你这个做大嫂的一手包揽,那他这个亲不成也罢。
    苏绵斜眼瞄了瞄他:殿下,你这算不算是迁怒?苏绵张开手让陆钺把她抱起来:有些哥哥自己娶了媳妇就不管弟弟了,而且生怕他娘子为旁人担半点的心,你说这样的人......苏绵顶着陆钺微凉的目光,很识相的转了话头:这样的人是不是特别爱护妻子,而且而且......
    陆钺被她这副小活宝样逗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头:若觉棘手,不管也罢,这是他自己的事,有什么为难的,都当自己去解决。
    苏绵撇撇嘴,抬手揽住陆钺的脖颈,黏黏糊糊和他撒娇:就是有一点点难,但也不是全无可能,我就是在想究竟怎么样才能一下子把这桩亲事给说成了。
    陆钺轻轻一叹,抱着怀里这颗小圆子阖目浅歇。苏绵安安静静地和他抱了一阵子,然后抬头看着他,小声道:我把岑姑娘请到东宫来说说话,喝喝茶怎么样?
    陆钺知道她的心意。
    很多时候,她为难的不是处事的方法,而是局中人是否会受到伤害。
    她的心太过柔软纯善,才会如此屡屡为难,事事在意。
    长信是个磊落男儿,有些事他并不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当下,是将来。他睁开眼,低头看着苏绵目中的叹息和惋然:这桩事交给你,不管最后结局如何,都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第171章 相悦
    最好的结果吗?
    苏绵看着眼前茶碗中清亮的茶汤, 心里一时也没个根底。
    到底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取舍之间, 便是这一世的因缘。
    苏绵悠悠叹了口气, 一口气喝了半盏茶,也彻底地拿定了主意。
    不知怎的,她总觉陆钺仿佛是知道了关于岑湘的一些过往,否则他不会说出陆铭不在乎过去,只在乎将来这种颇有暗示意味的话。
    苏绵虽然从原书之中知道了些关于岑湘悲苦的过往,但如今身处此世, 她便很不愿,也不想拿出哪些痛苦和伤痕来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岑湘面对。
    她宁愿故作不知, 用平常的态度对待岑湘, 如此, 对岑湘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
    如今岑湘与陆铭之间情根深种, 偏偏两人又各有顾虑,分明是一片真心为对方着想,到了最后却成了这段感情之中的牵绊。
    而且岑湘不只是陆铭的心上人, 她更是岑氏族长的女儿,是岑氏一族的守护神。岑氏时代守护雪王遗宝, 而他们此去, 正是为了寻找雪王埋骨所在。
    若一路平顺,无所对峙也就罢了, 可一旦两方生出了矛盾,那对于岑湘来说就是个进退两难的煎熬局面。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 若是寻常时候, 苏绵或许也会从中默默推动一把, 但也不会如此包揽,做成大媒。
    只是为陆铭订下婚事的事是皇后亲自交代下来的,哪怕两人一时无法成亲,但也总要对彼此有个交代。
    皇后赵云舒与陆铭之母当年也是宫中的一对密友,后来凌贤妃生子而亡,将陆铭托付给皇后,也因此,陆铭虽非皇后所出,但在皇后心中也与亲子一般无二。
    苏绵托了托下巴,想着一会儿要与岑湘说的话,谈的事,还没等想个一清二楚,岑湘就已经被引路的宫人带了进来。
    既然说了是喝喝茶,吃吃点心,苏绵便认真地准备了很多花样的茶点。
    茶点纷繁,式样精致,饶是岑湘对今日此行心里有数,在见到这些点心时也着实讶异了一瞬。
    坐吧,今天没有外人,不必多礼了。苏绵热情地邀着岑湘落了座,等两人各自吃了几块点心,说了说花鸟,谈了谈饮食,便自然地将话题引到了姻缘之事上。
    对岑湘这样的聪人,转弯抹角都是多余的,而且这事也没有必要转弯抹角。
    苏绵直接开了口,含笑问道:也不知岑姑娘对长信是否存些欢喜之念?
    这话对旁的闺秀说或许有些冒犯的成分在,但岑湘并非是寻常女子,也不爱这些弯绕客套。
    果然,听了苏绵如此问话,她轻轻一笑,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若不喜欢,不会纠缠至今,她也绝非拖泥带水,欲拒还迎之人。
    实不相瞒,我今天找姑娘说这些,也是受了家中长辈之托,想要为二弟寻一良配。苏绵与岑湘不说亲密无间吧,但也算十分相熟了,可今日做了个长辈的款儿来成就这桩姻缘,连苏绵都觉自己这么端着简直是累得很了。
    娘娘,我的确很喜欢信王,可我不喜欢这京中束缚,不喜欢皇城纷扰。岑湘起身,慢慢地踱到一盆花景前:我自小生在雪原,目之所及,是宽阔的天,宽广的地,这里虽然富庶华贵,可一抬手就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一迈步就是琐琐碎碎的种种规矩,这不是我要的,即便我肯留在这里,却也像是在我的手脚上绑了一道道枷锁,我还是我,可我也不再是我了。
    苏绵默默点了点头,对岑湘的这番话也不十分意外。
    她本就是自由翱翔的鹰,鹰有鹰的天空,鱼有鱼的海阔,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知道娘娘此番作为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也知道,中原的皇后娘娘对长信十分慈和。有些话,我若说出来,只怕会惊了太子妃,也惊了皇后娘娘,但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不会骗人,尤其你们还是长信心里最在乎的亲人。
    没关系,你说就好了。苏绵摆摆手,心道你将要说的话在这个时代或许离经叛道,或许惊人心魄,可在我所生活的地方,也许应该都不算什么吧。
    岑湘回过身来,仔仔细细地看着苏绵坦然而包容的双眼,半晌,她点点头,笑道:你的眼睛比我们家乡最纯净的雪还要干净,也难怪那位太子殿下要以你为掌上珍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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