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小学时得了双百外婆也是这样的,对自家孩子有着莫名的自信和骄傲。
    殿下还请自重,臣是来为殿下分忧的,殿下这样,真是教臣好生为难。苏绵一身清落男装,清爽脱俗之余又能瞧出眉眼间无从遮掩的女儿娇态。她双手抱拳,似模似样地做出一副直臣之相,似拒人千里,仪态端方,可目中却又存着些古怪精灵的妙丽情意。
    这模样,也不知是来与他为臣,还是故意引他为夫。
    书房之中并无外人,门窗紧闭,更兼幽谧。陆钺抬目,望着壁上所悬长剑,又看到手边所落纸笔,这些冰冷沉肃的物件儿像是忽然间染上了一层温温暧色,时时牵动着他的情肠。
    眼前人小脸严肃,仿若当真是自投家门,与他为属。可若真的安心为臣,甘心作属,又为何眉目之间隐隐含情,举动之间处处相诱?
    陆钺笑了笑,忽然对这个游戏生出了莫大的兴致。
    这小猎物自己钻进了他的口中,那之后发生什么,也都不能怪责于他了。
    第113章 魔障
    苏绵先头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 却没料到最后把自个儿给搭了进去。
    前来投靠的小小门生清吏心存爱慕,对太子殿下万般勾引,终究实现了为太子解忧的心思。
    陆钺的剧本既荒唐又无耻, 苏绵被迫参演, 仔细地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若真是个小书生也无甚不好。陆钺看着怀中鬓发散乱,满面娇红的小姑娘。她轻轻地阖着眼,眼皮透着一股子薄薄的粉,瞧着可怜可爱,偏偏眼尾被方才的温柔牵缠出一片柔媚的艳色,又教人心怜之余生出许多偏妄心思来。
    陆钺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分明是出尘纤妙的一副脸容, 却在情生之时妩媚入骨,娇丽得引人念望。
    她若真的只是这书房中一前来投效的小小书生, 那也得乖乖地来到他的怀中。他从不是什么好人, 更非成人之美的君子, 只消她肯乖乖地留在他的身边, 那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只要不生出离开推拒的心,即便这万里山河, 他也肯双手奉上。
    再也不和你好了。苏绵缓过了些劲,瞧着眼前这一片狼藉凌乱, 一时间又是羞又是恼。
    这可好了, 她来这儿分明是真心想同他学些什么,好为他分忧解难, 可到了这里,忧和难还没排解多少, 倒一次比一次闹得过分。
    外头还守着人。虽说没人敢偷看, 无人敢偷听, 但是外头的也绝对知道他们在这里头做什么了。
    这娇气包,自己顺了意就要翻脸来磨人。
    陆钺摇摇头,目中的笑意却始终没有丝毫的退减。
    陆钺将她抱到身上来,见她圆溜溜的双眼满是娇气的嗔恼,别别扭扭地又想往他怀里凑,又骄傲地仰着小下巴等着他来万般劝哄。
    这小傻瓜,心里想的全都露在脸上,直白坦诚地给他瞧,让他看。
    她的目中仍蕴着一片盈盈水雾,蒙蒙的,甜的人窝心不已。大约是方才哭多了,整张小脸委屈的一片通红,顾盼之间,妙媚无限。
    陆钺闭了闭眼,只觉自己今日大约是做不成人了。
    等外头再传来小心翼翼的通禀声时,苏绵正又哭又羞地躲着陆钺。他今日分寸全无,言语举动,越来越是过分,仿佛一时间抛却了往日的克制和怜惜,一心地只想将她吞进腹中去。
    孙嬷嬷几人受了吩咐取来苏绵的衣裳搁在外间,又等了一会儿,才听着里头传来陆钺的几句吩咐,随即便悉数退下,各去准备。
    苏绵好好打扮了一早晨,虽然简便,也算清爽,到了这会儿,早晨的一番折腾便都算是白费了。
    方才那身衣裳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苏绵被陆钺抱离时还回头往那堆衣衫处望了一眼。
    回了这前殿寝阁,苏绵才算是能安安生生地睡下了。陆钺坐在床沿轻轻给她哄觉,苏绵偷偷睁了一只眼,几息之后,她抬手握了握陆钺的手,小声道:你快去吧,毕竟是陛下传召,早去早回。
    今日是我不对。陆钺的目光温柔得让她心悸:今后我若再这么......陆钺微一挑眉,低声道:只管扬手来打,打醒了,就好了。
    苏绵抿着唇,脸红红地别过了头去。
    他今日那样的确是让她有些害怕,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害羞罢了,她也很喜欢与他亲近,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她从不觉着委屈。
    只是他那时候像是魔怔了一般,分明听着外头承文禀事,还犹自一劲儿地折腾人,那时候,苏绵只恍惚觉着他的眼底似乎都红了一片。
    我等你回来。苏绵噘了噘嘴,抱着他的脖颈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陆钺长长呼了一口气,再哄了她一会儿,方在她眉心一吻,起身离去。
    屋外与屋内几乎是两般世界。陆钺眉间温昧犹存,面上却已习惯性地冷淡了下来。
    外头已备了轿,殿下请行。承文满心无奈,硬着头皮迎上去行礼禀事。承武跟在他身后,也一眼眼偷瞄陆钺的神情。
    他久在东宫侍候,与这位爷也算相熟,往时几乎见不着太子多少的笑脸,虽也是赏罚分明,无何为难,可位高权重,久经杀伐之人,威势自不同于一般,承武心中又是敬又是怕,也就是太子妃进宫后,太子身上的清冷之感才稍见减弱。
    东宫里一直没有女主子,承武也一直没见太子近过女色。在他心里,太子几乎就是个活和尚,冷道长,估摸着这辈子都不会与谁亲近,为谁动心。
    他在心中啧啧暗叹了几声,想着这些时日所见所闻。太子忽地就从神座上走了下来,那一层冷硬疏漠的面具也一并被随手摘下,露出真容。
    倒也是,太子妃娘娘那样的人,除非真的是铁石心肠,否则就算真的是九重天上的神君,也总会动了凡心的。
    多的话他也不会说,可他心里有底。自从娘娘来了,这东宫就不是一座冷冰冰的宫殿,而是一处让人心生栖息之念的家。
    承武也曾无意之中见过太子与娘娘说话的情景,那般的温柔他虽只窥见一角,却已足够震动心惊。
    这皇宫之中还真的有这样的情意,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没有算计,没有谋划,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两心相知,只有晨昏相对。
    眼看着太子的车轿行远,承武才松了劲,抬臂怼了怼承文的胳膊:你说怎么次次都是你,你这运气也太......那个了吧。
    承文斜瞥了他一眼,兀自一哼,调头傲娇行远。
    他面无表情,心内凄风苦雨。谁想当那没有眼头见识的人,可谁让他偏偏就在这时候当值呢?希望下一回能换个人来,不然他迟早要吓出个好歹。
    蓬莱宫中满是腥苦药味,越往里行,药味越是熏人。
    这样还带着些余热的天,殿中却半点风都不敢透,酸苦药味和着不知是什么的气味一并混合冲撞,熏得人不住头晕。
    皇帝陆瑄躺在帐中,御医方才收了针,正与宫人交代着照料之法,见陆钺进来,紧着将剩下的话说完,随即行了大礼,倒退出门。
    来了。陆瑄的声儿带着说不出的森哑,一开口,便将人拉进了一片毫无生机的荒地里,眼见着便教人绝望。
    父皇安好。陆钺行过礼,侧身坐在宫人摆下的方墩上。即便是如此屈坐,他也自有一番从容之态,仿佛心中有定,始终不为外物所扰。
    陆瑄看着自己的长子,一时间便有些失神。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骨肉一瞬间像是被一并挖空,整个人干枯得骇人。
    陆钺早无需,也不屑与他演这一出父子情深。当日外公身亡,赵家军惨遭重创,而后仇人在他的庇护平衡之下逍遥法外十数年,自那之后,陆钺与他,便再无什么情分可言。
    到了如今,父亲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你还是不能忘了当年的不平不甘?陆瑄开口,仿佛一瞬历尽了沧桑:当年的事,父皇也是万不得已。朕不能为一子一家而齐天下于不顾!
    逝者已矣,父皇不必多提。陆钺淡淡一句,将陆瑄满心怅惘尽数打散。父子间沉默良久,陆瑄摇摇头,沙着嗓子道:你办事......太过刚厉,外头已经有人说你刻薄。为君者,重在仁也,君若不仁,便是迫臣不义,你这样办事,让朕怎么能安心?
    陆钺垂下的眼眸中露出几许淡薄的讥诮,但他没有开口反驳一句。
    君者,仁也。这仁却绝非是沽名钓誉,收买人心之仁。如今这天下吏治不清,种种不明,就是从他这位皇父的仁而起。
    你不必多想,朕让你五叔和你弟弟多给你帮帮忙,他们是陆家人,是你的的亲人,你五叔为人宽厚,你弟弟行事仁义,让他们帮你,朕也能安心,你不要存了私心......不要怕自家人对你有什么算计......
    五叔与五弟,儿臣已有分派,父皇放心,您既觉五叔可取一忠,五弟可取一仁,那儿臣便依您所言,予以重任。陆钺开口时,语气听着十足温和,却又十足淡漠,陆瑄满腹的温情牌还未及打出,就得了这么个结果,一时之间,他当真是有些吞不下去,呼不出来的憋屈感。
    偏偏他还无法像对待其他儿孙那般,拿出皇帝的威势来予以弹压。
    想想也真是窝囊。他堂堂天子,却得受制于自己的儿子,当真是荒唐,荒唐!
    还有。陆瑄好容易把气喘匀,整个人枯槁灰败,倒有了些落魄之相:如今后宫无人,朕与国师商议......上一回,是朕未掌要诀,以至伤了身体,现如今国师另有法门,只是得再加甄选,这样,朕将国师召来,你和他说清楚罢。
    陆钺闻言抬目看向陆瑄,良久,稍一点头,面上露出几许笑意来。
    只是这样的笑犹如寒雪落入冰湖,凉得让人心惊。
    第114章 先知
    事到如今, 各人心里的念头虽不是十分清楚,可到底也算是略有心数。
    郝允升如今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药。这么多年月里,这个奸险小人仗着宠幸, 仗着坑蒙手段, 已不知在这宫中留下了多少暗险。小人手段虽然不堪,一朝发作,却也着实能诛人心肠。陆瑄不是不清楚这一点。
    只是这人是他一手一步推上来,捧上来的,到了如今,让他亲自处置, 便是尊严威势全无,便是将自己的脸面扯下来让天下臣民取笑。
    陆瑄不是不知人心有私, 不是没有察觉郝允升别有心肠。只是一直以来, 他都自信为天下之主, 即便身边的奴仆生了异心, 也总要为他手中权势所慑。
    可到了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 再加此回生死,才让他惊得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郝允升进了屋房, 也是规规矩矩行礼参拜。他端着一副自以为的道骨仙风, 心里却总不由地打颤。
    此回这样的大变是他所未预料到的。
    那些丸药自然不是什么能通神异的仙丹妙药,可一时之间, 也不会在人身上显出太过的弊端。
    谁知道皇帝自己不检点,也不知犯了哪门子的邪, 偏偏地要过量服药, 自寻死路。重重叠堆, 到最后酿成了今时之患。
    免礼叫起后,屋中便短暂地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这股子闷堵让人心口发凉,腿脚发软,几息之间,险险地要喘不过气来。
    昨日你呈奏的事,再和太子说一遍。陆瑄沉沉喘了几口气,有些奄奄地交代了两句,接下来便如同昏睡过去一般,静静在帐中阖目仰躺着。
    是。郝允升心内迟疑,面上却毫无畏怯。
    在皇帝身边侍候了这么些时日,对皇帝的性子,他自认已经有了七八分的了解。
    这人庸懦多疑,处事不决,刚愎自用,心底藏卑。其实最好拿捏,有时候却也难以常理揣度。
    这一次的事,即便皇帝是个真傻子,也总该对这些丸药生出了忌惮之心,可到了最后,受苦受罚的都是一些无谓之人,而他连同身边侍奉的药僮仆从,却无一人遭祸。
    这本身就是一种大祸之兆。
    但皇帝自己多思多虑,前怕狼,后怕虎,即便握有生杀之权,也碍于种种顾虑不肯即刻施为。
    欲要成就大业,却处处碍于小节,这么样的一个人,做个寻常富家翁犹有艰难,更莫说是要做这天下之主了。
    只是皇帝尚不足为惧,这位太子殿下却绝对不容小觑。
    这一位年少便诛除奸佞,还朝清平。纵横叱咤了大半辈子的权臣都落在了他的手上,这让郝允升不由地便生出了许多的忌惮之心。
    帝王心术,文成武功,这些陆瑄身上所未有的,太子却通通兼备。
    如此惊才绝艳,却注定命途坎坷,这么看来,老天爷还是公平的。郝允升在心里暗嘲自安,好容易将心底对陆钺的惊惧稍稍压下,却在抬眸欲言之间,心底凉气骤生。
    老道回殿下话。郝允升面上仍自沉稳,背心却已冷汗涔涔:道家以天地为养......
    云山雾罩的话不必说,孤要的是实言。若再行选秀,照你所言施双修之法,父皇当真能从此龙体无恙,再无病痛么?
    陆钺的话音儿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郝允升只觉自己的心口被一柄冰锥子搅得冷痛难宁,面上也唰得落满了一层冷汗:这......凡事应循天地自然......
    剩下的废话都被陆钺沉冷的一双眼给通通逼退了开去。
    若照着习惯,此刻他只需东拉西扯一番道家之理,甭管说得对与不对,总归是能把人唬得心服口服。可偏偏眼前这一位,是一句云雾里头的话都不肯听。
    虽说如今皇帝不会轻易要了他的性命,可瞅着眼下这情形,皇帝老儿是想借刀杀人,看鹬蚌相争啊。只是他自个儿也有些自明,就凭他这点子根底,还不够太子一指头捻的,一旦有个什么好歹,那也是他自己的生死,可与皇帝没什么干系了。
    既不能定,便去想牢实的工夫,孤这里也寻了几个道行高深之人,国师既心存论道之意,那不妨与他们一并相谈。父皇龙体关天下安危,下一回国师开口,希望说出来的是些有用有益之言。
    皇帝想看的是剑拔弩张,是相争不下。往时这郝允升也是巧舌如簧,谈天论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谁知今日这一番对论,向来博学强记的国师竟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
    陆瑄心底一时极为失望,先时三分真的颓丧一时倒成了十分真。
    他近乎自嘲地生出了一种无望的悲哀。难不成,他当真如此昏庸无明,当真半点都比不上这个自小多难的儿子吗?
    陆瑄近乎机械麻木地应着一些朦朦胧胧的话,待他回过神来,屋中已经空无一人。
    他呆着眼望向帐顶,心中五味杂陈,种种翻覆。可到头来最深切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屋外忽地传来一阵轻悠的铃响。陆瑄顿了顿,忽地偏头紧紧盯向门外。
    良久,等他目中所有的期待一点点开始变得灰败,却蓦地被一抹倩影点亮。
    薛素兰执扇而来,脚腕上的细铃一走一动,铃音清脆,亮的让人心慌。
    这才多早晚呢,陛下就这么歇下了,看来臣妾来的真不是时候。薛素兰口中说着不是时候,脚下却半点未停,径直地便走到了窗畔,猛地伸手将窗子全然推了开来:屋中药味怄得人心里都闷,陛下在这么个地界儿养病,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她似全然未见陆瑄面上的青紫沉色,未见他一把子骨头下的虚弱空洞。
    这里不好闻,不是你该来的。陆瑄全无脾气,只是包容地看着她,目中却空落落地无所归依:等朕好了,朕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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