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进来吧。
    这声音含混浊哑, 显不出丝毫的壮年精神。内侍依言而下, 退至门外时方才轻一挥手, 跪侍两旁的七名香侍便束手躬身依次入内。
    记好国师的吩咐,好生侍候陛下,这是你们的福分, 可千万别学前头那些贱骨头,不仅丢了自个儿的性命, 更牵累了一家老小!内侍阴森森的调儿像是冬夜里透骨的凉风。香侍们低声应诺, 脚下不停地快步入屋。
    屋门轻合,内侍侧耳细听了一阵, 待听到一阵细碎琐杂的熟悉声响后,他才松了口气, 重新立身倚在门边歇息。
    总算今天这几个香侍还算得趣儿, 若和昨儿那几个一样, 安了心地不愿意侍奉君上,那他们上上下下的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怎么着,今儿这几个还算是识趣儿吧?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嬷嬷堆着笑迎了过来,随即殷勤地递了一囊香到内侍手中:这可是老婆子特意给您留出来的,国师都说了这是脱胎换骨的好东西,您是贵重人,使这个正好。
    嗯。内侍接过香囊,看也未看,只随手揣到了袖中,待这老嬷嬷也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算你眼神儿还好,要是和昨儿那个该杀的一样,你这会儿也早该下地狱了!
    哎呦呦,借老奴十个胆子,也不敢学昨儿那老姐姐的老眼昏花。这些香侍可是专用来侍奉主子的,我们不用心,回头岂不是连累了公公们?
    你也不用在这里和我卖好,老实说,这桩差使是个肥差,也是个闲差,可一旦办不好,那就是条夺命锁,勾魂鞭!昨天那老货不肯下死力气调理人,送来的七个人里有三四个都不肯服软,求情求到主子跟前儿,耽搁了主子浸香的时辰,这是什么?这就是不忠不孝,这就是不识抬举!他冷冷一笑,一双眼蛇一般冷森森,凉冰冰,透着说不出的阴沉:再有一回,我就把这些贱骨头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叫你们和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都一个个过来尝尝,瞧瞧今后还有没有人敢阳奉阴违,不敬君父!
    是是是,您放心,老奴一定好好办差,绝不学前头那一位,您老多担待,多担待......
    行了,甭跟我在这儿磨咕了,回去好好调理姑娘们,让她们知道能作为香侍入宫侍奉君王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告诉她们,一言一行,都好好想想自己的性命,想想家里人的脑袋!
    老嬷嬷满头满脸都浸了一层油汗,赔着笑连连称是。
    还不走,在这儿等着领赏钱啊?内侍没好气地挥了挥手里的拂尘,像是驱赶什么脏东西似的把人往远拂了拂:这里头是干净地儿,你们等闲甭往这里头来,回头丢了命,别说哥哥们不照应你。
    老嬷嬷此刻连笑都有些笑不出来。她往远退了两步,仍旧谦卑地躬着身子,几番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内侍见她这样,心里先咯噔一声。他向后看了看,复又往远挪了几步,然后招手示意老嬷嬷近前说话。
    这......公公,调理人老奴也是学过的,而且绝对不会给公公丢脸,就是......就是那侍香宫里头的香侍......不够了,最多再有四回,就得补人了。
    该补人就补,你这是什么表情,就跟天要塌下来似的。
    可不就是天都要塌了吗?老嬷嬷苦着一张脸,合手冲他拜了拜:您也知道,国师吩咐了,香侍必得是身心洁净的香女,挨着时辰地都得往这屋里头送,一回七个,不瞒您说,上一回采选来的各地秀女,除了几个得了封号的,其余的,国师也纳了几个,这就不够了......
    内侍方要张口,老嬷嬷先截了他的话:这会儿和从前不一样了,老奴也知道您要说什么。不就是个几个香侍,到外头去寻就是了,这也简单得很。可现如今......老嬷嬷压低了声儿,隐晦地往外头一个方向指了指:自那一位好转过来,宫里宫外许多事就不那么便宜了,老奴听说前儿个宫中重新选秀的呈文都给打了回来,那一边儿的意思是这样的事有伤天和,扰民耗财,近几年都不叫办这些事了......老奴这也是没法子呀。
    这是什么混账话!
    内侍的话叫老嬷嬷登时就缩了脖子。这一位才入宫不久,还不知道那边儿殿下的手段,这要是犯在那头儿的手里,她才叫个生不如死呢!
    老嬷嬷不敢听内侍的这些抱怨谩骂,只是低下头盯着脚尖儿装傻。
    凭心说,这采选香侍,侍奉君王,那就不是个光明大白的事儿。她也有家里人,有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儿,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的一块肉。这些香侍姿色上佳,可都只能侍奉一回,连个进身的阶梯都没有,侍候完这一回,这些姑娘是个什么下场,她就是没亲眼见,心里也估摸着有了根底。
    真是造孽呀,也亏得那一位醒得早,不然,这里头迟早得折腾得乌烟瘴气。
    行了,你也不用和咱装傻。内侍冷笑一声,向外看往东宫的方向。
    还在这儿做那忧国忧民的春秋大梦呢,有这闲工夫给这些玩意儿操心,还不如想想自己那三年两载,三天两天的寿数,等着吧,太子算个什么东西,回头落成了阶下囚,他倒要好好看看,这一位清贵人物是个什么英雄好汉!
    公公,您看......
    行了行了,这事回头禀给国师,国师自有处置,你回去好好看好了余下的香侍,有点什么,当心的你的脑袋!
    老嬷嬷唯唯诺诺地退下,到了外头远远望着一行人往这里走来。
    她迎着光,眯着眼想了一想,哎呦了一声,便退到一旁,麻溜儿地拜倒行礼。
    宫人侍从皆候在香室之外,薛素兰执扇缓步而入,周遭侍从无一敢拦,内侍也拦得颇有几分心虚。
    薛素兰推门的手一滞,侧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有些眼生的侍从:怎么,如今这里的规矩,本宫不能随出随入了吗?
    内侍的确已经在皇帝周遭儿侍奉了一些时候,但平日交值,大多都碰不着这位祖宗。
    关于薛贵妃的事他也偶然听过几句,这一位可当真是不似寻常女子,她行事毫无顾忌,说着笑着就能要了人命。
    他这会儿在这儿挡路,贵妃一个不悦,把他一刀宰了,回头皇上都不带着人给他收尸的。
    娘娘,不是奴才不长眼,实在是这会儿皇上还在里头浸香呢,这......求贵妃娘娘超生......
    就是因为这会儿陛下还在浸香,所以本宫才要进去。薛素兰掩唇一笑,双目却泠泠似冰:错过了这会儿,可就没什么趣事能看了,你确定,你要拦着本宫?
    内侍眼角嘴角一同抽搐了起来,他盯着薛素兰冷冰冰的目光,到底是胆怯而退。
    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位娘娘可是什么顾忌都没有。
    内侍一退,薛素兰反倒不急着入内了。她合手在外屋转了一圈,回头闲闲发问:你们那位......国师大人呢?她问完便自己哦了一声:忘了,这个时辰,他该往东宫,给太子祈福消灾了吧。
    内侍着实不愿招架贵妃,却又实在不能将人得罪狠了。他笑了笑,勉力拿出谦卑的态度,恭恭敬敬回了她的话。
    要说,那里才是真的有趣......薛素兰怅然向外瞧了一会儿,轻轻道了一声可惜,而后便举步一径向内室行去。
    床帐微拢,内里的声响清晰地在香室之中辗转回荡。
    直到屋中响起一阵银铃似的轻笑,帐中的动静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兰儿......皇帝的声音中满是无奈和纵容,却到底没有苛责惩处。
    薛素兰却也不甚在乎,只寻了个临窗的地界儿,抬手便推开了窗。
    很快香侍们便一一退出,其中有几个衣着仍旧完好。
    薛素兰的目光在她们身上轻轻一带,到底只是轻轻一哂,没有多说。
    朕说了多少回,你......
    说来这个地界儿唯有身心洁净之人才能前来,皇上莫不是嫌弃臣妾污了皇上的宝地吧?
    账内响起一阵轻叹声,窸窣良久,床帐微掀,陆瑄身着寝衣徐步而出。
    你啊,就是喜欢凑热闹,就是喜欢出朕的丑,你说说,这都是第几回了。
    浸香之事,如何能说是热闹,又如何称得上丑?皇上此举乃是为国为民,是追求大道,此为正大光明,利国利民之事,便是青天白日,幕天席地也没什么可遮掩的,臣妾不过是来瞧一瞧您的英姿罢了,您怎么这般曲解臣妾的意思呢?
    爱妃。陆瑄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显然是蓄了几分怒意,可她却犹无所觉,毫无在意,坦然地抬目望着陆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和惩处。
    心无所碍,心无所系者才能无惧无畏。
    陆瑄定定看了薛素兰几息,最终只是无奈一叹,一张脸也像是骤然灰败苍老了几十岁,一时显得干瘪而枯冷。
    朕有时候真想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这般沉痛而无奈的情意却丝毫不能让薛素兰动摇。
    她缓缓起身,摆动着腰肢行至门边,而后回首一笑,百媚横生:陛下想看,把它剜出来不就知道了?
    彼此静立良久,直到确定皇帝是真的不想剜心剔骨了,薛素兰才好没意思地摇了摇头,提步向外行去。
    第77章 防骗指南
    娘娘, 您何必总这么触怒陛下?两个贴身的宫女一左一右随侍两旁,茉香当先温言开了口:陛下爱重娘娘,可到底人主在上, 何样绝色不可得, 娘娘风华虽无人能及,可如今那些颜色鲜亮的秀女儿也进了宫,虽说都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但也得防备着哪个蹄子入了陛下的眼......这话说着说着便不由打了磕儿,茉香顶着薛素兰泠泠似冰的眼,一时间只觉自己心骨都被冻透了。
    你在教我做事?薛素兰蓦地笑出声来。她伸出手, 以扇支起了茉香的脸,上下仔细端详了一回:果真有几分姿色, 怎么, 如今是觉着自己攀上了高枝儿, 上了那些臭男人的床, 就一并跟着飞上枝头,变作凤凰了?
    娘......娘娘......奴婢......
    瞧瞧这张小脸儿,可怜见的, 本宫看了,心里头都觉着疼得很呢。薛素兰收回了手, 面上的笑越发深了几分。
    她左右瞧了瞧, 又抬目遮眼望了望那轮大太阳,而后笑吟吟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帮你试试看,看你心里头的夫主到底是怜惜你更多, 还是玩弄、利用你更多, 你说好不好啊?
    娘娘饶命,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昏了头了,奴婢该死,求娘娘抬抬手,求娘娘......奴婢绝没有私心,绝不敢对娘娘无礼......
    嘘......薛素兰指尖抵唇凝目看着她:小点声,这儿离蓬莱宫还没有多远呢,你说说看,这里有多少皇帝的耳目?
    茉香浑身一激,眼角嘴角一并抽搐了起来,良久,她深深低下头去,俯身叩拜,用极尽谦卑恭敬的语调道:奴婢知罪,请娘娘责罚。
    啧。薛素兰撇撇嘴,摇着扇子好没意思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前头尾巴都翘起来了,这会儿膝盖倒是弯的快。她举扇遮阳光,四下一望,漫不经心道:真是没劲,你呀,和你那主子一样,都是块贱骨头。她说罢便抬手一搭,将自己的手按在了身旁另一个侍女身上:茉雪,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茉雪微微一笑,垂首躬身道:主子说的话奴婢不敢评断,只要您高兴,那就都是对的。
    你看看,这才是聪明人,所以嘛,你就只能在大太阳底下任人糟践,人家就能安安生生地陪着我说话取乐。薛素兰说完提步就走,一行走一行道:茉雪,你可千万别学她,要不然,我这宫里头可一个得趣儿的都没有了。
    娘娘放心,奴婢这个人旁的好处没有,唯一的长处就是惜命,奴婢一定会保住这条命,陪着您长长久久地取乐。
    薛素兰笑而不答,只是望向东宫的方向,惋惜道:今日太子那儿想必极是有趣,可惜了,那么一场大戏,我连看都看不着一眼,真是可惜啊。
    日头越发地烈了,外头的祈福仪式一直都未休止。
    陆钺今日专意给苏绵寻了个观戏的最佳地点,在这小小屋阁里,她可清晰地看到庭中诸人的一举一动。
    只是她尚能躲懒,陆钺身为东宫之主,却不能陪着她一道在这里偷闲。
    外头的情形和苏绵先头想的一样好笑。
    许是后世所见的多了,这些骗术骗局也不知被人在书中纸上戳破了多少回。总是些惑众妖言,不过为邀名图利。
    苏绵一想到这郝允升用这些骗术所得来的种种尊荣和做出的种种恶事,心里就觉着一阵厌恶痛恨。
    大约她先头儿是太高看姓郝的了。他的确通些化学之道,却并不是十分地精通。也就陆瑄那个被酒色蚀空了的脑袋才能对这样的事笃信不疑。
    若换作陆钺,绝不可能被这等拙劣之法蒙蔽了双眼,做出种种昏聩之举。
    不过这大约也不能只怪郝允升一人,若不是他的进言正中了皇帝的本心,又何能凭着这肮脏肝胆,立于朗朗乾坤之下。
    说到底,不过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皇帝当真对郝允升如此信任敬重吗?只怕也是未必,不过是心有所谋,需要一个事事出头的伥鬼罢了。
    此刻外头的做法倒是颇为热闹,苏绵喝着温温的枣子汤,兴致缺缺地瞧了一场不如何精彩的戏法。
    比从前后世看过的那些差远了。
    说他们这是猴戏都是侮辱了猴儿。
    原本苏绵想着若是郝允升甚通化学之道,是不是还能从他那脑壳里掏出些有用的东西,如今看过,她这严刑逼供的心也先息了一半儿。
    欺世盗名,罪大恶极之徒,垃圾分类都不知道该分到哪一堆儿。
    苏绵百无聊赖地趴了一会儿,忽然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将手边的碗一推,教人拿了纸笔过来,自己先草草列了个大纲。
    封建迷信要不得,害人害己又害国。
    若是正经研究,心意坚定也就罢了,偏偏是想利用其祸民乱国,这就让人不能忍了。
    确定了陆钺绝不会吃亏,苏绵也就没有兴致一眼不落地把这场闹剧看完。
    总归东宫里头的防守已经足够严密,他们若还能掺进手来,那就该怀疑身边有内鬼奸细了。
    您说他们那是做什么呢,弄得怪瘆人的。双福几番欲言又止,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忽又想到自家姑娘从前的那些事儿和家里头供奉的云鹤仙师,一时间也就不敢说话了。
    做什么?苏绵一心二用,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呗,你见咱们家从前那位云鹤师傅何时出过这样的丑。
    那倒是。见姑娘也是这样想,双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奴婢也说呢,从前咱们家也没有这样的事,怎么到了这儿......
    双福,去给娘娘端碗牛乳来。木槿摇摇头打断了双福的话,待她出了门,才叹了口气,无奈地给苏绵扇了扇凉风:您也太纵着她了,这会儿在这里说了这些话,传出去可就不好了。
    木槿姐姐我错了,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苏绵笑着认了错,木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没有什么话能拿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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