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钺心事沉灼,偏偏怀中人仍无所觉。
    她慢慢退出了他的怀抱,目中满是期待欢喜的光亮:殿下......长风哥哥。她咬了咬唇,认真而慎重地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喜......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第71章 娇气包
    她是一个心思剔透的姑娘, 可在情爱里却从来都是这样一副诚恳而全心相付的笨拙模样。
    她不懂欲拒还迎,不通进退有策。她只知道傻乎乎地将自己的一颗心坦坦荡荡捧出来,依赖而眷恋地搁在他的手心。
    得与失, 顾虑与谋算, 在这样一颗真心面前都显得污浊而无力,虚伪又难堪。
    陆钺半生矜傲,权势纷争,杀伐决断,生与死,黑与白从来都不在他的心上。
    可这一刻, 他望着她妙丽的双眼,看着她目中澄净诚恳的情意, 一瞬间只觉自惭形秽, 觉自己这一身尘浊只怕会不小心伤了这颗玲珑剔透的无暇宝玉。
    可谁不向往明媚春光, 谁不喜欢暖意融融。
    他独个儿在这寒冰冷铁之上行走了太久, 稍一触及这映入心头的阳光,便迫不及待,情不自禁地想要抓紧她, 桎梏她,将她藏于心口, 永生不离。
    陆钺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 也知道她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很多事,若他能狠得下心, 舍得了情,那便不至到了今日这一步。
    进退两难, 难舍难离。
    长风这二字是当年外祖父所取, 素来只有亲长挚友偶尔一唤, 今日这二字从她口中讲来,却偏偏温柔而缠绵,能将百炼精钢化作绕指柔情。
    陆钺头一次尝到这样不甘心的滋味。
    他从未怨天尤人,今日却忍不住对这天命心生怨恨。
    若他不是性命蜉蝣,不是命存朝夕,他不会让她这样忐忑惶惑地来问他这个问题,来近乎恳求地要他一个答案。
    他会主动走到她身边去,会极尽呵护怜惜地宠着她,爱着她,让她一生无忧无虞。
    他不会让她在这份感情里有半点的不安心。
    陆钺深深压着眉,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侧脸,忽地想到彼时母后所言。
    完璧归赵是母后许给苏家的承诺,也是保她从这场征伐漩涡里全身而退的唯一法门。
    她双目晶亮,忐忑不安之外,便满是全然的欢喜和倾慕。
    陆钺只觉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什么深深剐了一刀,他痛不可言,却无从消解。
    门上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叩响,苏绵望向门边,自己慌忙起身,出言询问。
    殿下,娘娘,是蓬莱宫来人传话,说后日正是吉日,到时国师会往东宫为殿下祈福驱晦,明日有国师之徒受命前来排阵法,布法案,纳四方吉气,聚天地阳息。请殿下奉诏顺行,以保来日康宁。
    这一言便将方才所有旖旎驱得一干二净。
    苏绵深深拧起眉来,侧头看陆钺的反应。
    可陆钺仍旧是气定神闲,从容无畏,仿佛耳朵边上听着的不过是今日天气何如这样的无关小事。
    苏绵没有学过这样的养气工夫,在亲近人面前,她也素来不惯掩饰。等外头回事的人走了,苏绵方才开了口,问他:怎么忽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之前可有端倪?
    大约提过。陆钺也浑不在意,言谈之时,眉峰峻冷,又显出了十二分的矜傲淡漠。也就是此时,苏绵才敏锐地从他眉目之间看出了几分不快不虞。
    也没什么,他来便来,走就走,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位郝姓国师到底是何方神圣,又究竟有手段几何。陆钺再度看向她时,目光已变得温和柔怜:不必怕,他不敢放肆,我也不会让他踏足你我寝殿,弄脏了我们小主子坐卧之处。
    我才不怕。苏绵也跟着抬了抬下巴:我也能保护你的,而且我也没那么胆小......
    陆钺看她这副受气包的小模样,没忍住摇头笑出了声:没有说你胆小。他伸了手,再度把她抱在膝上:是我胆小,怕绵绵受了这些小人的气。
    大约是这些日子养得好,苏绵脸上肉乎乎的,稍稍一掐,似乎要从这菡萏一般柔嫩的小脸上掐下露珠儿来。
    陆钺顺着自己的心意捏了捏她的脸,看她侧头张口欲咬,心头一热,便顺着将自己的手送到了她的口唇之间。
    一口糯糯的银牙轻轻咬在他的指尖,温温的,勾出他心内几许痞妄之思。
    苏绵像是一只吓呆了的小动物,肉乎乎的,稚弱又笨拙,她不知道躲,也因满心依赖而无心推拒。怯怯的,娇柔得让人怜惜,又让人想把她一点点含化了,一口口吃进肚子里去。
    小胖子。陆钺眼见她双目盈盈,可怜得像是要被他欺负得落下泪来。他到底缓缓收了手,却反手钳住她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用一种低沉发紧的音调吓唬她,又疼惜她:是不是小胖子,嗯?连这儿都长了些肉。他轻轻触了触她下颌上软软的细肉,浓厉的情意再也遮掩不住,全都从锋利的眉眼之中透了出来,密密地裹覆着她:你怎么肉乎乎的,我们绵绵多大了,是不是还没有长大?
    他胡言乱语,几乎与她额头相抵。
    苏绵惶惶地睁着眼,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他生得很好很好,自他们头一回见面,苏绵便觉他十分熟悉,也觉得他好看得像是从她的心底长出来的一样。
    陆钺的眉骨很高,鼻梁也很挺,这样一张脸,俊美得过分张扬而凌厉。可这种过于夺目的俊朗却被他身上久居高位,沙场喋血的威势所笼覆。人一见了他,心中先升起的便是敬畏惧怕,谁又敢细细地盯着他的脸,去欣赏这副皮相的惊艳不凡?
    可是我敢。苏绵心里不断刷着屏,思绪也纷乱成了一团乱麻。
    若是换个人说她胖,不住地说她肉乎乎,她早就让那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了。可偏偏这个人是他,而且他言行口声,无一不是存了宠溺呵护,这些话,这样的动作姿态让她心软如棉,又让她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最特别的,也享有他独一无二的纵容和珍惜。
    这让她无比安心,又让她手足无措。
    我......苏绵后脑被他托在掌心,退无可退,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苏绵一时间几乎呆呼呼地怔住了。她微微张着嘴看着陆钺的脸,只觉头脑间一片晕眩,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今天就要亲亲了?会不会太快?他还没有表白,是不是应该等一等再......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在下一刻彻底湮灭。
    陆钺吻了吻她的鼻尖,继而亲了亲她的双眼。
    他的力道轻的像是春风拂柳,带着万分的珍重意味。
    他疯狂着,更克制着,最终只是将她温柔地拥入怀中,再没有了更多的亲昵举动。
    苏绵一瞬间只觉心中酸苦难言。
    她替他委屈,为他不甘,对他的心疼和怜惜也让她微微地皱起了眉来。
    她在他肩头偎了一阵,方才试探着动了动,便被他重新抱得更紧更牢。
    别动,先别乱动。陆钺用一种低沉微哑的声音哄她:绵绵乖,不动。
    苏绵僵了僵,接下来果然没有再动。她只是学着陆钺的举动,同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轻轻道:长风哥哥乖,你不要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直到夕阳的余晖落尽,两个傻头傻脑抱了许久的人方才舍得微微松开。
    屋中黑漆漆的,隐隐能见窗隙透进来的一点微微灯火。
    苏绵一瞬觉着这样很是有趣,静悄悄的,黑漆漆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再多的喧嚣和打扰。
    长风哥哥......苏绵使坏地在他耳后吹了一口凉气,而后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自以为阴森森的语调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过关于东宫的一些小小的传说啊?
    怀里的小身子柔软纤细,却像是他所有的世界和救赎。
    陆钺听她这样的口声,心里只觉她可爱。
    他也放低了声儿,挑眉回她:听过,有几个还曾经见证过。
    苏绵一瞬打了个激灵,再一看书架重重,影影绰绰,在隐约暗光下,像是生了一层又一层的毛边儿。她一瞬便胆怂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全都缩到了陆钺的怀中:哈哈,殿下真会玩笑......咱们快些出去吧,这里黑漆漆的,而且我饿了,咱们快点走。
    想走啊?陆钺一手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忽地低低笑了两声:姑娘在唤谁?你仔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你的殿下......
    长风哥哥别吓唬我......苏绵真是想掉头就跑,无奈这里头气氛使然,又被他这么吓唬了一回,她当真是有些腿软。
    而且宫中的确是个阴森森的所在,不说有没有那些东西了,只说这些地方就不知道有没有沾过血。
    她一时间无比后悔自己方才的使坏心思,假哭着抱着他撒娇:快点出去,我都哭了,殿下殿下......
    陆钺被她缠得哭笑不得,一时心疼,一时又好笑,只得快快吩咐人点亮灯烛,大开门户,才总算教这娇气包抬起了头来。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哄睡
    明天那个妖人就要差人来咱们东宫做小动作了。入了夜, 苏绵照旧毫不见外地窝在陆钺怀中,只是这一回两人到底也算是同衾共枕。她躺在陆钺的手臂上,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殿下这么气定神闲, 一定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是不是?她对陆钺向来信心很足,因此虽然愤怒于皇帝等人的算计,却还未乱了自己的阵脚。
    六合之外,存而不论,苍生未清,何询鬼神。陆钺拍了拍她的肩, 淡淡道:假的就是假的,无论多么玄妙精巧, 只消寻到本源, 即可一力而破。
    装神弄鬼还是其次, 我只怕他这次又会带来什么新鲜恶毒的点子来陷害你......
    不怕。陆钺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下巴, 看着她满脸忧虑又跃跃欲试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一个神棍罢了,若你家殿下这么蠢而无用, 还怎么把你养得胖乎乎?
    殿下才是胖乎乎。苏绵不满地踹了踹被子,龇牙咧嘴做出一副凶悍模样。可惜陆钺看着她, 只觉她可爱得让人心软, 升不起半点的惧意和退念。
    好了,乖乖睡, 明日东宫里只怕不清净,到时搅了你的午觉, 回头又来折腾我。陆钺看着她不满地噘着嘴的模样, 没忍住低头在她眼睛上吻了吻:是不是还要我讲故事哄你睡?
    苏绵闭着眼笑出声来:殿下会讲故事吗?殿下给人讲过故事吗?
    没有。陆钺看着窝在自己心口的这一团暖源, 一时间感觉到了难得的安心和舒惬。像是一个独行了甚久的旅人总算寻到了一处清谧的安宁之境:没有给旁人讲过,只是听过。陆钺微微侧首,吻了吻近在咫尺的毛茸茸的发顶:幼时祖母尚在,也曾给我讲过。陆钺目光深悠,只是一瞬便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想听什么故事?
    陆钺方才那一瞬间的脆弱被苏绵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她知道,他或许是想到了曾经的那些日子,想到了赵老国公夫妇,想到了幼时难得的那一点温谧安心。
    他也才不过二十三岁,若是在她所处的那个时代,也只是一个刚要踏上新的旅程的青年,他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或者珍惜。
    可如今,他身担家国,命在旦夕,危机处处,亲仇难分。
    我给殿下讲一个,好吗?苏绵不想让陆钺在这样的夜晚回忆起那些让他心存感伤的往事。而且,就照着他这样孤傲难近的性子,苏绵也不信他有什么温馨有趣的小故事能用来助眠。
    苏绵抬头看着他,攀着他的肩膀往上挪了挪,直到自己趴伏在他的颈窝,方才止了动作,探手在他肩头轻轻拍哄:我给殿下讲故事,哄殿下睡觉,好不好?
    她的身上的香气清甜似蜜,淡淡的,又有些像是朝露浸润下初开的小花,甜得浸润肺腑,牵人心魄。
    陆钺被她这样带着认真,又透着乖巧的语调哄着,一时间,觉着自己像是伏在小猫小兔怀中的猛兽。这小东西居然对他生出了爱怜呵护的心思,毫无防备地露出柔软的肚皮,当真是一点都不怕自己把她给一口吃了。
    他一时间有些想笑,却又在她身上寻到了一种极为温柔的宠爱和保护。
    一时之间,他也对这荏弱的小姑娘生出了些依赖的眷念之心。
    她纵然纤纤如柔花嫩柳,却坚韧倔强得要为他编织出一方平顺天地,为他遮风挡雨,驱灾避祸。
    陆钺心中深藏已久的疲惫忽然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冒了头,像是寻到了一处安心之地,也愿意放下戒备,卸下甲胄,好好放松一回。
    他当真在这样的绵甜香气中沉入了一场久违的轻松梦境。
    在那里,他可伤可痛可软弱可退缩,亦可养伤安神,无所顾忌。
    素来陆钺都睡得颇浅,也醒得很早,可今日,他居然是在苏绵之后醒过来的。
    被子里暖融融的,纵然是夏日,有了玉席竹榻,再加冰块送凉,如今也就不算太过炎热了。
    苏绵如今身上还不舒服,更喜欢暖和一些的环境,这样的温度于她而言也算是正好。
    陆钺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美目。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眼尾微微上挑,牵出了几许妩媚和无辜。
    陆钺难得生出了几许倦惫,同着她一道赖床。
    殿下睡得好吗?苏绵见他也醒了过来,自己当先钻出了被窝:一会儿人就要来了,我要去看看他们要弄什么幺蛾子出来。
    不许去。陆钺将她抱了回来,看着她这张素面朝天的清丽小脸:那都是什么东西,也配让你去见。他摸了摸她的脸:肚子还疼不疼?
    不疼了,扎针过后好像就好多了,还有点难受,但是不疼。苏绵不想总和他说这个,偏偏陆钺一心关切,半点也不避忌。
    不要。苏绵红着脸死死攥住陆钺的手,低着头瓮声瓮气地问他要做什么。
    陆钺看着她这样娇羞的风情,一时倒有些痴怔。可他很快回过神来,也才恍悟自己方才的举动究竟有多么暧昧。
    只是想给你暖暖肚子,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陆钺这时候也不嫌热了,径直将被子盖上来,把两人一道藏在这小小的壳子中:小东西,你懂什么,嗯?
    我懂的可多了!说出来吓死你!
    苏绵愤愤地在心底磨牙,偏偏没出息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隔着寝衣在陆钺肩上咬了一口,想了想,又觉着自己吃亏,头脑一懵,便将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懂的自然比我多,琅嬛阁里那么多藏书,殿下自然什么都懂了。
    陆钺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谈起琅嬛阁中书籍,先是一怔,几息之后反应了过来:你说那些?他抬了抬眉,低声问她:你都看了?难怪昨日她是那样一副情态。
    知晓了前后因由,陆钺也不急着解释,只是再说出的话难免带了几分轻佻的热意:那倒是我小看了我们的小主子,我见识浅陋,能不能请绵绵为我讲讲,那些书都是些什么书,讲了一些什么事?
    苏绵把自己死死埋在他怀中,打定了主意不说话。可这时候她就躲在他的身侧,便是面上再如何躲,心里也是避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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