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无事好,没事就好......赵云涛点着头,又含笑道:这些日子玥儿将你照料得好,她对咱们也是颇有恩德,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赏赐嘉奖才能平得了这份恩情。
    陆钺眸光一转,定定看了赵云涛一眼,却只是笑笑,没有答言。
    你母后对她也是颇多喜爱感激,所以前些日子才破例赠了苏家一块玉璧,以完璧归赵之诺换取苏家满门安心。这......
    舅舅。陆钺抬眉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您不必费心,我......自有考量。
    话说到这一步,赵云涛也知道再说无趣。这外甥打小儿就极有主意,很多事,很多话,旁人都是掺不进手去的。
    这孩子今年也不过二十几岁,可有些时候,赵云涛竟觉着他比自己还要老成。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少年潇洒,飞扬得意,他又是这么一个文武全才之人。这样的人,合该春风得意,纵意洒脱,如今,却偏生要将这沉沉江山担在肩头,这么重的担子,谁又能轻松得了?
    此事不提,有消息传来,你那父皇打算允五皇子入政事堂,代你先时之位,参文武政务,这事,你怎么想?
    五皇子陆钰?陆钺挑眉,微微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让赵云涛也跟着摇头失笑。
    罢了,也是我庸人自扰,多话多言,这么个棒槌进了政事堂,除了自揭其短,还能有什么用处?
    那倒未必。陆钺饶有兴味地抚了抚翡翠扳指,沉冷目中满是颇有意味的笑:看看吧,我想,五弟这一回会让众人刮目相看。
    苏绵睡起来时外头天色已隐隐见暗,她困倦地揉了揉额头,睡意朦胧地拥着被子坐起了身。
    帐外灯火隐约,苏绵穿鞋下榻,循着烛火光亮处行去。
    案上堆满了公文邸报,陆钺一手虚握,轮廓分明的脸在烛火遮映之下显出了几分慵懒的俊美,像是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猛虎雄狮,瞧着安闲安逸,却始终隐着一股让人不堪轻易靠近的危险的爆发力。
    苏绵放轻了手脚,本欲趁其不备吓他一跳,谁知她才将将靠近,就被他回身捉了个正着。
    苏绵反被他吓得一怔,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被他揽到身边,置于灯下稳稳坐着。
    难不难受?
    夜晚本就是人心极为脆弱的时候,此刻灯火朦胧,人声温柔,苏绵也蓦地生出了几分说不明的委屈和依赖。
    没事了,就是胳膊上好像起了些红印,你看。
    陆钺握过她的手臂,在灯下细细瞧了一遍。
    她的肌肤白得像是无暇的羊脂玉,这会儿灯下观玉,难免教人心神微动。
    雪白的软玉上沾了几许红梅一样的印痕,像是雪原生花,可怜得让人心动。
    不怕,大夫留了药,等晚上睡前涂一遍,两三日就无事了。
    苏绵这才放心。
    她偏头看了看外间天色,懵懵地恍惚了好一会儿,才一个激灵,想起了今天困扰了她一日的心事。
    殿下,这会儿乐仙郡君是不是已经被召到蓬莱宫侍寝了?
    嗯。见她无事,陆钺心神微舒,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笑着答她的话:不怕,有人看着,即便真有什么乱子,也能及时将人救下来。
    那当然,殿下神通广大,英明神武。苏绵见他说得笃定,不由地便相信着他的每一句话:殿下,我有话想问你。
    陆钺见她一副认真的小样,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宫中来了上好的鳜鱼,我教人仿你上回那样炸过再烧,还煮了一道糖水,是先用饭,还是先说事?
    这可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苏绵看着陆钺带笑的眼,莫名觉着他好像是在逗弄自己。
    先说话。苏绵沉痛地暂时舍弃了吃货的良心,选择稍稍维护一下自己在陆钺心里的形象。虽然可能已经有些来不及,但是破罐子也不能就破摔啊。她还是得亡羊补牢,自欺欺人。
    陆钺看着她微微皱着的秀气眉头,垂目压住了眼里的笑意。否则回头让这娇气包看到了,他还是得费时费力费心地去哄。
    我认为还是先吃,毕竟吃饱了脑袋才能动得起来,是不是?
    你学我!苏绵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指着他:学人不如人,殿下太坏了。
    陆钺阖目向后靠了靠,压着眉笑得一脸闲适。
    最后还是决定先吃再说。
    今天的鳜鱼酸甜可口,炸得酥而不焦,苏绵撸起袖子,本打算一人独占一条,谁知陆钺只给她夹了几块鱼腹上极细嫩入味的肉,剩下的便教人撤了下去。
    天晚了,过会儿还得服药,想吃明天中午再让人做,好不好?陆钺看着她对着那盘被端走的鱼肉那副难分难舍,心碎嘴馋的模样,只觉她可爱得让人心软,又让他忍不住地发笑。
    苏绵哀怨地看了陆钺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先保住碗里这些肉再说。
    她一面吃一面用不满的眼神瞟了陆钺数眼,等吃完了,她摸着肚子在地上来回散步消食,才开始发表自己的不满和委屈:殿下比我爹爹还要严格,不过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殿下大我几岁,且从心底里拿我当自家小妹,既然自认为兄长,就难免管束颇多了,对不对?
    她这话酸溜溜的,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刺,陆钺看着她一张白嫩小脸上既认真又气愤的表情,心中滋味一时复杂难辨。
    苏绵见一句话将人噎住,暗地里撇撇嘴,还是打算先不这样为难于他。嘴硬心软,外冷内热嘛,她懂得。
    殿下,用饭前我想问的是,周瑶的夫君罗晟,他真的和东宫曾经相对吗?
    陆钺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立场不同,对错难说,他并非大恶之人,我与他并无私怨。
    苏绵点点头,却还是有些替他委屈:人家帮了你,至少还要说声谢谢呢,可我听说他直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后他还是一根筋地要跟着那一位和你作对,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陆钺望着她目中清透而纯粹的愤怒和一张太阳花一般明媚的小脸,莫名地,很是排斥让她沾染到这些污浊杂务:若真的是非不辨,恩仇难分,那就是蠢到了骨子里,这样的人,如何还有余力与我作对?
    说来说去,殿下总是惜才。苏绵这会儿真是佩服他了:殿下惜才,我却是个小心眼儿,若他真的不识好歹到了蠢钝如猪的地步,我可不会轻轻地就放过他去。
    哦?陆钺笑意温柔:玥儿这么厉害,那孤就全凭玥儿为我讨回公道了。
    那当然。苏绵很讲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保护你的。
    她在自己面前,很多时候都显出了那份毫无雕琢的稚气笨拙。陆钺不是块木头,自然晓得这毫无遮饰的信任有多么珍贵难得。
    她不过这么小小的一个,他轻易便能将她护在怀中。可她的确如他所说,一直在竭尽全力,不计得失地保护他,心疼他,怜惜他。
    陆钺笑笑,垂下的双眸中满是沉墨般翻滚涌动的风云起落。
    怜惜,心疼,真是让人心动不已的情思啊。
    第60章 恶龙
    苏绵心里存着事, 虽然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却还是强撑着不肯睡实。
    陆钺拿她没办法,也只能把她抱在怀里, 轻轻地在她肩上拍哄:蓬莱宫有人接应, 即便真的出了岔子,周氏也不会吃亏受罪,乖乖睡,别等着。
    嗯......苏绵皱着眉往他颈窝里藏,不耐烦地在被子里踢了踢腿:等......就等......
    陆钺隔着被子轻轻拥着她,这小小暖暖的一团, 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依靠他。
    他笑了笑, 微微侧首看着她微微皱起的小脸, 一时也没有再劝, 只是仍旧轻轻给她拍着背, 哄着她慢慢入睡。
    在昏昏暗夜里,陆钺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他闭上眼, 微微偏头,便能觉到她柔软的额头轻轻挨过自己的下巴。
    主子, 诸事已毕, 乐仙郡君已被送归净房,待天明处置。承文的声音自重重帘幕后传进来, 苏绵撑起眼皮迷迷糊糊地听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没事了。她欣喜地揪住陆钺的被角, 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眸亮亮地照映人心。
    是, 没事了, 小主子能不能安心就寝?陆钺无奈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说了没事,不肯信我?
    当然不是了,我最相信殿下了。苏绵捂着一侧被掐疼了的脸仰着头冲他乖乖一笑:殿下宅心仁厚,明断果决,一言千金,是世上最可靠,最善良,最英明的人。
    陆钺往日也听过不少或含蓄或豪放的夸赞吹捧,像是这么朴实直白的他倒是头一遭听说。
    可偏偏她仰着一张乖巧漂亮的小脸,窝在自己怀中语声绵绵地和他撒娇,对他卖乖,他便一时只觉着她这小嘴里说出来的话动听无比,一字一句都要说到他的心坎儿里去。
    不困了?陆钺单手覆在她的脑后,轻轻顺着她微凉的发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这会儿不睡,天亮了又该难受。
    苏绵白日里几乎是被折腾了一天,晚上又撑着不肯睡,她自然不是铁打的,身子还特别虚弱,这会儿兴奋激动过后,被他这样暖暖抱着,温言哄着,她便觉一股舒惬的懒倦自她心底而起,一点点哄软了她的心腑筋骨,让她如卧云端,睡意朦胧。
    颈窝被她浅浅的呼吸拂得微痒,陆钺却生不出丝毫避躲的心思。
    怀中的小姑娘无知无觉间更往他怀中依偎躲藏,仿佛这三千红尘,也只有这一处是她心之所安,心之所向。
    陆钺从没有对谁动过心,用过情,可他素来都明白自己的心,能够以最为冷静甚至冷漠的态度去分析解读自己的每一分情绪,然后精准地控制它们,利用它们,拿捏它们。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日会为情字所困。
    他最懒于自欺欺人,所以在他心绪稍有更变的时候,他便已明白自己内心生出了什么样的变化。
    可在初初有觉时,他居然也做出了自欺欺人之举。
    待她如妹......陆钺拥着她,想到自己昔日所言,良久,他在暗夜里自嘲一笑。世上岂有他这样的兄长,什么样的长兄才会对自己的妹妹生出这样近乎荒唐的靡乱心思。
    为什么是她?这个问题近来陆钺独自冷静时也常常不断自询,可当他以为他足够冷静,足够冷漠时,却总会因着看她一眼,与她一言而将自己心中筑起的坚冰无声融化。
    他会因她而心软,会为她而心怜,会因她一再让步,会为她次次妥协。
    她诚然长得很美,极美,她还有些旁人不能及的美妙之处。可那些都不当是他动心的理由。
    牡丹再美,世上总还有百花争艳,他身居此位,纵然寡欲无求,目中却也难免见一二香色。可以往他从未动过心,也绝不允旁人近他半分。
    他不喜欢的,既不能走进他的心,也不能靠近他的身。
    百媚千娇,不过红粉骷髅,那些于他而言,着实毫无意义,也更是无趣得厉害。
    那又是为什么呢?
    陆钺见她睡得极熟,却仍旧想要往他怀中更深处依偎。在他尚未有觉时,他的目光已放得极柔,凉薄的唇角也绽出了一个温和的弧度。
    大约是这朵花太美了。陆钺阖目偏过头去,似是有意,似是无心,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
    他想,大约是这朵花太美了,所以诱着他堕入了庸尘俗世,落入了这万千情网。
    可他到底也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没有再多的亲昵举动。
    她还这么小,他也不过是二十有三,却已是夕阳沉落之人了。
    他想起自己昔年的搪塞之语。
    那时候他说,因自己寿浅命薄,是以不愿娶妃纳妾,徒添牵累。彼时之言,不过敷衍,不过是他无心无意的矫言。
    他从来并非是她以为的那个仁厚正直,为国无私的大善之人。他手染鲜血,心性凉薄,他所作所为,从来都有安排,也有目的,他不会只为了一个仁字便毫无私心地去助人帮人。
    他与她从不相同。
    她的心是一片水晶琉璃,干净剔透得不染尘埃。
    若她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如今正在做些什么,若她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她看到自己是如何的心狠手辣,铁血无情,她还会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依赖信任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为他不平,为他不公,对他心生怜惜,日日倾心相护吗?
    陆钺抬手轻轻抚上她的侧脸。
    他曾以为自己无所顾忌,无所顾惜。无心自然无情,若有一日动了心,他自然也是纵情恣意,定要得到那份情,拿到那颗心。
    可当他真正地尝到了情的滋味,却忽然胆怯,忽然退缩。他才真正明白连累二字是何等沉重残忍。
    他将那头狠戾桀骜的猛兽关回心口,日日困着它,看着它,不许它踏出一步,可很多时候,比如现在,他也会生出些偏妄心思。
    她也喜欢他,否则她不会一再与自己如此亲密。这颗心这样干净,这样珍贵,他只消伸一伸手,就能全然地将她攥在手心。
    她是他的,他有千百种手段将她困在身边,生时不离,死时不弃。
    生生死死,他都要她陪在他的身边。
    陆钺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继而缓缓抬起她的下巴。他压着眉,仔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神情,几息之后,他颓然一笑,到底也只是隔着被子将她抱在了怀中。
    他面色冷然地望着帐顶,抱着她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就像一头恶龙牢牢守着自己唯一的珍宝。
    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谁不想要阳光,谁不想要这样一份无暇的温暖,他也不过是个俗人,是个存了私心的俗人罢了。
    若他能自私一些,若他能残忍一些,若他能对她少些喜欢,也许他就能放任自己达成所愿。
    一夜好眠,苏绵醒过来时嘴角还带着一抹浅浅笑意。她窝在陆钺怀中,先抬头去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苏绵盯了一阵,良久,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鼻尖。
    陆钺的鼻子生得很是挺立,苏绵觉着漂亮得不得了,心里也有几分羡慕。
    他其实生得极好,就是这俊美难免有些凌厉迫人,是以才会教人敬畏退避。
    他此时未醒,面色仍旧冷冷的,苏绵看着他眉心那道浅浅蹙痕,一叹之下心中难免为他心疼委屈。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爹不是好爹,好好的一个太子活得却比谁都辛苦艰难。
    不过没关系,今后她会好好保护他的,也会好好心疼他。
    睡醒了?陆钺眉眼未动,这忽然的一声将苏绵惊了一跳。
    他晨起时的声音低沉微哑,沙沙得,蹭着耳廓直抵心头。
    苏绵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也不好再赖在他的怀里,便自己撑手起身,乖乖应了一声是。
    今日我要往书房见些人,办些事,你不必等我用饭,自己......自己在宫中歇着。
    哦,好。苏绵奇怪地看着他,总觉着他今天怪怪的,脸色也显得很是疲累:殿下昨晚没有睡好吗?
    有些。
    是我挤着殿下了吗?
    陆钺侧过脸来与她对视片刻,像是想说什么,到底只是一叹:没事,你若还没睡好,就再歇一会儿。
    殿下怎么总是教我歇?苏绵昨晚当真睡得不错,这会儿一面穿鞋下榻,一面闲闲发问:难道我在你眼里就真的这么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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