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了那件事后,唐心蓉的心便整日整日地被吊得老高,让她没有一刻得了清明。
    从前她只觉权势富贵之事不过是人生里的点缀,可如今女儿命运被不怀好意的人肆意摆弄,她便不由生出了种种悔意和煎熬。
    有人在处心积虑地算计谋害自己的心头肉,她却全然没有半分头绪。此刻女儿尚在身边她都如此无力,将来玥儿身入禁宫,她能做的就更加有限。
    江彤与唐心蓉亦是同心,听了宫中有赏,她心绪激荡,不由便僵立在了当地,半晌,她木着脸匆匆地整理形容,待一切完备,她深呼了一口气,掉头去轻轻拍了拍唐心蓉的肩:打起精神,没的先教人看了笑话,我不信咱们苏家居然连自家姑娘的一条命都护不住。
    江彤的沉稳让唐心蓉紧绷的肩背稍缓,她勉强笑笑,垂首自静片刻,便强作出了一幅从容之态:大嫂放心,我都明白。
    盛待宫使,往来迎候,府上乱糟糟折腾了半日,才算是将这些天使送走。
    连姨妈在屋中休整了片时工夫,外头这样喧嚷热闹,她岂有端坐无问之礼,遂带了女儿连澄,一道寻到了江彤上房,彼此关心切照。
    金银成衣,满目锦绣,连姨妈掀帘而入时,好悬没被晃花了眼。她略抬手遮了遮这珠光宝气,才挽着女儿移步向里行去。
    果真是天家气派。连姨妈赞叹了一声,见江彤和唐心蓉皆是神色勉强,自己心里也直犯嘀咕。
    她到底是江彤的知心人,见状先借口将女儿遣去了外间,才凑近了低声发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富贵景象,你怎么反不高兴了?
    江彤张了张嘴,转念想着此事重大,关乎玥儿身家性命,着实是不能轻易出口。她将喉口的话吞了回去,语中到底愤悲不平:富贵又如何,我这心肝儿都被他们给挖去了。
    连姨妈一叹,拍了拍江彤的手背:你到底是个长辈,也该想开些,你都这副模样儿,让家里女孩儿怎么安得住?
    唐心蓉心也凉,手也凉,此刻一件件地将这屋里赐赏看过去,目中分明金镶玉,她却觉其臭不可闻,恶不能视。
    这些向日里贵重珍稀的物件儿仿佛都生出了手来,要用种种恶毒计谋,将她的女儿拉入万丈深渊。
    连姨妈见这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凄惨悲怒,心头也跟着一刺,却不敢同着两人一道浸沉。她强作精神,一手拉了一个地将两人都拽出了屋来,带着她们往外头且说且行:今儿我来的匆忙,倒还没及见咱们家大姑娘一面,这会子正巧有闲,不如就去望上一望,也算我的心意。
    连姨妈这番话到底是将二人心中郁郁暂且打散。
    这趟连姨妈能从千里之外这样快地赶来,也有是为着苏昭的缘故。
    连姨妈家中甚通妇人之科,后来虽碍着种种理法,般般流落未得真章,可仗着自小往大来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她对这些妇人之事也颇有几分思量。
    这回她本无需这样急着入京,全是江彤忽然间一封信一封信地催着,想着多一人多一个法子,才千催万促地将人捉了来。
    连姨妈不敢说自己多么精通,也不敢说她就能比府上大夫有办法。可挚友之女孕体有恙,她怎么也总要来瞧上一瞧。
    只是今日来了,这家子人反倒不急,她没及细问,这会子一是有了空当儿,二是为了转开两人心思,便开口问了究竟。
    你不知道,再往前个十日,五日的,我这会儿早拉着你急匆匆地去了,可现下倒是不必这样匆忙,你来了,随个空儿瞧上一眼也就罢了。江彤说来这事便笑着开始没口地夸赞苏绵:我们家这个三姑娘是家里头最最贴心解意的一个人。开头儿时候,那大夫都没了手策,她却偏偏地日日地想着新奇办法儿去调理捉弄她姐姐,结果没几日,我那大丫头不止胎上没了太大的妨碍,这脸上也整日里笑笑的,瞧不见半分的愁绪,再一问她,你猜她怎么说?
    见着人总算是笑了,连姨妈也散了郁心:怎么说呢?
    她说啊,过去也是过去了,我在那不值得的地方耗费了不值当的心血,到了现在回头也还不晚,我还年少,又识文断字,又能将一个家打理得妥妥帖帖,将来生下了这个孩子,我也要同着二弟、三妹一道去做些营生,我成不了个首辅,做做首富也没大妨碍,等什么时候空了,我再凭着心意招个自己喜欢的,高兴了,两人过一辈子,过不到一块儿,我也再换一个顺眼的来瞧,这一辈子春花秋月还不知能看到几时,何必这样倔着自己?江彤一行说,一行笑个不住:你听听,你听听,这还是闺秀说出来的话?我都替她害臊呢!
    你臊个什么,我瞧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才是你的好儿女呢!连姨妈一把将连澄拉了过来:你家这个还有些体统,我家这个才是真真的没个规矩,整日里舞刀弄剑,不肯说亲,也不肯学管家理事,一门心思地就要往那邪道儿上钻,我和她说你这样不通情理,将来到底归宿何处,也不怕人笑话,也不怕人家的口舌淹了你,你道她怎么说?
    哦?是如何解的呢?唐心蓉听了连姨妈说江澄的这一番话,自己心里倒多了个疑惑,遂好奇一问。
    我看她在这处,倒是让她自己说了才好。连姨妈将女儿往出一推,含笑道:都是自家长辈,说就是了,在我跟前儿那话像落珠子似的,一句赶一句,这会儿你姨妈她们都在,你也别装那乖,就好好地把话说一说罢。
    连澄本就是个爽利人,此刻见母亲与苏家人如此亲密,她自己心里也极喜欢这两位言语和平,形容可亲的姨妈,因此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女子立世,亦有才情风华,文武之功亦不逊于男儿,晚辈狂妄,自小习武,总想着有一日能一展所长,是以不愿嫁为人妇,平白地耽搁了别人的大好姻缘,他也不快,我也不快,可图的什么呢?我一身本事,当报国报己,才不负此生。
    说狂妄也是狂妄,可偏偏就对了我的心。唐心蓉见连澄举动,便知她身手不俗,又听她这样凌云壮志,喜得将她揽到身旁:咱们家里也有个武场,你若喜欢,明日起就和姨妈一道去,我瞧你好得很,你若愿意,我也有些东西要和你说一说。
    你们娘儿们可是碰好了。江彤笑着将两人一指,又回头对连姨妈道:你不知道,我们家这位二夫人从前就是将门虎女,若不是心落定在了我们侯府,这会子说不得大魏也要出一个威名赫赫的女将军了。
    姨妈,这可是真的吗?连澄下意识反握住了唐心蓉的手:那姨妈可掌过兵,上过战场?
    唐心蓉含笑点了一回头:我看你也有此志,待你歇好了,咱们慢慢说。
    连澄心里焦急,可又实在不能这会儿就拖了人给她仔细讲解,只好勉强点了点头,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到了哪片天外。
    这时候天才有了几分凉意,苏昭从沉沉睡梦中缓醒,只觉口舌干燥。翡翠殷勤地将她搀扶起来,服侍她喝了半碗水,这才叽叽喳喳地开了口:姑娘,咱们府上有远客来了,只是夫人差人来报时姑娘正在歇息,因此夫人吩咐,说是来的不是外人,让姑娘好好歇歇,起了再说。
    这些日子天气早晚变化,冷热不定,苏昭是有孕的人,几番折腾,更加受罪。虽说她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但家里人仍旧处处提着心地照管,生怕哪一处没到,再将旧症引了出来。
    苏昭闻言叹了口气,由人给她慢慢整妆。只是才洗了脸,就觉一阵呕意涌了上来,她伏身折腾了一阵,但觉眼鼻俱酸,方才聚起的几分精神气儿也都散尽了。
    姑娘缓一缓,外头来了新点心,是三姑娘新近想出来的,奴婢让他们用冰镇着搁在外头,这会儿吃正好呢。她说着故意咂了咂嘴,想要借着吃食让姑娘从这难受境地里挣脱出来:木槿姐姐送来后还给奴婢分了一枚,奴婢尝了,又酸又甜还有些凉凉的,姑娘一定喜欢!
    听说是三妹送来的新鲜吃食,又见翡翠这馋猫儿的样儿,苏昭即便是方才难熬不已,这会儿口舌之间却也生了几分馋意。
    没法子,也不是她贪口舌之欲,实在是三妹想的那些点心,做的那些糕点吃食是她平生未见,且样样适口,这么些日子,她虽处处地难熬,可整个人却还是几乎胖了一圈儿有余。
    食能解忧,她经了那么些磋磨折腾,这会儿还能这样有闲心,也多亏了这些吃食糕点和三妹的殷切陪伴,否则,她眼下只怕也是伤春悲秋,自苦自哀了。
    第26章 冰糖葫芦
    洗漱的工夫苏昭便呕了两三回,等最后束好发,披好衣,她已经什么心思精神都没有了。
    罢了,我自躺一会儿,你们也去歇一歇。适才苏昭还觉着自己没能去迎接远客颇是失礼,到了这会儿她却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去跟着添乱。就她这样走一步挪三挪的,也不知是去周全礼数,还是去给人添烦。
    姑娘,三姑娘吩咐人送来的点心还没......
    暂就用冰镇着吧,我这会儿是什么都吃不下了。苏昭倦倦地就要往榻上偎,方才挨了个边儿,就听外间一小鬟报:姑娘,大夫人、二夫人兼二位女客来了,请姑娘入房去见上一见,大夫人说了,若是姑娘不便,她们自来也可。
    翡翠闻言便是一喜,她只怕苏昭日夜地这样倦懒,回头再睡出毛病来,这会儿听着外头来客,姑娘也可打起精神去与人玩笑一回,多胜过在这里难熬难受。
    翡翠一面应着外头,一面回头来请苏昭的话,苏昭见是这样,也只得强作精神,吩咐翡翠先到外间儿迎候,她自己慢慢地复整了整形容,这才缓缓地踱步出来。
    还没进屋,苏昭就听着一阵谈笑热闹,这样纯然的欢喜教她心中无端地开阔了几分,绕帘而入时面上也便带了十分的笑。
    彼此厮见过,苏昭一面瞧着桌面上摆着的各色果子,一面问方才笑谈为何。
    连澄最是个开朗利落的人,这时也不将自己当做外人,也不将苏昭当作陌人,只管着自己拿起了一颗果儿,往前凑到苏昭眼前:姐姐,这是你房里的点心,是什么呀?怎么这样好看,还这么甜滋滋的?
    苏昭看时,见桌上雪白的瓷盘中搁了数个硕大的时鲜果子,这倒罢了,奇的是这些果子外头都裹了一层形如莹冰的壳儿,瞧着格外爱眼。她一时也瞧得怔住了,听连澄追问,这才将它接过手来,含笑摇了摇头。
    这东西问我家大丫头是没什么用处了,大约又是三丫头作弄出来的东西,大家一尝,作个新鲜也就是了。江彤脸上带着藏不住的自得的笑,偏偏口中全然是谦虚排让。连姨妈含笑睨了她一眼,也自己拿了一颗过来品鉴。
    这又是什么名堂呢?苏昭但觉此物触手生凉,略一沾口,便尝到了一股极为清新的甜蜜。这甜味与她以往所食的糖蜜之物俱不相同,不但色泽格外明洁,就连甜都像是要甜到人的心坎儿里去。
    她轻轻咬着这层糖衣,久久也舍不得咽下去。
    回姑娘的话,三姑娘院里的木槿姐姐说这叫作糖葫芦,因是今日新制的,所以数儿也不多,先让姑娘尝个新鲜,若是喜欢,今后就日日送来,若是不适口......
    我尝着很好......苏昭抢了一句,对上母亲看过来的带着揶揄的慈爱目光,她面上一红,可也顾不得什么,接着道:我就爱这个,你去回话,说有劳三妹了。
    小鬟应了一声,径快快地跑去回话。每回去了嘉棠轩,碰着三姑娘院里的人,她总能得些新奇的零嘴儿,因此往三姑娘院里回话这事,她们都是抢着去办的。
    瞧瞧你嘴馋的,还是个姐姐,日日地烦劳你三妹。江彤向女儿嘴上拧了一把,可见她吃得这样香甜,自个儿心里也是一片的暖意。
    那有什么的,昭儿喜欢就行了。唐心蓉护了一句,却也不由伸手出去拿了第二颗:她整日里就知道胡闹,能有些名堂也算好的。
    我瞧着这可不是胡闹,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心思了。连姨妈自己吃完了一颗裹着豆沙的糖葫芦,又抬手阻了连澄要去取糖葫芦的手:咱们往日所用的糖多有杂色,可这里的糖衣却莹洁如冰,这若是传到外头去......她顿了顿:只怕是这满天下独一份儿的买卖了。
    姨妈,这里这许多个,让妹妹吃就是了。苏昭虽然很是珍惜这些新鲜有意趣儿的糖葫芦,但从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她见连姨妈阻了连澄,又看着连澄往白瓷盘中流连的目光,不由含笑递了一个出去:左右不能当饭吃,留着做什么。
    连姨妈无奈地瞧着闺女那馋猫样儿,只得让她接了,又轻轻打了她一下:你姐姐有孕,吃这个酸酸甜甜的正好儿,你想吃,等三姑娘回来你和她要去,又在这里截你姐姐的好儿。
    连姨妈的话让苏府众人各有所思,苏昭是心有期待,盘算满腹。她本就早早地和二弟、三妹商量好了今后一处做生意,这些新奇事物自然都是难得的本钱。此刻见了这糖葫芦,苏昭心里略一计算,倒将自己给惊了一跳:我还说自个儿这三板两斧能助着三妹一些,这会儿看来,我竟是白白地吃三妹奉上来的饭呢。
    又胡说。唐心蓉点了点苏昭的额头:你三妹向来是个懒的,想这些吃食她还有精神,有功夫,你若让她整日里在人情交道,经济世务里打转,那还是趁早别来,你们姐妹兄弟各有所长,彼此取补,这才是长久之道。
    苏昭这会儿吃了几个糖葫芦,满口里都是酸甜脆爽,方才的呕意和难熬竟全都不见了踪影。她掏出帕子按了按嘴角,忍了忍,还是道:我这会儿有些饿了,想要些凉皮来吃,姨妈和妹妹吃不吃?
    有孕的人就是这样,吃一阵不吃一阵,只消有胃口那就是好事。连姨妈略给苏昭诊了诊脉,又瞧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怎么看也不像有不好的模样,遂自己也彻底地安了心:那我们也跟着吃一吃这口,尝尝你家的新奇玩意儿。
    你家的新奇玩意儿还没拿出来,就来我家搜检来了,可见是个精明的。江彤连说笑带打趣儿,一屋子人笑个不住,一时间,苏昭心中郁气皆消,言笑也是爽朗明快。
    说到你家这位三姑娘,那真真是个好的。连姨妈见端上来的凉皮儿,只配料便占了多半张桌子,酸得咸的辣的呛的,还未吃进嘴里,便已口舌生津。
    丫头们素日里是侍候惯了的,这会儿按照各人的口味调了料,连姨妈净手毕,细细地挑起一筷子,慢慢地嚼了,等咽干净了,由不住地问道:这是什么,我吃着倒像豆子味儿,又是脆的,又是香的,样子长得这样可喜......
    你还是个好厨的呢。江彤也挑起一筷子菜,解释道:这是豆芽儿,往日里难不成没见过吗?
    说你家的吃食新奇,还真是新奇,你一说,我倒隐约觉着是见过的,只是没这样吃过,这样拌着真是好,是怎么做的呢?
    江彤也不藏私,将发豆芽的法子细细地给她讲了:这都是我家三姑娘想的,色色样样都是为了她姐姐,你瞧瞧这不过才几日,她吃得气色也好了,人也精神了,日日翻着花样地用,这还能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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