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不到七日,经过三轮彻底的清除,这些废旧宫苑焕然一新的程度,简直直接可以迎进来新的得宠娘娘。
    不过大梁有些莫名其妙的宫规在,先帝妃嫔所居的宫苑,待主子过世院空后,要隔上三年才能住进新帝的妃子。
    这雨桐轩就是如此,如今距先前住在这的颖太妃去世已有两年,大概要到明年,若皇帝后宫再添新人,那此地便不会再被遗忘角落,终年无人问津。
    只是,终年的说法实在太长。
    夜静幕寂之际,便是规矩要被打破之时。
    蜡烛继续烧燃,施霓落枕于榻,不想只是被压着亲亲。
    她放空思绪,伸手摸到他臂上的箭伤,这伤当初是为救她所受,于是施霓几乎一下就精准寻到了位置。
    她躲了躲,叫霍厌看自己,而后低低地问,将军的阴毒,进京后再犯过几回?
    霍厌喘着,没打算相瞒,只前日。
    进京后他已找容太医看过,也拿过清热解毒药方,所以眼下这毒症再犯,其实并不再像以前那般难忍。
    他派人进宫传话,实际不过是想寻个来见她的理由,最近她因教习一娘娘学舞,可谓实实冷落了他。
    那就好,看来发病频率已得以控住。施霓面上忧色少了些,紧接又问旁的,那毒劲还似从前那样霸道吗?
    这问题霍厌闻言沉吟了下,没立刻回。
    又听施霓关怀地再次催促,他这才对上她的眼睛,面色无异地点了点头,发作起来,还是难忍。
    施霓蹙眉,怎会如此,那你前日发作时将军
    她欲言又止,仿佛是有些难言的在意,而后慢慢将眼睛瞥去一旁,犹豫半响才不明意味地开口确认道,那将军可曾寻了别的女娘?
    绝没有!霍厌听得眉心一拧,当下立否。
    可是那毒症
    霍厌看着她,倒没避讳许多,遂直言说,未释出来,靠药在缓。
    闻言,施霓咬了咬唇,眼神含空,潋滟着雾霰缭绕。
    一番纠结后,她心间已下决定,方才将军的言诺,已给了她足够自搏的勇气,而这些相付,她也是诚意自愿的。
    她伸手推了下他的肩头,轻言道:将军,先去灭烛吧。
    霍厌身躯当即一顿,几乎是话音刚落,便意会出她的语中意味。
    这份诱,对他来说实在太大。
    施霓还在目光茫茫的钓着他,见他不动,她眼神困疑着带着羞,那将军是要亮着烛?
    问后,又不听他答,施霓只好尝试动手主动帮他解衣,动作间带着些因不熟练而致的迟慢。
    而此刻霍厌心头自是万分挣扎,咬牙艰难作决,他到底还是眯眸拦下了她的手。
    接着,他出声喑哑磁沉道,不可。要你,起码是在带你出宫之后。
    他的诺没那么轻,也很清楚,他若真那样做了,施霓自会更不安,更患失。
    毒祟一时不解,你便要忍一时的折磨,我不愿你受苦,更不愿你去找别人。
    施霓面上微涩,眼下被他一拒,实不知该如何做了,她只知道将军对她好,她也想同样回馈而已。
    无措间,更有失落。施霓并不知他拒绝得有多艰难辛苦,眼下只以为自己对他来说,还不足以令其失神痴溺。
    我的心肝就在这,我何需再去找别人?他摇头叹她多想,出口时不觉竟自然成了情语。
    他不自然,施霓也红了脸。
    霍厌笼罩着俯看她,目光从她的白皙前额,陆续落在鼻尖,唇峰,脖颈,直至他停滞。
    我寻别的用药之法,霓霓可允?
    她自荐枕席都未得他松口,还有什么不能允的?
    于是点头,声音弱弱的翁然,我愿为引。做你的药引。
    霍厌垂目,吐出一口气,眼神深浓低下,启齿咬落她锁骨下的衣带。
    衣服,我赔。
    想起她的前言抱怨,霍厌沉哑补了句。
    而后,他没空隙再开口。
    用药,自是要喝出药汁来才管用的。
    翌日清早,霍厌为了掩饰行踪,从宫里偷摸出来后,特意绕远去了一趟城郊演练场。
    待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营,之后又刻意佯装成睡眼惺忪的模样,从主帅营帐中出来时,路过的兵长见状,忙面露惊诧地过来招呼见礼。
    将军昨夜留宿军营了吗?是我们犯了马虎,若非见了将军的面,居然都未曾察觉。
    霍厌轻咳一声,面上绷得紧,开口语气却平直。
    无妨,你们照常训练即可,我巡视一圈,完毕后便回将军府。
    是!
    在军营露过面,他的目的也达到,之后听领班兵将汇报操演情况,再看时辰,转眼已接近午时,于是霍厌没再继续耽搁,上马后直奔回将军府。
    只是未曾想到,策驰进入主街后,他远远就看着将军府门口列了好长的队伍,马车轿辇,箱重箧曳,看来自是有人远道而来。
    待离得更近,就看那正对府门中央的马车旁,站着位脊背略微佝偻的的熟悉身影。
    竟是方嬷嬷,霍厌眼神之中当即闪过惊喜和诧异,心想方嬷嬷在此,那母亲岂不是也已从塬壁过来?
    嬷嬷,你们怎么
    霍厌从高壮马背上一跃而下,脚步急促向前,声音随之高扬而至。
    见着军候到,将军府内外的院仆们,还有自塬壁来的婆子丫鬟,全部停下替夫人收整行装的动作,而后纷纷恭敬俯身行礼。
    而自小看着霍厌长大的方嬷嬷,闻声欣欢回头,又几步踱挪过来,她目光倍思刚要屈膝见礼,就被霍厌快步上前立刻拦下。
    嬷嬷不必如此。
    方嬷嬷却是坚持,扶着霍厌的胳膊,目光闪过些许泪莹,规矩不可坏。自上次分别,转眼已有半年之久,将军真的是瘦了。
    嬷嬷精神看着盈沛,我便也放心了,母亲她
    闻言,方嬷嬷遮了遮泪,赶紧引着霍厌往院里走,边走边说着,夫人思念你,自上月捷报传到塬壁,就一直盼着你能快些回家。可你传信过来说京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理,还需耽搁些时日,夫人想想,便决定进京暂住些时日,一来能在你近旁,二来,也顺便看看京中的旧友。
    话音才落,迎面就见一端持雅丽的妇人,步摇颤晃着快步奔来,后面丫鬟紧追,直提醒着夫人慢些。
    霍厌目光一滞,几步上前,当即跪地,母亲!是孩儿不孝,叫母亲劳神挂心!
    淮儿程夫人不忍湿目,抱着霍厌的头,双手又爱珍地捧在他脸上,开口颤声,我的儿,西凉鏖战数月,身上可是又添了新伤
    霍厌起身,拉住程夫人的手宽慰,当下直摇头,只是些小伤,现已无碍了,母亲不必多忧思。
    程夫人却是变了变脸色,语气微沉重,西凉人素来狡猾,当年害了你父亲,如今轮到你与他们打交道,若是你再出事,我在这世上活着也没什么意趣了。
    霍厌当即蹙眉,母亲莫要说这不吉之语。西凉如今早不复当年,老将垂暮,年轻一代的军将更没有一个能担重任,在我眼里,根本不足威胁。
    这话的确叫程夫人稍得安心,可当下思忆起霍乾,叫她怆苦的一颗心又不由浮展神伤。
    见状,方嬷嬷忙上前过来话圆,夫人,将军刚从外回来,还没落得歇脚的空闲,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去屋里慢慢再叙吧。
    程夫人点点头,怕自己继续失态,于是忙抬手遮了下面,接着便被方嬷嬷搀扶着进了内室,霍厌紧跟其后,心头同样浮出晦涩。
    父亲的死,何须母亲来提醒?那自是镌刻在他心间正中,经年不忘的至深怆痛。
    当年伏击过父亲的西凉敌首,在之后的两国对战中,早已被他亲自斩杀,可那还远远不够
    恨意难抒,当年之事的蹊跷,他隐匿暗处数年深查,如今终于算得有些眉目。
    大梁朝堂表面谐和,可其内里却是暗涌流动,污浊诡谲。
    激浊扬清,是他为大梁臣的使命,而弑父之仇,他更势必会报!
    第42章
    在小厨房避着人煎完中药,阿降仔细端着瓷碗,进内室给施霓递上。
    看着周围没人,她俯身小声提醒说,姑娘,这药快喝完了,可按份数好像不足一个疗程,是不是我们落了一些在营中啊?
    阿降并不知晓这药是霍厌后面特意送进来的,只还以为她们从军营出离时,就已经把药装进包袱里。
    施霓抬眼,还有多少?
    只还有最后三日的。姑娘近来一日三餐都不曾落下,这药自然下去得快。
    说来也奇怪,这药甚苦,若照往常的情况,姑娘向来都是避之不及,能拖就拖,可这回却没叫人怎么费心地去劝。
    看着施霓慢慢的也知道要对自己的身子上心,阿降是直觉欣慰。
    想了想,阿降又说道:我们进了宫,如今不方便也没渠道能和霍将军联系上,可若是断了药,就怕姑娘先前的调养失了效。
    施霓默了默,不由将眼睫掩饰地低垂。
    除了第一次,其实后面霍厌又送过一回,他将药包谨慎藏在怀里,为了掩人耳目,他每次带的份数自不会太多,可距离上次似乎还没过去多久,施霓本以为还有很多的。
    霍厌叮嘱得勤,几乎每次见面都会提醒一句,同时还送了不少上京知名手艺人做的蜜饯果点,叫她吃药不必十分痛苦,过程不复艰难,她竟没觉自己已吃了很多。
    我看何时能寻个机会,再向将军讨药就是。施霓轻声说。
    阿降点点头,当下更是感慨:那是最好了。之前在军营之时,总觉得将军威凛不好接近,可现在看来,倒真的觉得将军是个面冷心热的善人。
    以前阿降很怕他,可自从他私下避开人,特意带着施霓去寻名医看病,她对霍厌的惧怕,便慢慢转变成了敬意。
    闻言,施霓扬起唇角,多少有些忍俊不禁,面冷心热?将军若知你如此说他,可能不会太高兴。
    为何呀?
    施霓温声作解,若是如此,将军何来对敌的威慑?
    霍厌从不是心热之人。
    他的倨傲漠然刻在骨子里,刀尖舔血,杀伐果决之人自该生有一副冷硬心肠。
    只是对她
    忽的想起什么,施霓不自在地轻吐出一口气,那日在雨桐轩的隐秘会面,将军大概是把心头余存不多的暖意和热情,尽数都给了她。
    阿降在旁恍然轻哦一声,之后看着施霓把汤药喝尽,她便在心间默默算了算日子,当下又问。
    姑娘,这汤药也快喝了月余,如今月事已近,可还有胸胀的迹象?
    阿降对此事一直都很上心,自她跟在施霓身边起,便亲眼见着施霓长久受着这份罪,明明还未出阁,却如乳妇一般,之前两人虽也避着云娘娘和嬷嬷私下向医女寻过助,可却都未有实际的效果,阿降心疼施霓受苦,实在不想这次也是空欢喜一场。
    而施霓闻言后,却一瞬面露微窘,接着眼神掩避地摇了摇头,没,没有异样。
    阿降眨眨眼,当下不解姑娘在脸热着羞什么。
    她们主仆二人自少时便相依为命,彼此间几乎从来都是无话不谈的,至于这些女儿家的私密话,她们以前也不是没明面谈论过,想想应也不至于这么羞涩避讳才是啊。
    可阿降却不知,此刻施霓的难为情,并不是因为话题本身,而是因为想起了某人对她说的话。
    阿降记挂的事,将军同样在惦牵。
    可一样的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
    那时,他手还在覆,开口口吻却认真,询问她何姑的药自觉效用如何,施霓指尖抓紧被衾,只好缩着点了点头。
    他面上一本正经,再问,姑姑当时如何教的手法,你上心都一一记牢了没?
    记,记得的。
    姑姑那时说,叫我也虚心学会。
    闻言,施霓眼睛倏忽睁大了些,水光漉漉的无措,姑姑当时不明情况,将军别在意。
    不学,怎么疏通气血?
    这短短一句话,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出声语速很慢,语调也异样得发沉。
    施霓坚持着不教,任霍厌如何哄,她都抿嘴执拗地不肯。
    实在没辙,霍厌眯眸喘了下,而后捏住她的下巴,勾唇说:行,那就换个方式通。
    姑娘?在想什么呢突然愣了神。
    阿降再唤一声,终于将施霓出离的思绪唤了回来,而后者却是心惊未定,半响没平复回话。
    阿降又困疑看过来,目光打量了两眼,又道:这屋子没开窗,姑娘是不是热了,怎脸忽的红得这样厉害,阿降这就去开窗透透气。
    施霓没拦,见人绕过悬屏走出内室,她这才松了松绷紧的脊背,而后伸手按住胸口,意欲压住杂乱无章的心率脉冲。
    阖眼见,她脑海里依旧是那重闪而过的画面。
    将军埋头践行另外的方式,直至很久很久,他终于抬头,施霓恍惚地看清在他唇角上,竟沾带有明显的晶莹。
    他眸底浓鸷成一片,幽幽吐出两字,通了。
    伶贵人费了番心思,终于打通了北宸殿外的值守太监,叫其把她自己亲自做的芋泥酥,不着痕迹地摆到圣上午间歇神的茶案上。
    这糕点曾得过梁帝的亲口夸誉,如今食点一入口,轻易便能辨出是谁的手艺来。
    当下,梁帝咀嚼动作一顿,后又眯眸垂下眼来,带着审视。
    见状,候在一旁的太监立刻上前半步,伏身恭声开口。
    陛下,香云堂的娘娘日日来送这茶点,先前奴才们怕惹陛下不喜,次次都回拒不敢收,却不想今日在门口当差的是个不懂事的新手,他没经过什么事,一时受不住娘娘的求,糊涂着就把点心给收下了,我发现后本想着撤下来,可还未来得及动作,陛下就下朝回来了
    说完,他脑袋静默低垂,候等着梁帝的反应。
    却见梁帝将手里的半块糕点继续慢条斯理地吃完,而后没什么语气起伏地开口,她日日都来?
    日日都来。宫中人人都知,娘娘为了讨陛下欢心近日正在苦习舞蹈,一日不曾有过耽误,饶是如此,娘娘这点心也未曾怠慢地落下过一日,就盼着能在陛下案牍劳形的间隙,叫陛下手边就能寻到添腹的茶点。
    说完,半响没见梁帝表态,小太监忙恭敬垂下头,生怕自己话多有失。
    正忐忑着,梁帝终是出了声,阵仗摆得这么大,若寡人不去看,倒显得是不近人情了。
    闻言,小太监忙回说:陛下向来宽厚,和娘娘又素有情分在,娘娘这般也是对陛下的在意,更何况娘娘生辰宴下的请帖,半月前便已派给后宫的诸位小主和京中的夫人贵女们了,这盛大场面,到时定是需陛下去露露面的。
    话落,梁帝定睛打量下来,看着眼前的小太监,忽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倒是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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