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听了心慌更甚,脸色也当即闪过一丝不自在,此番的确是他贪恋美色,心痒难耐地主动将其召了过来。
    可他若早些知晓路上发生的那些事,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去犯这么大的风险?
    爱卿,你,你随他们一起出去,将人给打发走,就说寡人身体不适,今日这饭就免了!
    微臣领命!
    侯在北辰殿外的施霓,此刻正忧心忡忡的焦虑等待。
    她没有听张公公的交代,来前特意梳洗打扮一番,身上穿的衣裙都还是上午的那一身。
    甚至,她还把发髻上的珠钗点翠拿下两支,简直是想越朴素不起眼越好。
    因北辰殿是天子住所,故而此处的陈潢布景,皆比旁的宫殿要威戾许多,就连殿门两侧守卫的御前兵士,都横眉戾目,显得很是严威。
    此地无人敢随意出声喧嚣,这种压迫的沉寂,实在静得令人心间发慌。
    施霓此刻就是这般备受等待的折磨,她不知道自己今夜过来,最终会面临什么,若是陛下当真来了兴致,要在今夜便走到最后一步,她该怎么明哲保身?
    这些事,她在浮芳苑以及来的路上,已经想了好久好久,可她一个异乡人到底人微言轻,就算真的有合适理由可以暂时推脱,可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被迫上龙床的命运,她是否真的逃脱不掉
    就在她寻庇无依之时,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施霓一颗高悬的心便也跟着紧紧提起。
    她抬眼,当下实在难忍恐惧地怯怯望过去,就见从殿内率先而出的,是一个躬身敬谦的内侍。
    而后,映目而来,视野范围中竟始料未及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施霓当即怔住神,连眼睛都忘了要眨。
    两人片刻对视,随机彼此都自觉将目光转移,契约是秘密,在表面,在人前,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任何交集。
    避过视线的一瞬间,施霓难过得险些就要绷不住了。
    能在宫里见到他,她是心生欢喜,可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境之下见面,却叫她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绝望感。
    难道自己要去献身侍奉他的主,还要被他所见吗?
    她接受不了这样,真的接受不了
    那时,她是全然低估了自己在霍厌心里的地位,一心以为在自己和君主之间,他自当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做忠臣。
    可却不知,从他下定决心要抗逆皇族,犯忌将她要来之时。
    他只甘愿,认她做主。
    作者有话说:
    抢老婆这事,没点心计可不行~
    第32章
    见着霍厌从殿内出来,原本还站在一旁微扬下巴,静持倚老姿态的张公公,忙面上带笑地主动迎上前去。
    这些内侍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尤其还是侍奉在陛下跟前的,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早就锻炼得炉火纯青。
    方才身侧只施霓一人时,张公公便欺生着将谱摆得老大,仿佛主不像主,奴不像奴。
    等到了面对霍厌这一品军候威然而立之时,那张公公两副面孔变化之速,简直是令人咋舌。
    将军这是要走了。张公公谦敬着躬了下身,嘴上也问候也殷切。
    霍厌惯以疏离姿态,闻言后只平直地嗯了一声,而后垂落目光,从施霓身上淡淡略过。
    他克制地很快收回,继而说道:陛下方才吩咐,因今日龙体欠安,并无食膳之欲,便叫我同姑娘说上一声,今日这约就暂且免了,姑娘原路回去就是。
    话音落下,施霓猛地抬头,下意识怔然着看向他。
    因着两人私底下那些隐密牵扯,故而在人前时,她总会不自觉避嫌过度,甚至连面上的眼神交流都会尽量避开。
    此刻听他所言,惊诧并觉如释重负,同时又心怀猜想,不知今日这难关是否是他帮忙渡过的。
    施霓垂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公公便率先惊疑道:这刚刚都还好好的呀。将军来之前,陛下还兴致勃勃地专门叫来御厨,吩咐他们做上几道西凉风味的小食,来特供施姑娘品鉴,怎么眼下就突然免了约。
    霍厌冷眸觑过去:张公公若是放心不下,就自己进殿去瞧瞧。
    张公公听着霍厌这明显不耐的语气,当即只觉背后一凉。
    他常年在御前伺候着,自是什么王侯权贵都见过,也因借着圣上的面子,人人都会对他礼敬几分。
    可唯独霍将军,自成傲然孤高,横目凛冽视人时,身上仿佛还带着战时的肃萧感,言语微寒间,威慑得叫人直觉刀光剑气临身。
    如此这般,又怎会不令人心生怯畏?
    张公公当下,虽对圣上态度转变之快心生困疑,却也不敢在霍将军身上耍弄心眼,将自己平常惯用的那套揣摩人心的法子拿上明面卖弄。
    于是他不敢继续耽搁,忙回身向施霓交代道:姑娘也听到将军的话了,今日不如就先回了吧。
    说完,他没忍住地耍了个小聪明,遂压低声音,又对着施霓小心补充了句。
    姑娘千万别多心,圣上并非是有意避而不见。且容老奴多句嘴,在姑娘来之前,陛下可是将心头欣悦都挂在脸上了,可见重视程度。即如此,姑娘若想再得传召,也定非什么难事,到时若能寻得合适机会,老奴也会见着眼色行事,为姑娘美言上几句。
    张公公是深谙后宫女子生存之道的,后宫的诸位小主们,虽是表面看着荣华无限,可哪个不是靠着陛下的宠爱而活。
    对她们来说,圣上就是天,别说天子明面上的喜怒,就是平常的一言一行,也值得娘娘们暗自琢磨上好半天。
    如今,施霓是新进宫门,未得侍寝还没有名分,加之其西凉降女身份的特殊性,在这宫里生存可谓身处微妙,可偏偏就在她即将得到宠幸前,猝不及地吃了陛下的闭门羹
    如此,别说后宫有心之人会幸灾乐祸,恐怕就是她自己,也会难过这一关。
    张公公老谋深算,看着施霓这仿若九天仙女般的脸蛋和身段,便只想着押个宝,全当提前卖下人情,
    他御前伺候这么多年,当然知晓陛下最为偏爱这款,妩媚浑然天成的丰腴美人,就这身子,若是有朝一日承了宠,恐怕是要迷了君心,叫其爱不释手了。
    如今一切未成定数,这位能不能成为陛下新宠,压过那风头正劲的伶娘娘一头,都还未可知。
    只是张公公不成想,他这几句私心提点,最后没叫施霓用心去记,反而引得了霍厌的烦躁恼意。
    当下,只听着这冷面将军威戾言道:公公如今,圣意揣摩得竟这般通透,今后我等朝中重臣参论政事,不知该不该叫上公公一并去议,如此,你倒是真正为陛下分了忧。
    闻言,张公公自知失了言,于是脸色一白,吓得差点没直接跪下。
    带尖的嗓音兼并颤意,他慌忙求着:还请将军轻饶!方才,是是老奴多,多嘴了。
    霍厌理也没理,转头睨向施霓,语气同样没什么好气。
    还不走?
    施霓立刻缓过神来,当下没忘礼节,走前浅浅屈了下膝,而后怀揣心事赶紧走出了北宸殿。
    这里高墙森森,满是威肃,压得叫人实在透不过气。
    而施霓前脚才出了殿门,霍厌也很快紧跟而出,望着两人渐远的背影,留在原地的张公公这才敢悄悄松下口气。
    就因为他一句失言的话,将军脸色可谓瞬间沉到底,他是后知后觉才想明白,霍家是与西凉自存仇怨,霍老将军当年被西凉人设计而亡,杀父之仇,岂能一笑消泯?
    待避着手下人时,张公公这才忍不住懊恼地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当即啧啧直摇头,亏他向来自诩眼明看得长远,如今却是只想着占下眼前的便宜,竟为了一西凉女,得不偿失地得罪了朝上正炙手可热的一方军候!
    张公公显然已将肠子都悔青了,却还不知今日,他将人得罪的缘由并非是为施霓多嘴说了话。
    而是那句若想再得传召也并非难事,老奴会在陛下面前,为姑娘美言几句。
    凭着这句话,霍厌肯留他的舌头,他就该去烧烧高香了。
    施霓来时,坐的是北宸殿的御用华辇。
    当时因为她不懂这大梁皇宫的规矩,故而出门时,生怕不妥的没敢带上婢女。
    因此,眼下她暂得脱身出离宫门后,便只好孤身一人徒步回去。
    只是这般明晃晃行走在路上,途中很快便吸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凝观,甚至相隔还没有太远,几乎是当着她的面,议论声也敢这般毫无顾忌地扬起,似是已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果然,在这深宫中,个人所受的一切荣辱,全在大梁皇帝的一个态度。
    想想也大概明白,她今日去北宸殿的消息早已广传远扬,宫中人人皆知,此番她是被张公公亲自接去了北宸殿,得幸与陛下共进晚膳。
    如此声势浩大,加之张公公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故而这一趟实在备受后宫之人瞩目。
    而眼下,她连北宸殿的殿门都没进去,身边更是连个差使的婢子都没有,在外人眼里,自是失意而归。
    可施霓根本不在意这些幸灾乐祸,亦或是夹带可怜同情的目光,避过今日这一见,于她而言是劫难挣逃,是闷压舒缓。
    她迈步原路返回浮芳苑,眼神更不复来时苦大仇深般晦暗,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而后轻松高昂起头,仿佛要将一切腌臜甩于身后。
    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去想,无论是皇帝的靡贪,还是未知的宿命,亦或是将军不明的心意,她都不愿去想。
    将这一切抛于脑后,叫她能得短暂又难得的神缓轻暇。
    而霍厌就站在不远处,将身影匿藏于一树干之后,他心有默契地选择不打扰,然后就这般静静地注视着她孤身走远。
    其实,他原本是想偷偷跟上去,再寻个避人处,将人轻哄着安抚几句。
    可当他走到一半,看到施霓出了北宸殿后,才敢将明显紧绷一路的身子松懈下来时,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对她如今的处境来说,他的出现不是什么可笑的救赎,而是换作一种形式的施压。
    霍厌根本舍不得看她无措应对,左右承压,哪怕她亲口说过愿意。
    于是他到底止了步,选择于背后默默相护,也艰难克制住了想见她的心思。
    他很清楚,时间紧迫,威胁重重,除了陛下,或许太子也对霓霓早有占据想法。
    而如今,怀疑的种子他已经打进陛下心里,只待寻得一个合适时机,霓霓便可出宫不再受束。
    至于太子,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只是为了两人更长远的以后,计划必须推进进行。
    哪怕要就此承受再大的风险,他也毫不在乎。
    营岗房,正处后宫内苑和前朝外殿之间。
    上次碰巧见到施霓就是在此处,故而之后每次经过这里时,霍厌都会习惯性的停留一阵。
    这慢慢成了他的习惯,于是今日离宫前,他又不自觉地在此地,顿足止步。
    霍厌身姿挺拔,威立于道口,眺望向远处的日落夕阳,熔金灿灿,很是煌熠,余辉铺撒于屋檐横脊之上,也将硕大的森然皇城照出些许罕见的暖意。
    稍作徘徊后,他终是收了眼,准备出宫去。
    可就在即将转身之际,身后忽的传来一声轻微的,又夹带因急忙奔跑而略微喘息的声音。
    霍厌闻声脚步一顿,即便那声音再小,他也能瞬间辨认明识。
    是施霓。
    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入目就见施霓胸脯起伏着喘着粗气,额间也闪着细微的薄汗。
    当下,她眼神垂落,又小心地将身影半藏在一粗木之后,眼神更是湿漉漉地透着怯,模样戒备生怕会有人来。
    既这么怕,还过来干什么?
    霍厌摇叹了一声,带着困疑很快朝她几步奔过去,之后拉过她的手,朝着附近一荒凉许久的院落躲了进去。
    待房门严丝闭上,施霓方松了一口气。
    霍厌看着她,默了默没先开口,而是从她衣袖里拿出锦帕,亲手替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又帮她把稍稍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待做完这些,他才开口问道:是从浮芳苑赶过来的?
    施霓面色带着不自然的红,不知是因为此刻和他凑离得太近,还是因匆忙奔跑,乱了心率而致。
    闻声,她颤了下睫,而后轻轻点头。
    霍厌把帕子叠好递了回去,再开口时,他往下低了低身,声音更是不自觉放柔了许多。
    都回去了,干嘛还承担着风险来找我?
    霍厌一直以为今日她是不想见他的,不然方才自北宸殿离开时,她明知他跟在后面,不会脚步丝毫不停留地直往前走。
    她那分明是在刻意避而不见。
    也正因如此,所以他那时才会不确认地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在她心里,自己本质上与圣上无异,都是只会叫她承压的强权。
    除被迫叫她委身外,两人便再没什么情感上的牵扯。
    思及此,他更是第一次知晓了何为无措、不安,想用心与施霓相处,在他眼里竟是比征领万军还要困难。
    原本今日的确觉得很累,出了北宸殿后便谁也不想见,只想回去一个人待着
    施霓如实开口,面上却稍显窘迫,以往从来都是他主动来寻,今日却是她第一次,自己都不知为何冲动地回身奔向他。
    她声音随之弱了些:我知晓你跟了我一段路,见我一直没回头才走的,回去后又想起你先前的话,怕你会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等我又等不到。
    叫我等着就是了,若等不到你,我自然就回了。
    霍厌开口宽慰,想了想后,又怕她是在顾虑别的,于是忙又补充说,你不用顾虑这些,我没那么不知分寸,更不会莽撞到会寻去浮芳苑,给你招来无端祸患。
    施霓抬起看着他,轻轻摇了下头:没有担心这个,我知道你不会。
    那是为什么?
    霍厌第一次不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往日里,能叫她挂在心间的,除了顾虑着两人的私密关系会被外人所察外,大概也不会再有旁的了。
    故而当下,他完全未曾想到,施霓会对他作出袒露,并正面言衷道。
    我不想叫你白等,还有,
    顿了顿,她眼神随之轻闪了下,我有些想见你。
    闻声,霍厌微愣住。
    一个大梁堂堂一品军候,威震六国的战神少年将军,此刻竟会因听了一姑娘家的喃喃低语,而没出息地当即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甚至,心头更是狂喜不可自抑。
    而施霓也在被他用力抵在废苑断垣之上,欺着吻到喘息难抑之时,方才将他的这份欣喜若狂,感同身受地浅浅体会出几分来。
    一个时辰后,霍厌才春风得意地终于回了将军府。
    只是刚一进门,候在门口的守卫便立刻躬身禀告道:将军,容院使早些时候就过来了,现正在茶亭等着,还,还
    见着手下人面露为难,模样几番欲言又止,霍厌脚步停了停,问话道:还怎样?
    守卫硬着头皮回:容院使进了府门后,便十分熟稔地直奔酒窖,东翻翻西找找,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将军私藏多年的瀛玉酒,又拿出来一壶。
    又?霍厌眉梢微抬,当下抓住字眼。
    手下人只好如实交代说:将军常年出征在外,夫人又远居漠城,这院子久无人居,一直都是容院使在照料。昔日里,圣上赏赐下来的那些好酒佳酿,卑职都尽数记录在册,而后收归库里,只是时不时时不时会被容院使拿去外面给妙音阁的小娘子们献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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