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允眼睛警觉的转着,怎么都觉得不对劲。他弯下腰,从地上取了一抔稀土,轻轻揉捏片刻又放到鼻下嗅闻许久,又重新全部扬掉。
    但是这一点又有什么奇怪之处?周亦行不解,他下意识捏了一下两侧的耳坠。
    走吧。半晌,苏九允看着周亦行说道。
    今天苏九允看我的眼神有一点点奇怪呢。
    苏九允和周亦行背靠着背行走,周亦行捡拾到了两个人根细竹竿,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探测前面到底还有没有机关,因在竹林里容易迷路,每每走过一段路,就在一根竹子系上红布条做标记。
    刹那间风云变幻,在不经意间云雾已经成为了娇艳欲滴的腥红色,而上弦月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被云雾遮住,恰有雅雀掠过透着微光的云霞,将最后一抹曦光带走的一点不剩。
    走到竹林最深处的时候,苏九允不知探到了什么。从竹林梢上白森森的硬物打到了周亦行的头。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竟然看到了有坚韧的细线裹住了白骨,白骨的关节处都被细线拴住,肉眼可见的勒出了斑斑血痕,像是鲜活的生命一样,周亦行头顶的白骨正歪着头用空洞的眼注视着他。
    四面八方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周亦行忽然发觉从脚踝处传来锐痛,他向下望去,从竹林的大地上数千只手破土钻出,三四只手紧紧握住了周亦行的脚踝,正在急不可耐的汲取他的神力,苏九允眼疾手快,从腰间剑鞘中取出拥雪,一剑砍断白骨。
    断指骨碌碌滚落一旁,最终没了生息,留下的只有周亦行脚踝上五个血窟窿。
    疼吗?苏九允瞥了一眼周亦行的脚踝,关切地问道。
    疼。周亦行万分委屈。
    苏九允听到这句话嗤笑一声,旋即把拥雪入鞘,大步流星地走到前面。
    疼就对了,给我忍着。
    但凡苏九允说半句当人的话,周亦行都不会再去讨要九连司南。
    这些白骨正是巫咸族阴族留下来的机关,百年前他们屠杀一片村落,将里面的活生生的人埋在竹林之下,用其血肉浇灌竹林,再将骨肉制作成傀儡,换句话说来,这片用活人祭祀的竹林就是一个巨大的蛊群,每次新入竹林的活人都是新的猎物。
    此刻白骨愈来愈多,二人向着远方逃离,听到肃杀的琴音。
    周亦行耳力极佳,他分析着: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琴音就是驱动白骨行动的机关,只要摧毁古琴,也许我们就可以穿越州锦庄。
    好歹州锦庄也是巫咸族的地盘,苏九允这么泰然自若在州锦庄上作乱,莫非他早已与过去的自己冰释前嫌,还是认为现在额自己与巫咸族并无瓜葛了不成?
    这种想法只是在周亦行脑海里闪过了一瞬,随即就被如何对付眼前好似跟屁虫的白骨代替。
    白骨铺天盖地地朝他们涌来。
    我数三个数,你就跳到东方的那块巨石之上,用上面歼灭。苏九允知道周亦行擅长轻功,用没有执剑的手抹掉自己颧骨那里的泥泞,周亦行不消多问便点了点头。
    三
    二
    一!起跳!
    周亦行运用内力,脚尖轻微点地,轻而易举地跳上了另一侧的巨石之上。
    白骨暴起,二人九宫步挪移,衣袂与流云玉佩飘扬。暗刃在折扇的棱角处迸出,上方全部白骨都收入暗刃怀抱。在折扇与拥雪剑交集,万千叶片簌簌扬起,拥雪的白刃横在周亦行的面前,反射方才从云中露出的月色,白刃将三根白骨尽数斩断,发出铮铮回响,二人默契如云间游弋的蛟龙,游刃有余。
    小心!!
    竹林的白骨多数都碎裂成了齑粉,忽然有抱着胡琴的少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她扫视两个人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掐着嗓子说话道:
    一副神仙骨可打一张琴,两副美人骨,就能够打造两副琵琶啦。
    没想到周亦行只是看着那少女一眼,就直接叫出了眼前少女的名字:
    杜红娘?
    怎么回事,时间都已经过了十年了,为什么杜红娘要比原来还要年轻,仿佛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周亦行转念一想,也对,杜红娘跟随「江湖第一易容师」沈知忆多年,自然修习过修容之术,变得年轻这件事自然也不在话下。
    听到「杜红娘」这几个字,苏九允顿感天旋地转,他抱紧自己的头,耳边传来一阵阵的轰鸣声,周亦行发现形势不好,当即也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杜红娘先是一愣,继而又凑近了瞧,赧然笑出声:原来是老熟人了呀,这不是周小公子吗,才过了多少年呀就变得这么老了啊。你不是也学过易容术吗?
    周亦行确实是早年随沈知忆学过易容术,但是学习易容术多少会损及自己的阳寿,而且自己也没学到那么出神入化的地步,又不想让自己回到孩提时。
    不过,才过了多少年,就变得这么老了
    一想到这句话,周亦行嘴角抽搐。
    不带这么讽刺人的好吧。
    杜红娘眉目凛然,她拨动胡琴的宫商音,又从胡琴上取下两根线,顺势刺向周亦行:所幸过了多年,皮相会变,骨相不会变。看招!
    糟糕,还没准备杜红娘就开始出招了吗?
    两根琴弦交错相交,拼命般的冲向周亦行和苏九允,剩下三根弦在杜红娘的手中急促拨动,切切琴音暗藏着陡然而起的杀气。
    琴音起,万象生。「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经是曲中人」。闻者无不落泪。你猜猜哪一个才是真正杜红娘呢?
    周亦行面前的杜红娘当即变成了三个杜红娘,分别为抱琴、扯弦、与吟唱者,周亦行仔细分辨后这才意识到,那琴音和帝姬娘娘所弹奏的那首会让人产生幻觉的曲子别无二致,如果他判断正确的话,而且这首曲子应该正是杜红娘所篡改的。
    小允,捂住耳朵!周亦行回头看时,苏九允似乎已经入了定。
    琴音早已渗入你的五脏六腑啦,捂住耳朵是没有半分作用的!今天红娘就是要取你们二人的美人骨!我劝你速速束手就策,免得死的痛苦 ,哈哈哈
    杜红娘发出尖利的笑声,她旋即加重了琴音,琴音像是蜈蚣的毒腺刺到周亦行的耳朵里面痛痒难忍,周亦行怀疑杜红娘这么用力拨动琴弦,某一时刻她会将胡琴琴弦拨断。
    方才不晕,怎么现在开始晕了!真是关键时候周亦行低声怒斥了一声,揽着苏九允的肩膀来到一棵怀抱大的槐树旁,但是两根琴弦的追赶还是没有停歇。鉴于手中没有趁手的武器,于是乎他想起袖子中的折扇。
    衣袖翻覆,折扇在周亦行指尖飞速旋转,周亦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琴弦在折扇上发出「呲呲」的响声,相互痴缠,虽然琴弦尖利也耐不住折扇旋转的快,二者僵持许久。
    折扇定然是撑不住多久,眼下必须叫醒苏九允,可是无论怎么推苏九允,苏九允就是摇不醒,而且苏九允眉头紧皱,也像是梦见了什么一样,周亦行额头上的冷汗直流。
    随着折扇撕裂的声音,琴弦冲破折扇,几欲要缠住周亦行的身体,没想到这时苏九允猝一睁眼,一把抓住了距离周亦行只有半寸距离的那两根琴弦 。
    苏九允眼中狠厉,他手下微微一用力,那琴弦就轻而易举地折断了:
    想让我陷入以前的幻象,过去的都是过去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周亦行眼中充满了慌张,他不敢去猜心中的设想:你的意思是?
    老周你没有发现吗?在我们进入这个竹林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中了她的幻境了,紧接着就是我,那些幻境都是自己的过去,我们需要突破幻境才可以从幻境里逃出,而且苏九允再次执起拥雪,他假设道:
    如果说这个竹林里是一个巨大的蛊,那么这个竹林就没有一个活物,她现在也是一副死活鬼傀儡而已,而且包括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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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幻境生
    周公子叮嘱让我留住疏狂身,不必拘泥于囹圄之地,更不要被过往所误,你创造的这种种幻境,实则对我没有半分作用!
    那个耳坠早就在我们来到州锦庄之前就碎了。所以这个幻象,也是假的!
    当周亦行捏着自己两侧耳垂的玉坠的时候,苏九允就已经开始发觉事情的不对劲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当时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又怎么会故意进入这场局?
    苏九允拔拥雪出鞘,快步冲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白骨阵,挥剑奔赴幻象中「周亦行」,一剑挥了下去,当真正劈到「周亦行」的臂膀的时候,苏九允的手却停下了动作。
    尽管他已经知道面前的周亦行是假的,但是苏九允潜意识地还是下不去手。
    为什么
    自己明明认为早已经忘却了那段时光,却偏偏
    幻象「周亦行」看着这样的苏九允露出邪笑,直接揭开苏九允心上沉疴:果然还是不敢啊。你丢失当年那个师兄有关的记忆,是不是认为周亦行就是他呀?
    苏九允的拥雪刺向了周亦行,手下稍稍用力了一些,眼中反复浮现当年自己亲自走近他的墓地的情景,自从那一个雨夜开始,他脸上的那份稚气就彻底消失殆尽了,自此人间酸甜苦辣都无味。
    苏九允忍耐许久,面上微露愠色:我的师兄他早就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面前的人是傀儡白骨易容的,可说到底还是下不去手。
    周亦行像是不知痛般地握住了拥雪,拥雪颤抖着剑身,仿佛也感应到了原主的存在,鲜血顺着拥雪下淌,在地面上晕染一朵绯红。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真实,连苏九允都觉得真切。
    还在自欺欺人?认清事实吧,说到底你还是相信他还活着。
    趁着苏九允心思动摇的时候,幻象「周亦行」趁机幻化成当年疏影派师兄的模样,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挑起苏九允的下颌,唇片浮光掠影般的落在苏九允的发丝上,一路直下来到了美人骨的位置,
    苏九允美人骨的位置还残留着当时玄铁链洞穿的疤痕,被香津沾染的肌肤露出浅浅红痕。
    果然,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是周亦行,苏九允心里蓦地闪出一抹欣喜之意,转瞬自己的理智就告诉他,眼前这些都是假的。
    你敢说你对我不心动?
    苏九允却一直没有回应,幻象「周亦行」眼中闪过促狭之色,暗自在袖中转出一把小刀。
    时间太久,他都忘记到底什么是心动了。
    幻象「周亦行」捏住他盈盈一握处,又凑近他的耳边,细语喃喃着:既然天人两方也是求之不得,何不长眠于这幻境之中,和朝思暮想的人日日耳鬓厮磨呀。良宵苦短,苏大人且珍惜些。
    他难道不曾幻想过这个场景吗?
    说实话,他以前确确实实是想过,连做梦也想第二天醒来发现的枕边人就是意中之人。
    且爱意喷薄而出时便一发不可收了。
    喜欢这个东西,终归是不知所起,却又一往而深。
    你明明知道你也已经死了,但是迫于那个死而复生的诅咒,既然你又回不过去,为什么不永远和我在一起。
    周亦行忽然神情悲切,他又靠近了苏九允一些,苦苦追问道,当年,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为什么?
    苏九允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愣了神,泪水毫无征兆地划过他的眼角。
    我没有,我没有。苏九允抱住自己的头,像是稚童一样啜泣起来,那些零散的不堪的回忆重新组合起来,暴风般的涌入他的记忆中。
    是啊,按道理说,我也在当年的那场混战之中战亡了。
    当年苏九允差点死在那场乱战之中,一位姓沈的恩师削掉苏九允的一魂三魄,把他变成半人半鬼的模样,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代价却是苏九允最深刻的记忆全都消失不见。
    如果虚幻很美好,那么现实就像是他破碎的记忆中,白纸钱落满长留山,苏九允穿着白衣在师兄的灵位前哭了整整一夜,在征讨疏影派的地方找了七天七夜都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骨。
    就像是当年他醒来的时候,沈恩师对他说过的语重心长的话:如果用你的命来代替你的回忆,你愿意吗?
    苏九允望着落了尘埃的墓碑,此刻已经是万念俱灰:他已经走了,那我也会一个人替他看遍这万千山河,我会救下万人来洗涤我的罪愆,他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船舶的绳扣解开,苏九允乘上小舟自此漂流,自此不再回头。
    就像是他现在每次见到周亦行的时候,也会因为失去一魂三魄的缘故就会忘记当年师兄的名字、门派、面容,尽管此时此刻白骨说当年的师兄就是周亦行,也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忘掉。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真切切的,如果总是回忆过去,那又该怎么完成师兄的期望?
    毕竟啊
    死了就是死了
    不会再回来了。
    苏九允默默阖上眼眸,手下稍稍用力,拥雪终于嵌入了幻象「周亦行」的心脏,幸好比幻象中的周亦行对自己的行刺快了一步,自己的理智终于战胜了幻象。
    他猜的果然没错,眼前这个幻象就是蛊阵最大的阵眼。
    胡琴声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记忆一点点从他的脑海抽离,几缕沾上露水的凌乱头发沿着苏九允的耳边滑落,苏九允将白骨掀翻在地,手中的拥雪又多用力了几分,许久,他才缓缓启眸,用极其镇定的语气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但不代表我不爱他。
    皮相从眼前这副白骨上簌簌干枯脱落,汗津打湿苏九允的衣襟,他脖颈上的长命锁又裂出一道痕迹,鹅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仿佛一瞬间白了头。
    蛊阵之中杜红娘发出惊声惨叫,蛊阵轰然坍塌,刹那间万物天旋地转,砂砾卷集形成的尘雾包裹着除苏九允以外的一切形成罡风,朝着远方奔去,苏九允发髻也被吹散,万千青丝倾泻而下。
    百年来蛊阵中的两千冤魂终于得以释放,误入州锦庄的生人从此也不会遇难。苏九允的救赎又重新近了一步。
    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过去,天地间万物白雪皑皑。
    州锦庄不复,巫咸族百年基业毁于苏九允之手。
    拥雪洞穿白骨胸膛,方才场景如梦似幻,苏九允久久凝望远方。
    他到底是谁,我刚才忘掉了什么
    苏九允呜咽着,拼了命地俯身看着毫无生气的白骨,他努力回想刚才忘掉的到底什么,在脑海的最深处却是半分不给他回忆的机会,方才的记忆飞也似的从他的脑海一点一点抽离。
    包括他探寻多年的师兄的下落,包括周亦行就是他当年的师兄的真相,包括多年前的江湖恩怨,都在此夜一笔勾销。
    苏九允痛苦地捂住头,像是每一个不眠之夜中所想的的那般,自顾自地问着自己: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真正的师兄,明明自己从蛊阵中逃脱升天,为什么心里还有这么强烈的落空感。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
    苏大人,苏大人?
    茫茫大雪忽现轻裘缓带的身影,周亦行远远的呼唤着,一会跳起来觉得脚太凉,一会呼出的白气给自己的手捂着,反正就是好不消停。
    苏大人做什么呢?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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