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你会不会偷拿抽屉里的东西?
    周亦行拍拍自己胸膛:我这人一言九鼎,说不拿就不拿。
    苏九允不可置信的「呵」了一声:某人说话要是一言九鼎,那么世间便再无货真价实的东西。
    忍,就忍这最后一次,下一次绝不多忍。
    周亦行再也犟不出什么了,只得闷声拾行装准备乘上马车。
    医馆旁边的客栈旁,一个发须花白的乞丐懒洋洋地晒着日光。他眯起眼仔细打量起周亦行,和蔼的笑道:小姑娘脾气倔的很哪,你是苏善人什么人啊?苏大人的夫人吗?容貌美得很!美得很啊!什么时候准备筹备新婚啊?
    得亏苏九允那厮没有听见,要是按照他的脾气岂不是又被冷嘲热讽好一段时日。
    周亦行略显无奈的笑了笑,耐心解释道:老人家,我是男的。
    老人略显歉意,他搔了自己蓬松的发丝,仔细瞧了一眼他,这才慢吞吞地回应道:瞅我这花眼,这位小公子对不住了啊。对啦,刚才来了个传话的,说帝姬娘娘生了怪疾,确有此事?
    为什么宫中的事都传到市井乞丐耳朵里了?
    周亦行不置可否。
    帝姬的事早传遍大雁城啦,小公子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听老头我给你细细讲来
    乞丐闭上双眼,摇头晃脑的说:
    三个月前,帝姬娘娘白日见光晕厥,大夫诊完脉说娘娘身子骨虚的很,但是无论用什么药都调不好身子。后来,午夜时分娘娘会来到皇陵并且卧着着碑石而眠,忽有一日暴雨初歇,下人发现帝姬不在寝室,却发现御膳房后血腥扑面,三千家禽无一被揪断了脖颈,等回来时帝姬却无恙的坐在床榻之上,说完全不记得夜晚所做的荒唐事情。
    周亦行嗤笑一声:那是不是回来的时候帝姬娘娘手里还拿着一只山鸡。
    乞丐一愣: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亦行答道:昼伏夜出,夜袭家禽,暮宿墓穴,您说的这是狐狸吧。
    莫非是被狐狸附身了?乞丐恍然大悟。
    帝姬生疾的消息不胫而走,马车上,周亦行将乞丐的话悉数告诉了苏九允,皇宫戒备森严,谨防那些狐狸、黄鼠狼误入,我断不相信是狐狸附身。就算是被附上身,也不会拖这么久不做法事。
    的确如此,苏九允托着下颌,沉思片刻,但是为什么连乞丐都知道这么详细的事?
    周亦行掀开了珠帘,赧然笑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京师繁华胜景叫人心旷神怡。托了苏大人的福,我看好到几家心仪的熏香店和珠宝铺子。
    也不知道当时是谁送的,如此看来倒也不是个值钱的东西。
    他下意识捏了捏自己耳垂上的南红珠,原来是之前易容忘了卸掉。
    珠子,拿掉。
    半晌,苏九允发话。
    周亦行发觉背后似有阴风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抬头看时,发现苏九允正盯着他耳边的珠子。
    我要是就不拿,就打算碍你的眼呢?
    苏九允当即别开眼,补充道:太丑了。
    周亦行本来打算摘掉,一看眼前的情势倒是不想摘了。
    他继续得寸进尺:司南还我,我就摘掉,怎么样?
    那你一辈子都别摘。
    就这样,两人一路插科打诨,顺利地到了皇宫之外。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呜呜呜
    第5章 几分真
    苏九允、周亦行:拜见帝姬娘娘。
    公主府内,一抹光亮刺到屋内,半卧在贵妃塌上的帝姬捂住了自己的双眼:速速平身。云曦、云霞,快把门阖上,本宫见不得日光。
    两位宫女匆忙阖了门窗,立在一旁静候。
    关上门后,帝姬的状况倒是改善了不少,宫人迅速在夹道两侧点了火烛,屋内亮起昏黄又暖融融的光。
    烛光映着身旁的人的脸庞上,周亦行恍惚间觉得连苏九允都温柔了起来。
    二位远道而来忙投急趁的,府上的人未曾给二位接洗风尘,平息这一段风波后,本宫必定宴请二位,还请宽宥则个。
    帝姬不过桃李年华,自幼便是娇生惯养的,再加之保养得当,当得起容貌昳丽此类词。
    虽然和他们隔着一层纱帐,却依稀看得出,此时帝姬的脸庞却是消瘦得很,两眼深深凹陷,嘴唇发着白。
    无妨,还是娘娘的贵体紧要。
    苏九允抬首,又看了一眼思索的周亦行:我们需要先问娘娘几个问题。
    帝姬双手颤抖地从檀木案上取出鲛绡纱手绢,轻咳了好一阵,才朝着两人微微颔首:
    问。
    周亦行率先发问道:第一,最近娘娘的闺阁有没有进过其他不熟悉的人?
    你什么意思!怎么,你是说本宫的闺房还藏了人不成?!
    帝姬勃然大怒,扶着身旁的云曦才将将站起,她将手绢一掷。
    苏九允赶忙将起身欲辩的周亦行拦下,拱手作揖以示赔罪:
    他初次入宫不识规矩,担忧娘娘贵体又一时心急,故此僭越了身份,帝姬责罚我便是。他的意思是宫中有没有新入宫的宫人服侍过娘娘?
    帝姬自知还要有求于苏九允,便忍着气敛了黛,乜斜一眼周亦行,示意下次绝不轻饶:
    罢了罢了,本宫也不是严酷之人,就不过分的苛责了。
    这新入宫倒是没有。宫女期年便要征选一次,这也还没到征选的时日。不过宫女都受过宫中年长宫女的□□,也必然晓得宫中的礼仪,再者本宫平日宽以待人,怎么会有人做出谋害本宫的事情来?
    的确,帝姬平日虽是面色冷淡了些,但是平日赏赐给宫人的东西倒是半分不少,公主府也从没有闹出过什么事端。
    周亦行再次发问道:那帝姬最近还有什么奇异之感?
    近日本宫头昏脑涨,心悸的厉害。为了别再引出其他乱子,我只让我最为亲近的两位宫人来服侍。只有让云曦调完冷香,本宫抚琴听《静心律》时,方才惬心一些。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没有自然是最好的,省去了不少麻烦。周亦行朝着云曦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笑,手肘轻轻撞了下苏九允,旋即先行告退。
    立于窗边的云曦不经意地看到周亦行的眼神,愣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战栗起来。
    苏九允即刻会意,向前一步为帝姬悬丝诊脉。
    日将暮时,天边泛红的云霞即将换上夜幕星月,宫人沿街点上千盏灯,宫灯依次发出昏黄的光色,远远望像是河中倒映的星河。
    等到所有的灯都亮起的时候,周亦行在宫外等来了苏九允。
    周亦行双臂枕着颈,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这么久,是帝姬难为你了吗?
    苏九允摇摇头:
    没有。帝姬脉象虚浮,只是开了安眠的方子。不过,之前你匆忙急就走,是怀疑云曦祸起萧墙的主因?
    我可不是怀疑她。你看帝姬和云曦亲若姊妹,公主府待她不薄,我听闻云曦从小便服侍帝姬,她也没有理由做这种害人又不利己的事情。
    苏九允颦眉,和周亦行并肩而行:
    既然什么人都没有来过公主府,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可奇怪的,既然排除了云曦这真相不就早出来了。真是没想到,你还要在帝姬那儿待上这么久,哎呀,我这等你等的黄花菜都要蔫了。
    周亦行看着身旁的苏九允轻笑一声,不经意露出左耳上的红珠。
    说的这么委屈,还不是因为苏九允手里有九连司南的缘故?
    你是说冷香?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琴谱也有问题。冷香致幻的倒是有,不过需要很长的一定时间,帝姬是冷香是近日方才调成,要是加上琴音攻心再假以时日
    周亦行故意留了悬念。
    苏九允露出罕有的笑来:这确实是解释的通。
    苏九允和周亦行相视刹那,双双了然于心。
    月影婆娑,彼时有清风起,穿过宫灯后与棠棣花瓣缠绵许久,最终拂过脸庞,撩起周亦行及背的青丝,他眼睑下的那一颗美人痣着实是点睛之笔。
    周亦行的侧脸过分像他的故人,苏九允有一种错觉,想要揭开他的面具看一看周亦行到底是谁。
    是美是丑都好,只是想看上一眼,只是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可是易容术再精湛,骨相也是骗不了人的,多年前但是苏九允真真切切的记得的,故人早就死在那场腥风血雨之中,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时,苏九允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他试图抓住走在前面的周亦行,却发现抓了一手空。
    发丝顺着指间滑落,他这才清醒过来。
    从见周亦行的第一面起,苏九允心底的烬尘又重新复燃,那一点末微的火焰不想再被多年的风雨打灭。
    哪怕再燃上一刻也好,抵过他孤身一人在大雁城捱过的每分每秒。
    他不想清醒,只是想再次沉沦。
    半晌,苏九允盯了一眼周亦行耳边的红珠子,清冷地吐出两个字:
    摘了。
    周亦行将额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气恼地说:
    一颗珠子而已,碍你的事了吗?我就觉得戴着好看。
    苏九允白了他一眼:
    我有的是本事让你摘。
    周亦行无语凝噎,苏九允的怨气得有多大,至于看他什么都碍眼吗?
    对了,你那个故人,介意我多问两句吗?
    苏九允整理了心思:说。
    周亦行吞吞吐吐的说:你对他交过手吗?
    苏九允显得匪夷所思:你是有问题吗。
    那好,我问下一个问题
    不止一次交过手,但是他每次都放我一马。
    听到这句话周亦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以前和他动过手?
    周亦行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苏九允低下头,苦笑一声,然后江湖传遍了一个故事,最为广泛的版本说是苏家长子亲手戕害师兄、残害同门、毁掉盟约,致使疏影派惨遭闻氏灭门,后来苏家长子似乎因为师兄的死得了失心疯,几千闻氏宗门的人一夜消失于此夜。后来编者还加了我和师兄的番外,故事印成了话本,故事写的挺邪乎,但是那番外的销量似乎还不错。
    苏家长子,不正是苏九允!
    所以疏影派灭门的缘故,莫非是苏九允造成的?
    周亦行攥紧了拳头,旋即又松了开,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话本里能有几分真啊,都是假的罢了。
    连周亦行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给谁辩白。
    假如他现在动手,那么当年他忘记的事情将被悉数拖进泥泽,真相永远不会浮出水面。如果真的是苏九允造成的因果,他绝对不会轻饶半分。
    苏九允眼中添了几分寒凉之色:你猜有几分真。
    周亦行目光凛冽:愿闻其详。
    对了,还有一个版本你要不要听?
    苏九允附过耳去,周亦行也凑过去仔细倾听,越听越感觉不对劲,最后从耳根到脸颊涨红一片。
    周亦行一时间语无伦次,赶忙推开了一旁偷笑的苏九允: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丧心病狂的著者!
    月光下,银白的清辉映得苏九允瘦削的脸庞也极为好看,他挑了一侧的眉:写的又不是你,你那么紧张作甚?
    最后一个版本是苏家长子长期倾慕师兄,修仙法走火入魔,强掳了他,日日与之耳鬓厮磨,强娶他又不成,最终还得了失心疯。
    苏九允诡计得逞,十分得意的说:我觉得他写的让人拍案叫绝,倒像是真的,不能再赞一词。
    这都什么和什么荒诞至极!
    言辞之露骨,换作别人被写了这些「子虚乌有」的文章也决计上吃不消,周亦行如遭受五雷轰顶,接下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苏九允莞尔,还不餍足便戏谑似地多添了一句: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哦。
    周亦行感觉自己当年辛辛苦苦营造的形象全部毁于一旦。
    快点赶路,明天还得查帝姬的事情,再晚就到宵禁了!!
    周亦行没法解释,一解释就要露出马脚,便大步流星地走向青鬃马,一拍鞭子跑几步便没了踪影。
    气急败坏的模样很有意思嘛,稍微撩拨一下就跑了,他原来不是挺不矜持的吗?莫非是欲拒还迎。
    苏九允拈过棠棣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等平定这些事的风波,我们要畅饮春醪,不醉不休。
    再陪上他一段时日,再说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吧。
    作者有话说:
    他不记得师兄的名字是因为周亦行从来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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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曲有误
    翌日,不知是何时降了大雪,周亦行醒时将门扉推开一狭缝时,发觉竟然已经堆积半尺之深。一股寒气袭来,他从木施上取了一件软烟色的鹤氅,又在怀中揣了一把短佩刀,想想又感觉自己有些可笑。
    被人追杀的颠沛流离的日子过的久了,平常的安稳日子过起来竟然都有些不习惯了。
    藏好佩刀,肃整衣冠,周亦行匆匆就出了门。
    一出门,周亦行就撞见了怀中抱着汤婆子的苏九允,迎来的又是苏九允的一阵冷嘲热讽:我从卯时来等,你辰时方起,掌门怎么没有个掌门的样子,怎么身先士卒?
    周亦行很不要脸地回答道:不好意思,门派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就是我派典范。
    赶情还是个丧门星。
    听到门派就剩下一个人,苏九允当即来了兴趣,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
    有的死了,有的退出了江湖,这些事情不劳你费心。再者你等我作甚?青天白日的,在别人门前不作声的等,也不叩门。谁知是不是来谋财索命的。别碍我的道,今天还要去宫中查那些事,怠慢了帝姬娘娘,你我都逃不了。
    昨日帝姬娘娘的冷眼,周亦行想想还是后怕的很。
    呵,假如我就是不让呢。苏九允学着周亦行的语气,又阴魂不散的挡在他面前。
    周亦行有一种和他同归于尽的想法了。
    周亦行压制心中怒火:你昨天说我有问题,我觉得你这问题也不少,专门揭人伤疤。
    喏,给你的。苏九允小孩子似的赧然笑了笑,迫不及待的给周亦行怀里塞了汤婆子和一个镌着流纹锦、手掌大小的方盒。
    苏九允介绍着:这坠子叫「玉指寒」,京师的千金小姐想买都买不到,我今日顶着门进恰巧看着了,店家说得天生体寒的人带,正好温着身子,昨日你的手冰凉的很,特地给你买了一个。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间。倒是衬景。
    周亦行怔怔地站在原地,将小盒打开一瞧,把那块剔透清洌的玉提了出来,那块鱼肚白、呈翎羽状的玉,刻的纹路十分精巧,薄得像宣纸,边缘润似被流水冲刷多年的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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