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到齐, 正中间的高台上,突然走上一位圆胖男子, 身着锦衣, 脸上笑得一团和气, 使人心生好感, 他敲了敲台上立着的一面响锣,在座宾客也就明白过来,纷纷安静下来。
    圆胖男子正是言老板,他拱拱手说:各位贵客,敝人言向明,只是长都郡的一介商人,也是这悠然居的东家,今日来主持这拍卖会,若有不妥,还请诸位贵客多多担待。
    这慈善拍卖会,自然需要找一位能说会道,又精通买卖的主持人。宣瑾瑜和古元朗,一位是异姓王爷,一位是任职官员,都不方便出面,索性便请了这言老板来担任。一来,这办拍卖会的悠然居是他的地盘,他来做主持人也挑不出理;二来,言老板白手起家,行商多年,口齿灵敏,做拍卖会的主持人也算是业务对口。
    言老板又讲了几句拍卖的规则。台下宾客入座之前,都领了一个刻了编号的小木牌,他们这才明白,原来每次出价之前,都要举起这个小木牌示意,而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十两银子。
    这倒是有些意思。众位宾客也都是兴致盎然,竟有些期待接下来的安排了。
    很快,第一样拍品亮相。穿着簇新袍子的两位伙计一起抬出一个精致小木箱,放在正中的高桌上,二人手上都戴着一双手套,宾客们先是纳闷:他们也都是见过市面的,自然明白那是骑马时用的手套,不过现在拿出来又是干嘛?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所有触碰拍卖物的人都戴着手套,这下宾客们反应过来,看来戴手套是怕拿取时磨损拍卖品。
    两位伙计小心打开木箱,只见木箱里垫了一层素白绢布,绢布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块墨锭,每块墨锭也不过二指粗细,墨锭表面上描金涂彩,矜贵奢华。
    言老板朗声说:这十锭松烟墨,乃是丰永郡制墨名家韦家所出,是取了松木在竹棚里烘烤,刮取松烟,再加上南海鱼胶、檀木、珍珠粉、丁香等各种配料捣制而成,表面是用金粉涂彩。起拍价是三百两银子。
    言老板说完,轻轻拿着小木锤敲打小锣,按照刚才解说的规则,这意味着拍卖开始,宾客可以竞价。
    一个干瘦男子很快举起了木牌,迫不及待地说:三百五十两!
    另外一个华服老者也举起了牌子:四百两银子!
    也有其他叫价之人,最后是第一位出价的干瘦男子以五百两银子的高价将这十锭松烟墨收进囊中。
    二楼包厢里,最显眼的一处留给了宣瑾瑜和古元朗。宣瑾瑜也是好奇看着,旁边古元朗倒是识得众人身份,出言讲给她听。原来,这个买下松烟墨的干瘦男子就是长都郡周家的族长周明,周家出了不少史官,算是世代书香的望族,这周明性喜书画,想来这松烟墨对了他的脾性,才舍得出如此之高的价钱。若是平常,这十锭松烟墨差不多卖个两三百两银子,但在拍卖会却拍出了五百两银子,翻出一倍来的差价,古元朗也不禁咋舌。
    这便是拍卖会的魅力了。在现场气氛的烘托下,又遇见了心中喜爱的事物,人们往往就会一掷千金来购买拍品,何况五百两银子对这些宾客来说算是小钱,便就算给了个高价,恐怕也觉得无伤大雅。宣瑾瑜暗想。
    她在楼上兴致盎然看着,却不知道楼下也有不少人在偷偷观察她。
    当初言老板在建这悠然居时,为了方便二楼客人观看一楼大堂的表演,二楼的包房都是环绕一圈搭建,若是打开门,便能从二楼一眼看到楼下,不过一楼坐的人若是抬眼,也能觑见二楼。
    自打宣瑾瑜袭爵郡王之位后,便一直宅在南沧县,甚少外出。若说是以前,诚郡王府守着一个小小县城,和都城皇室也早已不亲近,连着几代都流露出衰败之象,因此各家大族也不会上赶着结交。但新袭爵的小诚郡王却是才华卓绝,听说领地是治理得井井有条不说,还和三皇子殿下来往亲密,不少人都觉得,难道这诚郡王府是要起来了?毕竟三皇子母家也颇有势力,说不得便要问鼎那九五之尊
    这些宾客都是人精,今日来之前都想法子打听清楚郡王爷的包厢,如今偷偷一瞄,着实是天人之姿,容色皎然。不少宾客都打定主意,等拍卖会结束,要趁机去拜谒一下小郡王。
    台上一件件拍品接连亮相,宾客也不觉有些疲惫,直到诚郡王府出的南珠钗、镂花佩,还有霍府的青铜宝剑这些出来,才算是又起了兴头。不过这几件拍品本就价格昂贵,众人出价也都谨慎起来,若是高出市价太多,也都纷纷停止举牌,最后这几件拍品都以两三千两白银的价位成交。
    言老板这时上台来,高声说道:诸位贵客,接下来要呈上来的,便是本场拍卖会的压轴拍品!世所罕见,绝无仅有!
    一听言老板这介绍,宾客们才起了兴头。刚刚已经接连出现数件价值千两白银的宝贝,都还不是压轴物吗?那这压轴的宝物,该是如何的稀世奇珍?又听得言老板说世所罕见,绝无仅有,大家难免纳闷,这吹捧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两个跑堂依然是拿出了一口大木箱,不过这一次,却是把木箱放在了桌边,在桌上铺上了素白绢布,然后再打开木箱,小心地把木箱里的东西取出,放在了素白绢布上。
    那是五匹红色的纱。
    纱并不少见,起码对在座宾客来说是这样。他们见过蝉翼纱,见过织锦帛,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艳丽华美的红色!和这五匹红纱比,便是拿最好的茜草染出来的红绢纱也显得黯淡无光。在今日之前,这些宾客从未想过,原来绢纱也能染成这么亮眼夺目的红!
    此物名曰妆霞纱,只因这红纱颜色就好似取下天边红霞,用来妆点人间。言老板解释说。这名字说起来还是古元朗现取的。而随着言老板的话语,从后面又过来一名侍女,这侍女生得并不算如何美貌,可肌肤莹白剔透,她小心取下一匹红纱抱在胸前,逐步绕场给众人观看。红纱挨到她雪白的脸边,她的脸孔也显得妩媚多情起来。
    言老板接着说:这五匹妆霞纱,便是本次的压轴拍品,每次加价以十两黄金计数,起拍价:五百两黄金!
    大厅里顿时落针可闻。
    见这安静情状,宣瑾瑜有些不安,小声问旁边古元朗:这妆霞纱的价格是不是定得太高了?
    古元朗也拿不准,只安慰郡王爷:这价格也是问过好几个商家定下的,既然大家都认为该这么定价,想来他们也都是行商的老手,不至于出错。他琢磨着,听说一些进贡给皇家的珍品锦帛,往往一匹便值千两纹银,想来这妆霞纱再如何也不至于流拍?
    就在他俩说话的空档,悠然居里的气氛却陡然一变,宾客尽皆眼冒精光,纷纷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如果说刚刚大家拍卖还都是懒洋洋的凑趣心情,现在却是打起了势在必得的心。
    拍下松烟墨的周明第一个举牌:五百五十两黄金!周明的大儿子即将说亲,他为儿子选中的女孩儿家门第甚高,等闲宝物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他正愁没有看得上眼的珍贵聘礼,现在不就终于出现了?
    可很快下面就有人加价:六百两黄金!
    六百五十两黄金!又有人说。
    所有人已然清楚,这言老板所说世所罕见,绝无仅有并非虚辞,这妆霞纱的颜色是头一次见!娶亲的,嫁女的,自家想用的,送礼的,甚至想要进贡给皇家的,无不想要拍卖下这黄金来。
    推波助澜之下,举牌的人是越来越少,可喊价是越来越高,喊出的黄金逐渐达到了令人心惊肉跳的价格。
    最终,一位来自都城的阔商韩汉清用一千一百两黄金的天价拍下了这五匹妆霞纱!眼下金价昂贵,一两黄金能换约莫十两白银,这便是一万一千两银子,头一次,宣瑾瑜明白了何为一朝暴富!
    她的心思一下子飘到了南沧县,看来系统所出的胭脂虫养殖大法,配上纺织技术,这才是真正的印钞机啊!想到南沧县的未来,宣瑾瑜心思火热起来。
    而古元朗更是激动,他万万没想到,这拍卖会竟然办得如此成功!除去妆霞纱,便筹集了近万两银子,再加上妆霞纱换来的银钱,长都郡空虚的库房一下子就能填满!
    有了这么多银钱,水灾后的重建还愁没钱花用吗?长都郡之危,终于是能够彻底解决!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来啦来啦~
    第34章 泄洪
    长都郡的慈善拍卖会, 让参加的宾客大开眼界。
    拍品远比上面上能买到的东西精致不说,等到拍卖会结束后, 悠然居撤去一楼成排桌椅, 呈上了精美菜肴,二楼包房也是如此。若是有几人想要单独说话,三楼的包房也全部敞开, 供宾客们随意使用。
    于是,来往宾客便如同真正参加宴请一般, 觥筹交错, 暗自想着这慈善拍卖会倒是种宴请走动的新法子。这场慈善拍卖会也让不少素不相识的宾客有了结交的契机, 也因此,参加的宾客更加满意了起来。
    不过这种社交场合却令宣瑾瑜颇为困扰。陌生人如同流水一样来到她所在的包房, 纷纷对她行礼,言辞热络,甚至还有人想要说亲做媒,试探起她和三皇子如何相识。一张张脸孔上满是热情, 可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宣瑾瑜如何会与这些老江湖周旋?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好在古元朗对于这种事情却经验颇丰, 挺身而出和宾客们谈天说地, 帮宣瑾瑜挡下了不少试探的问话。宣瑾瑜赶紧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 偷偷从拍卖会之后的宴请中溜走。
    直到宴请结束,古元朗又送走所有宾客后, 宣瑾瑜和古元朗才开始盘点起了拍卖会的收获。所有拍品,一共筹集了两万多两银子, 其中一半是由五匹妆霞纱换来。数十箱白银、黄金就这样搬进了郡廷府的库房。要知道, 水灾之前, 长都郡城也不过有一万来两银子留在库房里!
    古元朗喜得手舞足蹈。自打大粮商开仓放粮后, 他先是依约买来粮食,去补回裴佑支援军粮的缺,又日日给民夫们支工钱,这一万来两银子只剩下了一千多两。现在却一下子多出两万多两白银,古郡守如何不开心?年轻的小郡王在他眼里已经成了需要供着拜着的金娃娃,他琢磨着,要不等长都郡缓过气来,就把郊外的那座后土娘娘庙出钱给修修?
    没错,小诚郡王其实是后土娘娘座下仙童转世这件事儿,连古郡守都有所耳闻且深信不疑了。
    眼下有了银钱,古郡守自是心里不慌。他先是把之前宣瑾瑜救济的米粮以银钱结算,宣瑾瑜犹豫着要不就不收了,古元朗却坚持要给诚郡王足足给出了一千石粮食,若是只是一二百石也罢,可这么多粮食,也是南沧县民辛辛苦苦交上来的赋税,长都郡城平白受之,也是心里有愧。
    这倒也是,这一千石粮食是宋冬带着县廷府上上下下,日日田间奔走,风吹雨晒,整整辛苦了半年才收到的赋税。虽说南沧县是宣瑾瑜的私人封地,但也得考虑手下人的福利,若是只因宣瑾瑜的一时慷慨便送了出去,并不妥当。
    最后宣瑾瑜和古元朗一商量,便以极低的成本价让长都郡付了这一千石粮食的银钱,这多出的粮食价钱,以及南沧县支援的糖、生姜、石灰等其他物事,便是南沧县赈灾赠送,长都郡不必再额外付银钱了。
    至此,两方皆大欢喜。
    听说了吗?郡廷府又在招工了!王大兴奋地跟自己同村出来的灾民唐二牛说。之前郡廷府招工,他没赶上,只能在救济地这儿喝点稀粥,哪能像去做工的汉子一样,又能吃饱肚,又能挣工钱呢?没想到郡廷府现在又招工,这次他可得赶上!
    可是郡廷府要的都是青壮汉子,就算这次再招工,咱俩的岁数,能招上吗?同村的唐二牛愁眉苦脸说道。他和王大都四十出头,虽说下地还是一把好手,可修水渠的时候,官府的大人们还是要年轻汉子哩!
    我看说不定,上次郡廷府招工,所有的青壮都招去了,现在要想再招人,就只能招岁数大点的汉子了,我看咱俩能选上。王大信誓旦旦说。
    唐二牛一听,也难免心动,便和王大一起去报名。
    王大说的还真是郡廷府的打算。郡廷府之前银钱不足,招不了多少人,于是就只挑力气最大的青壮,现在要扩招,自然要放宽条件。
    就这样,本就不少的民夫队伍又迅速扩充,除去老弱妇孺,灾民们几乎都去修挖水渠。现在上游的暴雨停下,水渠支干也逐渐挖通,只剩下水渠主支的洪水迟迟未退。
    金沙溪是长都郡的一条河流,只是这些年来因为淤泥和流沙越积越多,河道堵塞,水流越来越小,连名字也从金沙河,变成了金沙溪。
    古元朗带着宣瑾瑜在金沙溪边走着。这还是宣瑾瑜头一次来施工现场。只见两岸打着赤膊,高高挽起裤腿的民夫在河里挖动淤泥,装到岸边的木筐里,每装满一个木筐,就有民夫过来担走,挑到置放淤泥的地方倒出,又把空木筐挑回来。沿着长长的河道,数千人热火朝天地干活。
    看来这就是在疏通河道了。宣瑾瑜想,她又开口问起古元朗。
    古元朗说的和宣瑾瑜猜想的差不多。这金沙溪是离主干水渠最近的水道,这主干水渠迟迟不敢挖开,就因为得有地方泄洪才行!金沙溪最合适,也是因为这条河淤泥堵塞太严重,排洪太差,今年涨水才会如此严重,趁这个机会正好把金沙溪挖开,到时候就可以给主干水渠排洪了!
    这是个好法子。经历了南沧县的锻炼,宣瑾瑜对农事也懂了许多,便建议说:这河里的淤泥也能变废为宝,等水灾褪去,这淤泥可以混在不少贫瘠的农田里,做最上面的那层土壤,正适合种庄稼。
    我也有此意。看来王爷也精通农事啊,有不少小鱼小虾都消散在这淤泥里面,所以这泥怕是比长都郡许多农田里的土还要肥沃,可不能浪费!古元朗笑着说。
    王大和唐二牛就在这金沙溪里,吭哧吭哧挖着淤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直往下滴,二人也顾不得擦抹,埋头苦干着,其他民夫也差不多,不仅仅是为了工钱,他们也盼望着早日洪水褪去,回到以往的和乐日子。他们就希望老爷们肯出工钱,哪怕不继续招人,只让现在的人接着干,也迟早能疏通河道。
    好在郡廷府铁了心要加快速度,越来越多的民夫招来,来报名的只要有力气,郡廷府一律来者不拒。
    如此接连干了八九天,金沙溪的河道终于挖通,做好了泄洪的准备!
    高地上,宣瑾瑜和古元朗紧张地看着。几艘小船载着水性最好的七八十个民夫,每个民夫腰上都绑着长长的草绳,划着船,终于接近了水渠。
    水渠的主干道已经被淤泥、断石、溃烂的堤坝给彻底堵死。这数十个民夫深吸一口气,扎了个猛子进去搬动断石,而高处站着的人就齐心协力拉着草绳,准备情况一有不对,就赶紧拉绳子。
    民夫们下水疏通、上水换气,如此往复几次,突然,居高不下的洪水一下子喷发,如同瀑布一样哗啦啦往外流出,一时间竟然形成了巨大的水浪!这还有什么不懂的,水渠挖开了!
    高处站着的人们赶紧一齐发力,把水底下的民夫们拖了上来。古元朗走过去,对这下水的民夫们拱手行礼:多谢各位了!多亏你们如此好水性,这水渠才能挖开!
    下水的民夫们没想到郡守还会来亲自道谢,都笑得见牙不见眼。古元朗也知道民夫们心里想着什么,当即说道:大伙儿忙完,立刻去郡廷府,说好的酬金一分不少!
    原来,为了让人下水开挖水渠,这次郡廷府给出了十两银子一天的高价。一听见郡守说了如何领银子,下水的民夫们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各个水性极好,一头扎进水里能憋住数十息,因此才会被选上干这个差事。岸上又有这么多人拉绳,草绳也是几股连在一起,编得极为牢靠,民夫们心里并不如何胆怯,觉得比往年下河里捞人也差不多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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