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月光倾尽全力散发着自身的光芒,殊不知这点微弱的光线也来自于遥远的太阳。林薰躺在床上望着窗口,觉得这是一个精致的笼子关着他这只残缺的,不完美的金丝雀。
    季末迁已经离开了,这很好。林薰实在不想搭理他,可是没有办法,他手上有太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无所谓身上的凌乱和彻骨的疼痛,随意合起身上的衣物。林薰赤脚来到画框前,近乎虔诚地摸着油画布。拿起颜料和画笔迅速涂抹,思绪如同被风煽动的树叶般倾巢而出,仿佛自己已经冲破这桎梏,展翅倾向寒冬,去往更深的黑夜里。
    忽然间汽车的轰鸣声在极深的夜色里尤为突出。他有些焦躁地皱起眉头,瞥了眼窗外的汽车前灯晕染的黄色光芒,他眯了一下眼适应这忽如其来的光,定睛望向窗外,拿着的笔就此停顿。
    汽车在过弯后稳稳当当停在林家的洋房门口。或许是天色较晚并没有管家出来迎接,埃文非常绅士地帮副驾驶的林佳挡住车框「回来的有些晚,你是不是困了?」
    寒气袭来,和车内温暖天差地别。林佳踏到石板路的瞬间感到一阵眩晕,她醒了一下鼻涕,嘟着红彤彤小嘴望着眼前的男人「不,没有。谢谢你送我回家,还有…今天的烟花很漂亮」
    林薰靠门的窗户没有关上,不远处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站在原地惊讶于黑夜中传来的女声,里面清亮中混杂着鼻音的娇嗔。
    「嗯,我也觉得很漂亮」埃文声音有些异常的暗哑。
    逆着光有些看不清,但林佳觉得此刻埃文的眼底神色和平日有些不同。就像是电影里的男主角想要吻别女主那样温柔。
    这让她难以招架。
    「咳咳,那么晚安了埃文先生」不止是醉酒的眩晕,还有些无法明说让她不敢再待下去,于是她像一只受到惊吓的松鼠埋着头往家门里钻。
    「希望你今晚有个好梦」
    远远地,身后的男人笑意渗透进了声音。让林佳脚步越来越快,脸颊也开始发热。
    手指捏住笔杆用力过猛泛出青筋,林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时间都仿佛凝结住。当月亮的光移动了一丝,空气再次一次流动。他似乎是整理好思绪,再次抬起头,笑容如嫣。放下笔整理衣物离开房间,一气呵成,完全没有之前那不会系腰带的笨拙模样。
    立在开放式厨房的长长橱柜前,林佳感觉巨渴无比。她拉开冰箱门随意拿起一大瓶果汁色的玻璃瓶,猛灌降温。这感觉很奇怪,但她是明白的,这是一种称得上是爱情萌芽的东西。
    背着光的埃文,完美面容下的温柔只此一人的眼神下,任由谁都无法抵抗。她甚至在那短短几秒里想到了以后的以后追随着他去往坟墓。这男人的魔力实在是有些疯狂,让她完全不像她。
    在周围人评价她时总是会说她冷漠,但殊不知这个年纪的林佳也恰巧渴望着甜蜜的爱情。
    爱情,是所有缺憾可以被弥补,是可以和最为安心的人在一起去往渴望之处。譬如在冰岛的森林里抬头看见极光,眼前就是朦胧的雪山,身侧就是结冰的小溪。
    寒冷,但有可以温暖的人在身侧。
    那人会是埃文吗?他绿色眼眸注视她的样子……
    「搞什么,我才认识他几天?」林佳甩了甩头又抬头喝了一口果汁,没想到这一口灌得太猛呛到了气管,让她剧烈咳嗽起来。总觉得这果汁味道有些奇怪,是不是比橙汁更辣?
    一阵狼狈,林佳喘着粗气盖上盖子,觉得自己回家后的一系列动作都显得可笑又滑稽,完全不像她这个受过高等教育新时代女性所能做出的事情。
    自嘲地笑了笑,她双手拍拍脸颊准备回房间休息。
    抬脚往回走了一步,一阵剧烈眩晕袭来。她隐约之间看见银色月光下站着一个纤细的影子。很黑,好像要和黑夜融为一体可有被光抓着拖了回来那样,若影若现。
    「啊!耶稣基督,不要吓我」林佳一惊一乍捂住嘴巴,等待看清了人影才发现是林薰。
    「姐姐,今天回来的好晚」
    「什么?」
    林薰这一副和她仿佛从小亲密无间的语气让她有些不明不白,仿佛这之间错过了十几年。林佳怀疑自己是刚才在聚会中酒多了出现了幻觉,她揉着眉心擦着影子的肩膀准备离去。
    摇晃之中手腕被人抓住,林佳没有站稳,双腿瘫软在地上。只有一只手滑稽地举过头顶。
    「我是刚才在酒会上喝多了吗?怎么幻觉都显得真实无比」感觉到手腕的疼痛,林佳调侃道「如果是幻觉我倒是希望能再见一次父亲」
    可明明是瞎说的胡话,想到了忽然消失的父亲,她还是鼻尖一阵酸涩,说话里带上了哭腔。
    「我不是幻觉,我是你最讨厌的人。因为我,你的父亲才会离开」林薰站得笔挺,看似柔弱的身体却抓得她手腕生疼。
    「哈哈,对。因为你,我才没有了父亲」林佳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天花板开始顺时针旋转起来,那感觉非常难受。
    脚下一软,她双脚腾空被一个冰冷的怀抱笼罩。只能看见房梁在慢慢移动,直到一个木制结构的小屋里才停止。
    「要向我复仇的话就不要弄得自己那么狼狈,今天佣人们都不在,所以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这话像是略过耳旁的风,林佳没有在意。她眼球稍稍往下看见一片竹林,扑面而来的冰冷气息夹杂着许多清冷的空气。真实与虚幻,她是能分清的,也许吧。这软绵绵的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分辨,酒精已经侵蚀了她所有的感官和情绪。
    「你知道吗?我最后和父亲说的话是……下次我们一起去跑步,一起锻炼身体。哈哈」林佳趴在窗台上大笑。乌云密布,盖住了月光,然后戛然而止,她流着眼泪说道「可是啊,可是,我没有等到下一次。你说世界上有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铺着床铺的林薰停顿了一下,思考了一会随后继续说着「有的」
    「真的吗?」林佳跳起来抓着林薰的胸口衣襟,情绪异常激动,双齿打颤抖「那你能不能告诉他我有多想他?小时候他诉说的每一个冒险故事我都记在心里,他带我去的每一个公园我都记得,躺在他怀里睡着的温暖我永远不会忘记」
    眼泪仿佛无法关紧的水龙头,源源不断往下淌着,流过她的脸颊,下巴,最终滴落在林薰的身上。即使是从未有过父亲的林薰,根本无法感同身受,都被她的情绪感染,鼻子堵住只能用嘴巴呼吸。
    「对不起」
    「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我并不恨你,我只是太过后悔了,如果当初能够和他多说些话就好了」
    她忽然跳到林薰面前摸着他美丽的脸庞,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林薰……林薰……我还记得你出生时候的模样,是那么柔弱那么丑陋,仿佛我一伸手你就会被我捏死,呵呵呵嘻嘻」
    笑着笑着,她脱力般倒在他怀里,嘴里喃喃「可是看见你对我呀呀咦咦露出笑容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再讨厌你了,我发现讨厌的是我自己,如果我能快些踏出这一步……我们……会不会是完美的家人……」
    平稳的呼吸声,林佳在他的怀里安静睡去。林薰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满足,看着手中的血脉相连的至亲,用手指擦去她的泪痕。内心的某个声音诉说着还不满足。
    深深望着熟悉的这张脸庞,于是他用手指勾住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鬼使神差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看似那么纯洁,可他明白,又是那么无比肮脏。
    如梦初醒,林薰连滚带爬逃离。吹着冷风,他鞋子都没有穿,就这样赤足走在街上。租界治安很好,在干净又整洁的街道上,夜风吹散了他说不明的焦躁。
    只是一直疏远的家人忽然间的亲近让他产生了错误的情感,仅此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可以被修正的。
    脑袋里想了许多借口和自我安慰的理由,脚下七拐八绕地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街道两旁越来越热闹,嘈杂的人声仿佛如白天的集市那般,才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再次抬头,一排宽阔的大路通向没有尽头的前方,两排熙熙攘攘的店铺人流攒动,灯火通明照得天际都发出红色的光,天上无云,也没有月亮。
    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穿着布衣的人们各自叫卖着,或是拿着货物离开。这感觉很怪,心脏跳得很快。他确定这绝不是欣喜,而是一种恐惧。
    算起来现在该要午夜了,哪怕是最繁华的外滩也该陷入沉寂了,而这里又是哪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瓦片尖顶建筑?
    下意识,像是出发了人类生存本能机制,林薰转头就想逃离这光怪陆离的地方。
    「才分开,就想我了?」从黑暗处的电线杆后走出一个短发男人,帅气脸庞挂着痞笑,调侃惊魂未定的林薰。
    「别自作多情了,我出来透透气」在最坏的时间遇到最不想遇到的人,但很神奇般心脏跳动没有那么激烈了。
    「哇,透气连鞋子都不穿吗?怎么了,是我们奸情被发现于是你被扫地出门了是吧,没关系小爷养你」季末迁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转头向那片灯红酒绿中走去。
    「你少给我恶心,快放我下来」
    「不行,少爷怎么可以光脚在地上走。哈哈成何体统」
    「啧」
    看着林薰鼓着脸恶声恶气骂他,他只觉得可爱得紧。于是又把他往上提了提走向更深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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