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漠然道:我是你爹的姨娘,他想什么时候找我就什么时候找我。
    李聿青想握他的手腕,道:疼不疼,我看看?
    我给你带了伤药,顶好的,一定不留疤。
    兰玉退开一步,说:不必了。
    他生冷不进,李聿青看得喜欢,逼近了一步,刚想开口,就听兰玉看向他身后,叫了声,三少爷。
    李聿青顿了顿,回过头,果不其然,真是李明安。
    李明安看见兰玉,眼里露出喜悦,一声兰玉还未叫出口,想起他的身份,又有李聿青在,只好叫了声,九九姨娘,他看向李聿青,道,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李聿青懒洋洋道:你来干什么,我就是来干什么的。
    李明安噢了声,又看向兰玉,道:我来探望爹的。
    李聿青说:巧了,我也是看爹的。
    兰玉看了李明安一眼,就垂下了眼睛,道:老爷在书房,二位少爷请吧。
    李明安应了声,忍不住道:九姨娘脸色不好,还是多休息休息,若是身子不适,就请大夫来瞧瞧。
    兰玉客客气气道:多谢三少爷挂怀。
    我还有事,告辞。
    说罢,他转过身离去,李聿青扫了眼李明安,见他这傻弟弟还看着兰玉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明安一转头就对上李聿青的眼神,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道:二二哥。
    李聿青笑盈盈地问他:好看吗?
    李明安耳根泛红,故作不知道:什么好看?
    李聿青说:九姨娘啊。
    二哥,你别胡说八道,李明安瞪了李聿青一眼,有点儿慌张,他可是爹的姨娘。
    李聿青不置可否,他抬腿就走,李明安道:二哥,你不是看爹吗,方向反了。
    李聿青摆了摆手,说:不看了,我怕他看我越看越生气,把自己气死。
    第21章
    李明安确实是来看兰玉的。
    李公馆里流言满天飞,李明安听了一耳朵就出了神,手中的书也看不下去了。
    他们说,兰玉被他爹在床上吊了一宿,翌日李老爷子晨起,下人进去时觑得一眼,那风骚样,比八大胡同里的妓女还浪。
    话越传越脏,活脱脱将兰玉说成了勾人精魄,吸人精血的狐狸精,李明安听得恼怒,发了火,呵斥了几个下人,可等下人唯唯诺诺地退下,李明安脑子里却浮现他头一回见兰玉的样子。
    兰玉坐在马车上,车帘打开了,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衫,天上人也似,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对他微微一笑,不知那日的太阳太大,晒得人心浮气躁,李明安竟有几分头昏目眩,心脏跳得快,每一下都不受控。
    明安,明安!耳边传来几声轻唤,李明安猛地回过神,就见他母亲赵氏站在廊下,说,你这孩子,想什么呢,雨下大了也不知道躲一躲。
    李明安愣愣地应了声,耳朵发烫,掩饰性地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说:没,没什么。
    他心里有点儿羞耻又有几分懊恼,怎么想兰玉想得这么出神了。
    没成想,当天夜里,李明安就做了个春梦。梦里是被绑着的兰玉,肌肤赛雪,说不出的绮艳,竭尽少年关于色欲的所有幻想,朦朦胧胧,却已经让李明安窘迫不已,想看又不敢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稍抬起眼睛,就对上兰玉的目光。
    兰玉对他笑了笑。
    李明安脑子都一片空白了。
    翌日醒时,裤裆里一泡精骇得李明安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兰玉自不管李明安满腔少年心事,这雨下起来就没停,听说黄河已经发了大水,百姓流离,苦上加苦。
    这一日,雨下得小了,兰玉突然想起他那边琵琶,便问了李老爷子,说想将琵琶取回来。那夜之后,李老爷子心情好了许多,兰玉想出门也允了,还叮嘱道:坐马车去,让下人跟着。
    兰玉应了。
    兰玉的琵琶已经跟了他有些年头了,从扬州辗转到北平,虽说不是顶好的琵琶,可这把琵琶是他母亲生前攒了许久的钱给他买的,兰玉不舍得丢下,就一直带在了身边。
    琵琶是交托给了琴行的人修的,兰玉一去,亮明身份,琴行的人就毕恭毕敬地将琵琶抱了出来。兰玉看着弦已经续好的琵琶,忍不住缓缓抚摸着琵琶背,手指轻轻一勾,琵琶发出几声低吟。
    兰玉脸上露出一个笑,道:多谢了。
    琴行掌柜笑道:客人客气了,我这儿新到了一把品相极好的琵琶,紫檀木所制,浦东的琵琶名手沈先生也是赞誉不绝,客人要不要看看?
    兰玉闻言迟疑了一下,说道:改日吧。
    琴行掌柜道:哎,好嘞,那您慢走。
    兰玉抱着琵琶走出琴行时,雨竟然又下得大了,下人打着伞凑过来,说:九姨娘,雨下得太大了,咱们快回去吧。
    兰玉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上了马车,他靠在车厢内,怀中抱着琵琶,指尖偶尔拨两下弦,声音清脆,淹没在如倾的雨水里。
    突然,马车猛地一晃,兰玉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雨声嘈杂,下人大声喊道:九姨娘,前面有巡捕在驱赶流民,他们朝我们过来了。
    兰玉打开车门往外看了眼,只见如瀑的雨帘里,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丧家犬似的狂奔着,身后是十数骑,无不是披着蓑衣,手持枪支的巡捕,兰玉当即吩咐道:将马车赶去一旁。
    下人应了声,可连日暴雨,路上满是污水,积得高,也不知堆了什么脏物,竟一下卡住了。陡然,远处一声枪鸣撕裂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叫人胆寒,下人被那一声枪响吓得慌了神,又急,重重地一鞭子抽上了马背,马车晃了两下,竟一下子奔跑了起来,直直冲着流民而去。
    兰玉倒抽了口凉气,抓紧车厢雕镂,那马疯了一般,流民一见马车直冲他们而来,慌乱四散逃蹿。马尤刹不住,巡捕见了,一恼,直接冲着马就开了枪。
    砰的一声,马轰然倒地,拽得整辆马车连人都都翻在了污水里。
    为首之人喝道:你们什么人,敢纵马长街,扰乱我们执行公务!
    下人被摔得七晕八素,一条腿都压在马车的横栏底下,痛苦哀嚎。兰玉从马车里狼狈地爬出来时就看见一杆杆枪指着他,也愣了愣,脸色微白。
    为首的男人道:还不回话!
    兰玉回过神,开口道:这位官爷,真对不住,我等是城东李公馆的人,刚巧从此地回家,不料马突然发了疯,冲撞了官爷公事。
    男人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兰玉,目光又扫到马车上砸在泥水里描了李字的红灯笼,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兰玉取出一个香囊,还将腰间悬挂的玉佩放入了其中,双手奉上,道:一点小心意,多谢官爷援手击毙了疯马。
    他伸着双手,过了一会儿,男人才俯身拿走了香囊,掂了掂,道:既是李家的人,就赶紧回去吧,不要在街上久待了。
    兰玉说:多谢官爷,我们这就走。
    那男人抬了抬手,道:走。
    说罢,十数骑扬长而去,马蹄踏起沿途雨水溅了兰玉一身。他闭了闭眼睛,抹去脸上的雨水,才吐出了一口长气。
    兰玉回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下人,转身过去用力搬动着翻了的马车。马车沉重,雨又下得大,不过片刻,浑身都湿透了。
    突然,有两个打着伞的中年男人急步走了过来,对兰玉道:这位先生,我们爷请您过去。
    兰玉一怔,循着二人的目光看了过去,就见一旁布庄的二楼正站着一个男人,雨幕迷蒙,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可那一刹那,兰玉就知道了对方是谁。
    兰玉说:有劳二位将他送去医馆。
    中年男人应下,兰玉想起什么,又钻进马车抱出那把琵琶,才走进了男人伞下,朝布庄走了过去。
    第22章
    布庄内挂满了颜色各异的布匹,一边上还挂着许多成衣,有洋装,有长袍,雨正滂沱,大堂内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客人。
    中年男人是这家李氏布庄的掌柜,二人踏入布庄,他收了伞放入门边的桶内,对兰玉笑说:这边请。
    兰玉颔首,二人沿着木质长梯,将往上走时,兰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胡乱地理了理衣服,可瞧见被污水染得脏污的衣服,又慢慢放下了手。
    李鸣争已经见多了他狼狈的样子,多这一次不多。
    掌柜的将他送上了二楼,道:爷,客人到了。
    李鸣争站在窗边,目光落在浑身湿漉漉的兰玉身上,他形容狼狈,俨然外头无家可归只能躲在檐下的流浪猫。兰玉穿着长衫,衣裳已经湿透了,贴合着,男人清瘦的身体一览无余。
    李鸣争说:拿套干净衣裳。
    掌柜的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兰玉和李鸣争。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风雨正疾,突然,一道紫电劈下,兰玉下意识地收紧手指,抱着怀中的琵琶。
    兰玉抿了抿嘴唇,低声说:多谢大少爷。
    李鸣争只看着兰玉,没有说话。
    李鸣争这个人,冷淡少语,一言不发地看着人时,眼神沉沉的,压迫性十足。兰玉抬起眼睛看了李鸣争一眼,又挪开了目光,明知故问,小声道:大少爷怎么在这儿?
    李鸣争淡淡道:这是李家的布庄。
    兰玉浑身都是湿的,不过站了那么一会儿,地上已经洇开了一摊水迹。
    突然,门外传来掌柜的声音,说:爷,衣服送来了。
    说罢,掌柜抱着一套新衣裳推门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小厮,手中提着两桶热水。这间屋子兴许是李鸣争在这布庄内的临时住所,不大,却一应俱全。
    小厮将热水灌入屏风后的木桶内,掌柜将衣裳放下,就无声无息地带上门离开了。
    李鸣争说:去将衣服换了。
    兰玉眨了眨眼睛,看着李鸣争,叹口气,道:大少爷,你明知我喜欢你,还对我这般温柔细心
    他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李鸣争波澜不惊道:你是李家的姨娘,落水狗一样的走出去,丢的是李家人。
    兰玉哼笑了声,说:我的大少爷,您大可不必将话说得这么直白。
    李鸣争瞥他一眼,兰玉抱着琵琶走向李鸣争,说:大少爷既不喜欢我,那便好人做到底,帮我一个忙吧。
    李鸣争:嗯?
    兰玉将琵琶往他怀中放,道:我去洗澡,有劳大少爷,帮我拿着琵琶。
    这屋中他随处可放琵琶,偏将琵琶给李鸣争,李鸣争看了片刻,伸手接过了他的琵琶。
    兰玉嘴角翘了翘,轻声说:这可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请大少爷帮我看好了。
    李鸣争接琵琶时,二人手指不可避免地碰了个正着,挨得近,兰玉发梢挂着水珠,滴落白皙的脖颈,转眼就消失不见。
    李鸣争没有动,没留神,手指擦过琵琶弦发出一声轻响,窗外惊雷炸响,浓云翻滚,风刮着雨水斜斜的卷入窗内。李鸣争慢慢屈指蹭了一下指尖残存的凉意,可那点凉意转瞬即逝,已经留不住了。
    李鸣争将琵琶放在了一旁,看着不断踅摸入窗的雨水,抬手就将窗户关上了。
    一扇屏风之隔,屏风是乌船夜泊月高悬,淡泊寂静,顶好的素娟,隐约能瞧见屏风之内的风景。
    兰玉的琵琶湿了,李鸣争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安静地擦拭着琵琶身。许是有些年头了,木制的琵琶身上镌刻下几道斑驳的擦痕,上头雕了株兰花,刻着兰玉二字。
    屏风里传来兰玉脱衣服的窸窣声响,他迈入浴桶之中发出的轻微水声,分明窗外正值大雨,雨声大,那点声响微不足道,可李鸣争却听得清楚明白。
    那是他洗澡时用的浴桶。
    李鸣争似乎还听到了热水浇在皮肤上的声音,他抬起头,看着素娟屏风上印出的人。李鸣争看到了兰玉侧坐的身影,他正拿着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脖颈,那截脖子也仰了起来,脖颈儿细,他一只手就能握紧。
    李鸣争神色冷静,毫无半点窥视别人沐浴的自觉,兰玉若有所觉,索性转了个身,趴在浴桶上说:大少爷,你这般看着我,让我怎么洗?
    李鸣争没说话。
    兰玉说:大少爷,你这屋子里什么都有,是不是会带女伴来这儿过夜?
    李鸣争淡淡道:与你何干。
    兰玉语气懒散,说: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我想到我和大少爷用一个浴桶,又在大少爷的屋子里,就忍不住心旌摇曳,万般邪念浮上心头。
    可一想到我不是唯一一个,他百无聊赖地拍了一下水,溅起水花,我就不高兴。
    他不高兴说得坦诚,半点都不掩饰,像个耍性子的孩子。
    李鸣争说:别忘了你的身份。
    兰玉笑了,说:你爹的姨娘嘛,我知道。
    大少爷,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兰玉语气有几分怅然,温柔解语花,还是天真可人的?
    他不等李鸣争开口,自说自话道:我曾经就想,要是能有一个不嫌弃我的姑娘,性子温柔些,我这些年攒了点儿钱,也还能继续弹琵琶,虽不多却足以我们度日。
    李鸣争看着屏风上映出的身影,突然道:你不喜欢男人?
    兰玉说:以前不喜欢,我娘是妓女,我自小就看着她和那些男人逢场作戏,怎么会喜欢?
    李鸣争默然。
    兰玉笑了声,道:你爹强上我时,我简直恨死他了,后来见了你,也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你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李鸣争抬起眼睛,隔着薄薄的素娟,二人的目光似乎对上了,李鸣争冷冷道:你不喜欢我,你只是不甘于被李聿青纠缠,所以想寻个庇护。
    兰玉笑道:我想寻个庇护和我喜欢你并不矛盾。
    我已在深渊了,大少爷可知道,人在深渊之下容易动心也不容易动心,兰玉道,你无意施舍的一点好,于我而言,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李鸣争面色波澜不惊,想起什么,道:为什么姑娘会嫌弃你?
    兰玉一顿,手指抠着木桶,古怪地笑了一下,道:大少爷猜猜看。
    李鸣争淡声道:你有一技之长,虽身在勾栏,却足以傍身,身体康健,也并非面貌百拙千丑,为何嫌你?
    兰玉笑道:错了。
    李鸣争说:哪里错了?
    兰玉却没有回答,说:大少爷,麻烦你将衣裳拿进来给我。
    李鸣争静了静,抬长腿将一旁的新衣裳拿了过去,他转过屏风,就见兰玉懒洋洋地趴在浴桶边。兰玉皮肤白,热水一浸,透着湿润的红晕,一双眼睛带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兰玉伸手要接衣服,李鸣争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绑痕,红红几道交错着,兰玉也发现了,猛地缩回了手,整个人都往水里藏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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