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宏看起来老了些,但讨厌的气质一点没变。
    他村长的职务已经被撤了,听说贪污村子里的扶贫拨款,被人举报罚了好几万。
    银杉啊,出去那么长时间,也不给大伯打个电话?我和你伯母多担心啊。
    顾银杉低头喝可乐,仿佛没听见。
    周振国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见状变了脸色,一个村的也不好翻脸,放下盘子说:
    他们下午刚到家,先好好吃顿饭,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那我更得留下了,给他们接风洗尘,你看我还带了瓶酒。
    顾长宏不知从哪儿摸出瓶红高粱,自己在桌边坐下了。
    众人面面相觑,连小伙也察觉出气氛不对劲,朝周云恩身边靠了靠,假装摸狗。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门口那辆车是你的?
    顾长宏边问边给自己和顾银杉都倒上酒。
    顾银杉冷冷道:租的。
    呵呵,我就说,你年纪轻轻怎么可能靠自己买得起车,原来是租来充面子。
    充面子这事你在行,我不在行。
    顾长宏脸一沉,你在讽刺我?
    他垂着眼帘看着桌上的菜,不敢。
    听说你在大城市开饭店了?是怎么一回事?
    顾长宏果然是奔着这事儿来的。
    顾银杉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个帮忙干活儿的。
    你不是老板?
    当然。
    老板是谁?
    他微微一笑,抬手搭在周云恩的肩上。
    是她。
    顾长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逗自己。
    胡说八道,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开得了饭店?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你是故意防着我,怕我找你借钱是不是?
    顾银杉冷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
    顾长宏有点挂不住脸了。
    周振国坐在旁边很尴尬,怕他们动起手来,只好帮忙打圆场。
    银杉他坐了一天车,肯定累了,心情不大好。
    银杉银杉,叫得这么亲热
    顾长宏将话题转向他,我问你,你女儿跟他订婚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
    这是他们两个自己商量好的。
    两个小孩怎么能决定自己的婚事?必须得由家长出面谈,该有的礼仪不能少。
    那你说这事怎么办?
    他沉吟片刻,明天我在家里摆两桌,把顾家所有亲戚朋友都叫来,看看他们怎么说
    周云恩听完心里咯噔一下。
    顾长宏的目的真的是为了他们订婚的事么?
    怕是想把跟顾银杉沾亲带故的人都集中起来,合起伙向他要钱吧。
    顾银杉显然也察觉到他的用意,直接打断他。
    我不会去的。
    你父亲不在,我们有义务来管你的婚事。
    只有义务管婚事,没有义务管死活么?那好他满脸讥嘲地说:明天我来摆桌饭,当初救济过我的人才能来吃,才有资格对我订婚的事指手画脚,你看怎么样?
    顾长宏语塞。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将虚掩的门打开。
    寒风灌进每个人的心里。
    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妈的臭小子!
    顾长宏手一挥,将酒瓶打得粉碎。
    周振国连忙迎上去,假装劝慰,实则将他请回了家。
    徐丽华拿着撮箕和扫把出来打扫碎片,忍不住唠叨。
    大过年的还跑上门来找茬,简直故意给人心里添堵。
    周云恩忍不住道:
    叫你们搬到S市住,我们房子都买了,以后不就可以再也不跟他见面了么。
    徐丽华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小屁孩。
    他可是银杉的亲大伯,血缘关系那么深,以为换个城市就能斩断联系了?要是哪天他直接闹到你们在S市住的地方去,民警都不会抓他,因为这是家务事,你懂不懂?
    周云恩不禁皱眉,照你这么说,只能跟他纠缠一辈子了?
    徐丽华也不好说,叹着气摇摇头,出去倒垃圾。
    顾银杉坐回原位,回家过年的好心情已经无影无踪。
    草草吃完到家的第一顿饭,周振国和徐丽华收拾房间,安排床铺。
    由于这次还多了个小伙子,堂屋也不好睡,他们便将杂货店占据的那间房整理出来,搬了夏天乘凉用的竹床进去。
    周家只有一张竹床,于是问邻居家借来一张,都是单人床的大小,铺上厚实的被褥,曾经的杂货店摇身一变,成了个简陋的标准间。
    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天气又冷,吃完饭就洗澡睡觉。
    周云恩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爬起来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了会儿,啥也看不进去,最后披上棉衣去敲顾银杉的门,站在外面小声喊他的名字。
    顾银杉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压低声音说:
    叔叔阿姨在,咱们别睡一个房间。
    周云恩满脸无语,我才不是为了说这个。
    你有什么事?
    咱们明天去镇里玩吧,刘锐不是还拖我们给他爸妈带了点钱么,正好给他们送去。
    顾银杉眼里闪烁着幽光,只是为了这个?
    还能为了什么?
    他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你是不是怕顾长宏他明天又来,所以特意避开?
    周云恩被他说中了心思,尴尬地笑笑。
    顾银杉放下手,低声说:谢谢你,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毕竟如今已经是他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他。
    那就好。
    不过明天确实可以去镇里逛逛,看看那家卖酥饼的铺子还在不在。
    酥饼的味道周云恩可是记了整整两年,奈何那是本镇的特产,并且算不上太有名,以至于在S市待了两年都没遇见过同样的东西。
    和顾银杉谈话后她回去放心地睡了,翌日半梦半醒间,听见徐丽华说:
    振国,你来看,下雪了!
    下雪了?
    周云恩瞬间清醒过来,外套都没穿,赤脚踩着拖鞋打开窗户看。
    果然,鹅毛大的雪花像柳絮一样洋洋洒洒地从天空飘下,落在地上,已经堆积出薄薄一层。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指尖,冰冰凉凉的,很快化作一小滩水迹。
    真好看!
    她两年都没看见过下雪了!
    顾银杉!顾银杉!快出来看雪呀!
    周云恩打开门冲对面喊了几声,自己忙去穿衣服穿袜子。
    两人被叫醒,胡乱套上衣服跑出来看。
    小伙是S市本地人,这辈子没见过雪,一到门边就惊呆了。
    真的是雪!雪是这个样子的!
    顾银杉嘴角微扬,眼里倒映着飘扬的雪花。
    现在还早,再让它下个一天,明天会变成厚厚一层。地上、房顶、树梢到处都是雪,白茫茫的。
    儿时的回忆在脑海里涌现,虽然很多都是痛苦的,但也有幸福的时刻。
    比如很小的时候,每当下大雪时,奶奶都会生起一堆火。
    地里没事做,他和爷爷奶奶就围坐在火堆旁边。
    奶奶手里总拿着双鞋底,用锥子在硬邦邦的鞋底上戳出洞眼,把结实的麻线穿进去,再用锥子戳下一个眼。
    爷爷有时磨他的柴刀,有时给农具换新的手柄。
    顾银杉最期待的一个时刻爷爷从杂物间的麻袋里拿一个大红薯,放进已经熄灭的火堆里,利用余温烤几个小时,然后用火钳夹出来,放在地上拍干净灰,剥掉焦黑的外皮,里面便是甜到流蜜的烤红薯。
    不过很快他的思绪就被夫妻俩给打断了。
    徐丽华养了十几只鸡,就等着过年宰给他们吃。
    她准备今天就杀一只炖汤喝,谁知鸡太灵活,地面又被冻得硬邦邦,她费了半天劲,鸡没抓到,反倒脚下一滑,摔了个大屁蹲。
    周振国正在旁边洗菜呢,见状忙去扶她。
    她奋力喊道:
    别管我呀,快抓鸡!
    周振国瘸着腿,还不如她。
    周云恩穿好鞋袜,跑出来加入战场。
    小姑娘都动手了,小伙子也没敢闲着,除去用抹布擦裤子上污泥的徐丽华外,四人全都围在了鸡窝旁边。
    黑子今天太冷没出去,在厨房柴火旁趴着取暖,听见动静也摇着尾巴,欢快地跑出来加入队伍。
    一时间家门口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周云恩到底身经百战,在他们的帮助下,一把抓住了鸡脖子。
    快看!我抓住了!
    周振国忙说:千万别松手,我这就拿刀来!
    你快点!
    鸡被她抓得喘不上气,拼命扑腾,爪子直往她脸上踹。
    顾银杉连忙抓住它的爪子和翅膀,两个人齐心协力,才将这只鸡给制服。
    周振国提来一把菜刀,让他们蹲在水沟旁,将鸡脖子露出来。
    只见他一刀下去,鸡血冒着热气汩汩流出,滴在结冰的水面上,将那层薄薄的冰融化,在水沟里洇染开来。
    你们大早上杀鸡干嘛啊?
    周云恩这才想起来,问道。
    你妈打算中午给你们炖点汤喝。
    她啊了一声,我们准备今天去镇里玩呢。
    今天下这么大雪,根本看不清路,地上又滑,你们改天再去吧。
    她望着远方,确实如他所说,雪下得铺天盖地,连十米之外的树都看不太清,开车跑山路会很危险。
    好吧,那就等雪停了再去。
    她对顾银杉说,后者点点头。
    徐丽华端着一盆滚烫的开水走过来,准备拔鸡毛。
    阿姨,你刚才没摔伤吧?
    顾银杉问。
    她摆着手道:没事,在地里干惯了活的人,身体结实得很,摔一跤要什么紧。外面冷,你们快进去。
    周云恩撇了撇嘴,家里又没电视看,又没电脑玩,我们坐着也无聊啊。
    她想想也是,出了个主意。
    你们三个人玩斗地主呗,堂屋的柜子里有扑克牌。
    这不太好吧。
    小伙毕竟是顾银杉的下属,从他这儿领工资的,输了赢了都挺尴尬。
    那我去给你们借副象棋?
    周振国说。
    顾银杉看着屋檐下堆着的柴火,心里蠢蠢欲动,鼓起勇气问:能不能生个火堆?
    可以啊!周振国大方地说:我今年囤了很多柴火,你们随便用,会点火不?不会的话我来帮你们弄。
    周云恩嘁了一声,手搭在顾银杉胳膊上。
    你忘了他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生火他比你在行多了。
    周振国笑了两声。
    三人开始搬柴火,到厨房找了个空旷的位置,将柴火放在地上。
    顾银杉拿着小伙的打火机,开始点火。
    先用一点蓬松的树叶当引子,然后加入细树枝。
    等细树枝被引燃后,就逐渐开始放粗树枝,最后是劈好的柴火。
    整个过程顺利而流畅,小伙子不禁感叹道:
    店长真厉害!
    顾银杉笑得挺得意,毕竟两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的手法会生疏的。
    周云恩搬来几把椅子,跟他们一起坐在火堆旁。
    跳跃的火光暖洋洋地烘烤着身体,外面天寒地冻,唯有这里温暖如春。
    周振国走过来看了看,说:
    你们就这么干烤啊?弄点吃的。
    周云恩只在这里经历过一次冬天,经验有限,问:
    有什么吃的?嗑瓜子吗?
    现成的火摆在这里,烤点年糕,花生,大蒜什么的,可香了,我们从小就这么吃。
    前面两个还能理解,烤大蒜是什么鬼?能吃吗?
    周振国见她不信,直接去拿了一堆过来。
    先将铁锹洗干净,架在火堆上。
    把今年新做的年糕切成薄片,均匀地铺开。
    年糕很快被烤得鼓泡,然后变成焦黄色。
    周振国忙用筷子将已经变色的夹出来,放在盘子里说:
    趁热吃。
    三人一人拿了一片,烫手得很。
    周云恩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表皮又酥又脆,里面像麻薯,软软糯糯的。
    由于没放任何调味料,吃起来就是最原生态的大米的味道,淡淡的清甜。
    好香啊,真好吃!
    小伙子也是第一次尝到这种东西,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只有顾银杉反应平静。
    周云恩问:你不喜欢吗?
    喜欢,不过以前吃过很多了。
    她回想起他曾经的食物,由于没有锅,基本都是放在火堆里烤的,她还吃过他的烤栗子呢。
    年糕你也吃过很多吗?
    板栗能从树上摘,年糕可没地方给他摘去。
    顾银杉摸了摸鼻子,偶尔也会捡到一两条。
    捡?
    两人对视一眼,抿着嘴唇笑。
    小伙子听得满头雾水,这种东西是从地上捡的吗?我还以为是各家自己做的。
    周云恩塞给他两片年糕。
    吃你的吧。
    站在灶台前忙活的徐丽华喊了一声,振国,锅怎么不热了啊?快来加点柴火。
    来了。
    周振国将东西交给他们,自己看着火去。
    周云恩又切了些年糕放进去烤,等待期间看见一旁的大蒜,决定试试,拿起一个准备剥皮。
    顾银杉阻止,这个要连着皮一块儿烤。
    是吗?
    她将手里的蒜头放在铁锹上,等表皮烤成焦黄后,用火钳夹下来,剥掉外皮露出蒜瓣。
    蒜瓣被烘烤之后变软了许多,本来刺鼻的蒜味变成了另一种香味,闻起来很诱人。
    她尝试着吃了一点,满脸惊艳。
    真的好吃!
    刺激性的辣味消失不见,变成充满蒜香和焦香的甜味,口感软烂,让人不敢相信。
    顾银杉接过铁锹和装食物的袋子。
    你们吃吧,我来烤。
    她吃了几口突发奇想,要不把这些东西设计成一道菜,配着火锅一起吃,应该很受欢迎吧。
    顾银杉眼睛一亮,可以考虑。
    小伙忍不住举手,店长,我有个问题能不能问问您啊?
    你说。
    回来也有一天了,怎么没瞧见您的父母?
    这话一出,顾银杉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周云恩、周振国、徐丽华,全都看向小伙,连趴在旁边取暖的黑子也抬起了头。
    整栋房子里只剩下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和锅里鸡汤的咕嘟声。
    小伙愣住,我说错了什么吗?
    这个
    周云恩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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