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大学同学关系一般,差不多限于朋友圈互相点赞、遇到合适的活动可以一起参加的程度,除此之外就不会特意有什么交集。这时刷到同学都成了学长学姐,哀嚎着专业课作业太难,把他们之间的联系进一步减弱了。
    经过一年,他很难再和本就淡如水的同学有太多共同话题,好在关系好的也不是没有。
    前室友回复了翟蓝前一天的期末冲冲冲,喊他啥时候一起吃饭,翟蓝发了个愉快小表情答好啊,手指划动屏幕往下看,然后眼前一亮。
    游真:本周六开始供应假日夏季限定菜单,欢迎品尝[蛋糕]
    这广告打得真粗糙。
    翟蓝笑了下,点开图看游真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
    三张图,分别是吃的,喝的,和一只肥猫。
    手绘菜单放在刚刚绽放的绣球花阴影中,前景是无尽夏,虚化后只剩下一片天空似的蓝。几款甜品被描画成可爱又诱人的样子,再搭配成分和口味的解释,光是看图就让人很有冲动去试试看。饮品也同样,但翟蓝注意到其中一杯没有起名。
    写着待定,像还没开启的限量款盲盒。
    翟蓝的心仿佛被伸出的猫爪挠了一下,几乎想立刻启程。
    晚上没课,第二天也没有。
    绝佳机会就这么展现在待选项里,由不得他犹豫。
    在聊天框里刚输入想去试吃新品,准备点发送,另一条消息先闯入视野。翟蓝眉心还没舒展,看清发消息的人后那道沟壑顿时更深。
    姑妈:小蓝,明天没课,到家里来吃饭吧?
    而几乎是同时,李非木也找上了他。
    从学校搬东西回家,你要不要一起?
    要不今晚就在家里住,明天吃饭?周末嘛,我妈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两个人说到这个份上,翟蓝还有什么好忙的呢?他有时不太喜欢姑妈这种照顾,可考虑到实际情况,作为亲人时时刻刻想要关照,翟蓝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知道姑妈一家对自己很好,却不那么想被特殊对待。
    距离很重要,翟蓝想得未尝不合理,可如果表现了无论任谁看都是他不知好歹。好像被一条名为亲情的绳索吊到了半空,上不着天下不落地,只能悬着一口气。
    翟蓝沉默良久,删掉了准备发给游真的那句话。
    他回答李非木:那我等下过去。
    下午的时候在教务处找到拿完录取通知书的李非木,对方开了车。翟蓝从坐上副驾驶就情绪不高,看着窗外,大学路的天空灰蒙蒙。
    天边的云镶有金边,是雷雨的预兆。
    闷热得连开了空调都挡不住潮湿,驶入城区,温度骤然又升高了点。从地下车库走到小区门口短短几步路,翟蓝就出了一身汗。
    李非木家住在老城区,父母都工作体面,退休年龄。他一进门,立刻被嘘寒问暖,切好的水果提前冰好的饮料全都拿了出来,姑妈问他第二天的菜单合不合心意,又问翟蓝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饭,她最近发现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
    李非木抱怨着老妈偏心,姑妈不痛不痒地骂他和弟弟计较什么,两人和乐融融地聊了几句,翟蓝坐在沙发上,局促地端着一杯冰果汁不语。
    很不自在,每次面对一个和睦的家庭都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哪怕没人觉得他多余,哪怕他在这儿拥有单独房间。
    晚上过得相对平静,夜里因为太热醒了两次,始终没下雨。
    第二天姑妈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她做菜是家常口味,糖醋排骨,辣子鸡,凉面,清炒藕片,还做了鱼汤。姑父买好饮料,从外面的饭店给翟蓝打包了一份他爱吃的葱烧海参,隆重程度比起过年也不遑多让了。
    他们越热情,翟蓝心里徘徊着的不安却越发强烈。坐在原位,餐厅成了审讯室,饭桌变得冰冷,连姑妈和姑父的笑容都像两个虚假面具。
    李非木挨着翟蓝,给他夹菜,说支教时的事。
    谈到有趣的,大家就一起笑出来,整齐得仿佛一场排练过的戏剧。
    翟蓝默默地用筷子扒拉白饭。
    桌上的饭吃得差不多,姑父喝了两口酒,突然叫到翟蓝的名字,淡淡地说了几句。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劈地看过去,好像他一天一夜就为了等这一声似的。
    什么?翟蓝问,他没听懂刚才那句话。
    姑父的笑长在了骨头里,和蔼,充满亲和力,声音也是温文尔雅的很好商量的语气:小蓝啊,是这样的,去年你爸爸走了之后,他们单位不是给了一大笔因公去世的赔偿吗?当时因为爷爷奶奶太伤心,你拿了一部分给他们当做帮你爸爸赡养老人,对不对?
    翟蓝脑子转不过弯,睁大眼,却不露声色地往后挪了挪椅子。
    姑父继续说:我和你姑姑是这么想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以后万一有个病痛,大家还是得一起照顾着两位老人,你觉得呢?
    绳索被言语机锋隔断,刷拉一声,灵魂失重。
    但翟蓝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听见自己无辜而冷静地回答:照顾爷爷奶奶是我应该的,如果他们需要,我不会不管,到时候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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