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张晨星的妈妈会给不同的学校捐书?”
    “我觉得可以试试。”
    周茉觉得梁暮的切入点有点奇怪, 但又有那么一点道理。只是这件事会很难, 首先并不知道张晨星的妈妈去过哪里,她可能去到全国。
    “我们先把陕西的小学摸排一下。”梁暮说。
    “陕西的小学?”周茉睁大了眼睛:“你确定?”
    “我确定。”
    张晨星从外面回来,两个人止住了交谈。
    “这个手炉怎么用啊?”周茉拿起手炉仔细看:“朱兰那一下可是摔得不轻, 这手炉竟然没摔破也是命大。”
    “现在还不能用。”张晨星说:“朱兰不会用,她那个用法应该没少挨烫。”
    “那她活该。”
    “是活该。”
    张晨星把手炉清理过, 放在一边。从前每到冬天,父亲总会找出这个手炉来放到母亲手中焐着。这个手炉不仅父亲喜欢、母亲也喜欢。
    用手炉得有耐心, 还要会用。要提前购置好香碳团, 烧好香灰。每次点手炉前都着实要费一番功夫,把香灰拨弄蓬松、放置烧好的香碳团、用灰轻轻盖上,过十几分钟,热气就散出来,手抱着温热不烫。
    这一套功夫,要用上个把小时, 没有耐心的人, 是烧不了好手炉的。
    那时冬天母亲抱着这个手炉, 被父亲按在床边坐着, 再去打一盆热水泡脚。父亲总说:“手脚都热了, 人就不冷了。”
    张晨星会在一边嚷:“那我呢?我也要!”
    “好好好, 爸爸也给你淘一个小手炉。”
    张晨星没等到爸爸的小手炉。
    “什么样的香碳团好?”梁暮问她:“我去买,买回来你教我点手炉。”
    “呦!当我不存在是吧?腻腻歪歪烦不烦啊!”周茉在一旁起哄:“那我也要手炉!”
    “让你前夫给你点。”梁暮说:“留着他干什么?”
    “我才不给他伺候我的机会呢!”周茉拿过那个手炉把玩, 看到下面竟是刻了三个小字:赠???吾妻。感叹出声:“妈呀, 张晨星,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爸妈一吵架,马爷爷就说让他们学习书店的张家夫妻,恩恩爱爱。看到这三个字,我有点感慨。”
    “罢了,我爸妈学不会,我也学不会。我们家不管是谁,都注定要在婚姻中吵吵闹闹。”周茉自嘲道。
    “你不反省?”梁暮搭着桌边坐下,准备跟周茉讨论下。
    “我反省了。”
    “结论呢?”
    “结论是我得找一个像你一样好拿捏的。”周茉说完这句觉得心情舒畅,对梁暮挤挤眼。
    “那你完了。”梁暮说:“大概是你碰到的每一个人都不够爱你,所以你拿捏不了任何人。”
    “梁暮!”周茉急了,跳起来跟梁暮吵架。
    两个人故意营造出热闹氛围,想让张晨星不陷入难过中。作用是有一点的,张晨星起身把他们俩推出去:“你们去外面吵。”
    下一天,张晨星带着梁暮去买香碳团。凭着记忆找到当年父亲带她去的那一家,进门后看到那个已经非常苍老的店主。
    老人看了张晨星半晌,总觉得这姑娘哪里见过,又说不清,就问她:“哪家的女儿啊?是不是来过啊?”
    “清衣巷老书店张家,来过。”张晨星回答他。
    听到这句,老人索性戴上眼镜,仔细打量张晨星。果然,像极了父母。
    清衣巷张家的事老人略有耳闻。倒不是故意去打探,而是那每年都来买香碳团的人有一年忽然不来了,逮到清衣巷的熟人就问了一句。
    “买什么啊?”
    老人的店里有香碳团、香灰,还有一些二手手炉。
    “我想买四个手炉。”
    四个,梁暮在心里盘算能不能有自己一个,如果能有,可以算作张晨星送他的礼物了。
    “买这么多?”
    “是。”
    老板指着面前的实木柜子:“都在那,自己挑。”
    “好的。”
    结账的时候梁暮心想:这大概是张晨星这一年最大的一笔开销了。2600元。
    却听老板说:“给2000,600不要了。香碳团送你了。”
    张晨星一时之间不知这钱该怎么给了,她挑的是纯铜手炉,不是作古,而是都有几十上百个年头了。这样的东西放在外面卖个天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拿走。”老板的扇子骨敲敲柜台:“摆着也是摆着,你拿走。只有一点,以后每年的香碳团都要在我这里买。”
    “好的。谢谢。”张晨星不太会讲话,老板的善意她接收了,也在心里做了应承。
    出了手炉店梁暮喜上眉梢,问她:“这手炉都送谁啊?”
    “马爷爷、马奶奶、周茉、婆婆。”
    “谁?”梁暮以为自己听错了,张晨星买了四个手炉他都没有上榜,心理落差是有一点的。
    “婆婆。你妈妈。”
    “我有时候在外面工作,手很凉。”梁暮将手伸出去:“不信你摸摸,现在就很凉。”
    “揣兜。”张晨星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梁暮对此耿耿于怀郁郁寡欢,甚至觉得张晨星女士有点冷血了。给程予秋邮寄手炉的时候梁暮在电话里酸酸地说:“好好用,我都没有。”
    “你没有?”
    “对,我没有。”
    “你没有,证明你得继续努力。再说了,你跟你妈酸什么?你配吗?”
    “打住。”
    梁暮快要被程予秋说心梗了,哼了一声,挂断电话。
    给马爷爷、马奶奶送手炉的时候还要跟马爷爷告状:“张晨星买了四个手炉,没有我的。张晨星真是不把我当她亲老公。”
    马爷爷笑了,假装把自己的递给他:“我这个给你?”
    “我不要。又不是张晨星给我买的。”
    “你就是要我也不给你。”马爷爷抱着点好的手炉,靠向椅背,学北京话来了一句:“舒坦!”故意气梁暮呢。
    “奶奶,您的手炉不要用手抱着。”张晨星对马奶奶说,她的手抖不适合抱手炉,张晨星缝了一个小口袋:“您就这样,系在腰前,着热点在这里,肚子就暖了。”
    “下次别花钱了晨星。”马奶奶摸摸她脑袋:“奶奶心疼。赚钱多不容易呢,这手炉奶奶也大概知道价格的,你要修好多书才够买这两个手炉。”
    “没事,我喜欢。”
    “那奶奶也送你一个礼物。”马奶奶拉着张晨星回房间,从行李箱最下方掏出一个首饰盒来,里面有一副玛瑙耳坠子,成色极好:“这个,奶奶送你。”
    “奶奶我不要,这个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啊?奶奶戴不上了!”
    “我平常也不戴。”
    “那可不行,年纪轻轻的,就是要打扮。这一点,你要学你妈妈。”马奶奶拍拍张晨星手,把耳坠装进丝绒口袋,塞进张晨星口袋:“这个,配上奶奶送你那件衣服,会很好看。”
    张晨星推脱不得,只得收着。
    临走的时候听到护工进来喊:“马爷爷,测血压!”
    “我血压又不高。”
    “怎么不高啊?药吃了吗?”
    两个人彼此看一眼,走出养老院。
    梁暮把张晨星送回书店就去了工作室,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张晨星还没睡,伏案临摹《温豆儿趣事记》。这种临摹难度高,要考虑字体、字间距,碰到内容缺失的,还要遣词造句补上去。
    去汉中那几天把这件事耽搁了,回来后要拼命赶工。
    梁暮没有打扰她,去浴室里先冲澡。
    冬天他们的洗澡顺序变了,梁暮会要求先洗,这样浴室里氤氲出热气来,会温暖许多。这时再把张晨星推进去,而他回到房间打开空调,在被子底下塞上热水袋。
    张晨星总觉得是梁暮体热,能帮她驱散冬日寒冷。其实梁暮的心更热。
    两个人躺在床上,张晨星突然说:“一个手炉、或者每天帮你刮胡子,你可以选择。”
    “因为你外出工作的时候手炉会成为累赘,所以没给你买。”
    梁暮竟感到自豪:谁说我媳妇傻来着?谁说我媳妇心里没有我?我媳妇这不是把我放在心里吗?
    “我选刮胡子、帮你点手炉。”梁暮抓过张晨星的手,让她手心贴在他脸上冒出的胡茬上,用力蹭了一下:“以后你不帮我刮胡子,我就不刮。然后用这胡子扎你。”
    硬胡茬扎在手心刺痒刺痒的,张晨星想抽回手,却被梁暮拉住。
    暗夜里胡茬扎在腿内侧,刺痒更胜于掌心,张晨星躲了又躲,却被梁暮狠狠钳制。
    “白天各自努力,晚上什么都得一起试试。”梁暮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闷声闷响,做大事。
    渐入佳境。
    张晨星想到这个词,他们的婚姻渐入佳境。
    第二天梁暮一大早就出门工作,《清衣巷志》播出的相关手续已经提交,他们还需要再校一版;准备对寻亲系列视频进行包装,至少要有一个名字;还有拿到当地小学的列表,每天抽出一个半小时逐个电话。
    工作室的人因为去过汉中,大概知道了老板娘的故事,都格外希望她能尽早找到亲人。
    梁暮没日没夜地忙,张晨星也没日没夜地忙。
    她想多赚点钱去支持寻亲系列的拍摄,让更多人有更多机会传播自己的故事。只有被更多人看见,才有更多机会找到。
    这期间楚源来过一次。
    那天书店里只有张晨星一个人在,楚源进门后坐在她对面。
    两个人都没提上次争吵的事,张晨星依旧修她的书,并没跟楚源打招呼。
    她垂首伏案的样子像一幅安静的油画,除了那双手,是一双劳动的手。楚源心里竟涌起酸楚,儿时的他们也曾畅想成年的生活,但那时似乎没有这一项,也没有红肿皴裂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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