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没有抓着他手指,而是手臂环着他的腰,脸埋进他胸膛。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是被电话吵醒的。
    电话里罗罗的声音非常激动:“导演!爆了!”
    “什么爆了?”
    “你快看!昨天的视频!”
    梁暮觉得有点恍惚,是张晨星先反应过来,抢过他的电话,打开软件,看到郭儒森奶奶的第一条视频下有六千余条评论。
    绝大多数都在要求作者马上上传下一条,他们想把故事看完。
    梁暮想起读书时老师问他:你拍纪录片,要追寻什么意义?
    大概就是此刻,他觉得自己或许能帮助一个人。
    梁暮紧紧拥抱张晨星,他太用力了,以至于他的手在微微抖着。周茉起来不见张晨星,来书店找她,推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两个人热切而珍重的拥抱有那么一点动人。
    周茉捂着眼睛笑他们:“别抱了!羞不羞!”
    “张晨星你说好要跟我睡,却跑来跟他睡,你真是一天都不开你老公了!”
    梁暮微微红着脸把衣扣系好:“我先去工作室。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好。”
    “按时吃饭,记得涂护手霜。”
    “好。”
    梁暮揉揉张晨星脑袋,转身走了,脸都没洗。
    周茉突然有点羡慕:“你看他对你的爱多具体。”
    “什么?”
    “他在惦记你的手。怕再过一些时日肿起来。所以他让你涂护手霜。”
    周茉为梁暮感动。
    张晨星也为梁???暮感动。
    她在涂护手霜的时候想起梁暮的指腹总是在她手背上摩挲,也总是怪她不肯好好爱自己。
    周茉在她身后接电话,张晨星听到她叫:“楚源哥。”而后是一番客套。周茉挂断电话后对张晨星说:“楚源上周回国了。”
    “嗯。”
    “他先在外面转一圈,年前回古城。问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周茉掐着指头算:“有五年没见了吧?”
    “不记得。”
    “之前他妈说他一把年纪还不结婚。”周茉说:“而且这几天,他妈打电话来显摆,说古城改建,请他所在的团队来做顾问。也不知真的假的。”
    “如果是他所在的团队做顾问,那古城好不了了。”
    让一个不喜欢古城的人来做改建顾问,那古城只会面目全非。
    “也没准他变了?”
    “他不会变。”
    楚源的野心那么大。
    他觉得所有的城市都应该在快速发展中焕发勃勃生机,凡老的都该被取代;凡跟不上时代的,都该消亡。
    张晨星不认同他,也不屑与他争辩。
    “如果当时楚源不是这样的,你们会在一起吗?”周茉问。
    “不会。答案永远不变。”
    张晨星讨厌楚源的尖锐,他永远把刀锋对准别人。他不是梁暮,梁暮也尖锐,但他更有温度。
    张晨星不想讨论楚源,把书店丢给周茉,骑车去纸行。老板仍旧昏昏欲睡,看到张晨星把纸从柜台里抽出来,慢悠悠地说:“有缘分啊。”
    “什么?”
    “《花间集》的原主,想认识你。”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张晨星把纸卷好捆在后背上,对老板说:“让他来清衣巷找我。”
    “女的。”
    “什么?”
    “原主是个奶奶,七十多岁。”
    “哦。”
    张晨星没再多问,骑车向回走。刚到书店就接到养老院的电话,工作人员在那头对张晨星说:“张小姐,你来一下吧?”
    “怎么了?”
    “出了点事。”
    第40章 3164天
    张晨星没想到所谓的出事, 是马奶奶和张晨星奶奶打起来了。这会儿两个人坐在养老院的院子里,一人守着一条长椅,都有那么一点狼狈。
    张晨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奶奶了, 这会儿老人家坐在那里, 看到张晨星冷哼一声,扭过脸去。
    “晨星。”马奶奶拉着张晨星的手,指着张晨星奶奶:“多少年了, 她还是那个样子。讲话阴阳怪气。”
    “怎么回事?”张晨星蹲在马奶奶旁边,帮她理了理头发。马奶奶抿着嘴不肯说, 但张晨星大概知道,说的无非是妈妈不守妇道私奔、她对老人不孝, 应该还会顺带嘲讽马奶奶儿子白养了。
    自己的奶奶自己知道, 她始终不肯看张晨星。护工在一边拍她肩膀:“这是不是你孙女啊?”
    “不是!”
    张晨星并不意外这句不是,把马奶奶送回房间,回到花园里。护工已经给奶奶加了衣服,她任性不肯进去。张晨星准备回去,走到门口听到奶奶说:“天冷了,加衣服。”
    张晨星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头看着她。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到奶奶这么对她说话了。可她这会儿又扭过头去, 好像刚刚那句是错觉。
    张晨星在奶奶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问了她几个问题。她们之间的对话疏离克制冷静, 像两个不太熟的人。
    张晨星问:“您为什么来养老院了?”
    “跟你没关系。”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知道。”
    “身体还好吗?”
    奶奶没回答她。
    “我走了。”
    “注意安全。”
    张晨星回过头看着她, 老人年纪大了, 跟她记忆中的奶奶判若两人。儿时也是要混在奶奶的膝头耍赖、被奶奶抱在怀里过的。可后来的她脸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皱纹,看她的时候眼里有厌恶。
    这一天没有, 真奇怪。
    她出了养老院, 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竟然梦到爸爸和爷爷。他们带她去河边捞鱼,那应该是个夏日的清晨,河面上雾气缭绕,他们坐的那艘乌篷船在河上飘,奶奶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喊他们回家吃饭。
    睁眼时梦里那种真切的感觉还在,马爷爷给她发了条消息:“晨星,你奶奶去世了。睡梦中去世的,没受什么罪。”
    人老了会开始研究死亡,睡梦中去世似乎是最体面的离开方式。张晨星看了手机很久都没抬头,耳边是奶奶那两句:
    “天冷了,加衣服。”
    “注意安全。”
    “怎么了?”梁暮问她。
    “我奶奶去世了。”张晨星说。有一天邮储发行新纪念币,张晨星拉着梁暮去邮局。邮局在翻新,老人们排了长长一队。张晨星的奶奶也在队伍里,看到张晨星仍旧转过脸去。
    “那个是我奶奶,就当见过了。”
    梁暮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是握住她的手。张晨星把手机放到桌上,轻声一句:“我没事。”
    兵荒马乱的那么多年,奶奶成了压倒她向往美好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恨过、疑惑过,可人走的时候轻飘飘的,连答案都来不及问。还好有那么两句尚算温暖的话,在最后的时刻将一切一笔勾销。
    张晨星觉得自己很麻木,奶奶去世了,她的书店还是正常开业,好像这一切跟她没什么关系。而她,坐在冬日书店里,手里放着那本《花间集》。
    是父亲修复过的《花间集》。
    她一页一页的翻看,企图寻找父亲的痕迹,可她注定找不到。父亲曾说:“真正的修书人,是在还原书,而摒弃任何个人色彩。”
    “一个成功的修书人,只会被人看到作品,而永远不会被人记住名字。”
    “我们只是很普通的人,经历世间一切喜怒哀乐,但在修书的时候,我们没有感情。”
    可张晨星却在这本书上,看到父亲留给她的痕迹。
    朱兰的电话来得突然。
    张晨星接起,听到她通知她奶奶去世的事,在最后问了一句:“你肯定知道了吧?毕竟你马爷爷也在这家养老院。”
    “你奶奶走了,咱们的帐也该算算了。”
    张晨星径直挂断电话,她讨厌朱兰。老人总说恶人自有天收,可朱兰过得自在。她自己不开心,全世界就要陪葬;她开心,又见不得别人开心。
    只是那个手炉,张晨星惦记着。她不想父亲的遗物落在朱兰手里。
    梁暮回来的时候肩上夹带一片雪花,扯着张晨星手把她拉到门口:“下雪了。”
    如果这也算得上雪的话。
    从天上飘下来几片雪,落在墙上地上就不见了,世界湿漉漉的。
    “你是北方人。”张晨星说。她有点好奇,一个见过北方大雪的人竟然会因为古城下这一场存不住的雪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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