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终日不见天日的小鬼世界里,大抵当了神仙就是真威风了。
    哪怕当了神仙也要经历成日的风吹雨打,刀光剑影,还有看不见的流言蜚语,明枪暗箭,但在久居阴暗府第的鬼怪们看来,那就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那就是众人艳羡、心向往之的。
    宋衿符知道自己不该在一群过的还不如自己的小鬼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便抿着笑,对所有的羡慕和祝词都收入囊中。
    姑奶奶知道么?自从姑奶奶上了天宫之后,奈何桥那里成日就可热闹了,我们鬼界的常去也就罢了,那些不识好歹的外人来,什么妖族狐族的,竟也都敢往那挤,真嫌阎王不会将他们通通扔进赤焰江里去。
    这宋衿符倒是听将之说过。
    有些捷径没有人开头也就罢了,一旦有人做了这个第一人,后面前仆后继想要跟上的就只会多不会少。
    秩序一旦被打破,想要重塑就很难了。
    宋衿符唏嘘,心下再次感慨宋斐这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馊主意。
    哦,也许,是有一利的,至少他把她赶出门了,他再也不用成日将她拴在身边,对她的安危负责了。
    姑奶奶还不知道呢吧?小鬼见她脸色不是很好,又附在她耳边神神叨叨道,自从姑奶奶走后,大王每出一回门,身边就有数不尽的女鬼围上去。她们都当姑奶奶不在了,她们就能够取代姑奶奶的位置了,哪想大王对她们简直是看都懒得看,一挥手,就把她们全赶到了万窟山上,哈哈哈哈!
    小鬼高兴地转来转去,不住对她奉承:姑奶奶是大王的心头肉,是大王心尖尖上的人,哪里是那种人可以替代的,姑奶奶你只管放心,你就算是在天上,大王也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好一个心头肉,好一个心尖尖上的人,好一个守身如玉,无可替代,宋衿符总算知道当初魔尊赤鏊口中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怎么来的了。
    可惜还没等她来得及反驳,几个小鬼便突然脸色大变,惊恐地望向她身后。
    她不必回头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他们四处逃窜,狼狈至极。
    她抿了抿嘴唇,悠悠然回头,窥见黑衣青年颇为不善的脸色,身上的流光暗纹都压不住他无声的威严。
    鬼王殿下是来送我的吗?她双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掂了掂脚。
    吵到了。
    他微微垂下眼睫,将她不动声色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眸光绕了一圈,依旧不自觉地停留在她刚受过伤的肩膀那里。
    襦裙的肩部料子很薄,稍一低头就能看见里面绑着的纱布,厚厚一层,隐隐还透着一股药味,很难闻。
    去阎王殿?他问。
    嗯。
    不巧,我也要去,一起吧。
    宋衿符眼睛一亮,好啊。粲粲的笑容仿佛肩上的伤根本不算回事。
    可明明她跟在他身边两百年,他叫她一根手指头都未曾伤到过。
    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阎王坐镇,阎王殿里的场景较之不久之前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各人有各人的职守,各人有各人的忙碌,明明依旧死气沉沉,一派鬼气,但也莫名的欣欣向荣,有理有序。
    宋衿符顺理成章进去后殿,直奔青阳君的病榻。
    青绿的衣角垂在榻下,青阳君正披了件中衣,敞着缠满纱布的胸膛,靠坐在那里。
    宋衿符单知道他伤得重,没想到他伤的这么重,浑身根本不剩多少好的皮肉,一张俊脸惨白到吓人,毫无血色可言。
    她眼皮子跳了跳:青阳君如今怎么样了?
    不大好,伤的很重,估计是跟鹤汀州手下的金木水火对上了。判官替他答道。
    每个鬼王手底下都有那么几个说出来叫人闻风丧胆的鬼将,鹤汀州手底下最为突出的就是金木水火四大将,名称对应的分别是这四位鬼将的绝技。
    宋衿符蹙眉,只看了眼判官便又继续盯着青阳君,实在不明白他如果能从黄鹤关平安出来,为何还要去走一趟玉容关。
    当然,鹤汀州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也许青阳君根本没闯进他玉容关,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发难,想要捉拿青阳君。
    可是他为什么要捉拿青阳君呢?
    她愁眉不展,一手支着下巴,一错不错地望着青阳君。
    这一切都被宋斐看在眼里,他默默在一旁坐下,带着过于事不关己的冷静:伤得重医不好就送回天上去,省的在这里劳心劳力。
    送回天自然是要送回天的,只是人这才刚转醒,贸然就说这种话,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宋衿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可他并不想因为真话过于残忍就选择不说,甚至于嘴还更毒了。
    阎王殿是什么专门帮神仙治疗受伤的地方么?西山金圣娘娘的竹林灵力不够充沛么?七八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难道还不知道赶紧去修复么?
    寻常人听到这话,大抵不被气死也要憋一身内伤,但青阳君已经在刚进鬼界的时候就见识到了这位鬼王的真面目,他并未如众人想象的那般愤怒,反而就着苍白的唇色,将目光落到宋衿符身上。
    鬼王说得对,我的确该回天庭好好休养,但是在回去前,我有些话想要同白璧元君单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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