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周夫人,我们曹医生他等会还有一台手术要做,那个病人情况很危急,现在还在急诊室等着,实在不能耽误了……”
    医生的操守是在任何情况下保持从容和镇定,但是在周母面前,这份沉静好像成了对她女儿的赤.裸裸的蔑视。她更加觉得女儿死的蹊跷,是医生的无情和冷漠葬送了一条无辜而又鲜活的生命。
    周母目眦欲裂,一把推开拦住她的周父,随手在护士台握了一把水果刀。
    “今天你不给我一个交代,你就不许走。”
    周母一步一步逼近,时不时挥舞着手里锋利的刀具。曹医生深深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你要的交代,我做完下一台手术就给你!”
    周母仍不肯松口,她的神态逐渐癫狂,泪水一大串一大串从眼眶下夺出,握着刀柄的手猛地颤抖。
    “我不要……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女儿……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术中大出血,没抢救过来。初步怀疑是术前不遵医嘱服用了抗凝药。”曹医生拉住阮星蘅向前走,“手术过程没有任何失误,有任何疑问您可以尽管像院方询问。现在我要去救助下一位病人,麻烦您请让开。”
    周母不肯让步,周家的人仍然挡住唯一的出口。
    场面再度陷入了僵局,保安从楼上赶过来又迟迟不敢动手。在这样的情况下,姜黎挺身而出,她挡在周母的面前,背脊挺得笔直,
    “周老师,你是教书育人的教师代表,仔细想想就会觉得医生救人和您教学生是一个初心。我理解您伤心的心情,知道您今日一时情急。但是如果您再用苛责的言语和暴力的行为企图伤害任何一名医护工作者,我将如实的记录并拍下您的言行,让公众来评判您的对错。”
    急诊的铃声响彻在整个大厅,叫号的催促声一声接着一声。周母愣神的片刻,阮星蘅上前夺掉了她手里的小刀。
    姜黎语气柔了下来:“媛媛还在这里看着呢,她不想看见妈妈这个样子的。”
    她搂着周母的肩去了另一头,侧身给阮星蘅他们让出一条路来。医院又恢复了一片忙碌,生命的时长在这里延续,曹医生飞奔着赶往下一个科室,阮星蘅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玫瑰自己长大了。
    她站在那里,素衣淡妆,却美的惊心动魄。
    阮星蘅一直是知道她的美丽的,她身上有种未经雕琢的天真与懵懂,又有着一股野性的生命力,透着一股离经叛道的劲,在这个资本当道的世界,她高傲的站在广袤的荒原里,歌颂正义,崇尚希望,并且不惧黑暗。
    不需要多说一句话。
    姜黎冲他扬起了笑容,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对他做了一个支持的手势。
    “阮星蘅,你尽管进去治病救人。”
    “我就站在外面守着你,该属于你的正义和清白,一刻也不会缺席。”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最爱
    一别数年, 莽撞的性子到现在还是没有变。
    阮星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大多数时候,人们只会关注第一眼就鲜明的东西。
    美丽, 是姜黎身上最突出的特质。
    随同美丽而来的是理所应当的傲慢与娇气。
    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她美丽皮囊底下的另一层。
    赤诚热烈的心, 永远对这个世界充满友爱,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会坚定的挡在她的身前,告诉他放心大胆的进去救更多的人。
    在阮母病好的最初几年,阮家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靠着那个公益app募集的捐款, 他的母亲成功进行的手术。后续的治疗费用让他们家承担起了很大的一笔外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阮星蘅频繁搬家, 并且时不时会在家门口看见受雇要债的小混混。
    家里常年是没有人的,这些要债的小混混要不到钱,就把心思打在了他身上。
    有一次下晚自习他走的晚了些, 路边的灯光昏暗, 不远处几个穿着夹克的年轻人叼着根烟等着他。
    “小子, 打电话让你爸拿钱来。”
    阮星蘅清楚的记得, 欠这些人的债父亲前些日子已经结清了。这些混混收了雇主的钱, 又见他们家人丁单薄, 想要敲诈勒索一份。
    阮父每天早出晚归, 就连刚刚病愈的母亲都找了一份轻松的活计, 阮星蘅不愿意再找父亲要再多的一分钱了。
    他轻轻敛下眉目, 屏着呼吸从这群小混混旁边走过去。
    “不听话, 是不是欠收拾啊?”
    小混混呸了一声, 把烟头在脚下撵灭, 混笑着朝他靠近, “听说你最近傍上大款了?”
    “长得是挺小白脸的,不找你爸也行,去找那大小姐要点钱给兄弟们花花?”
    “要说不说,那妞长得真不错,要不你介绍介绍给兄弟们玩玩?”
    几个小混混对视一眼,摩挲着下巴笑声猥琐。
    阮星蘅握紧了拳头,他的唇死咬成一条平直的线,隐忍的眸猛地抬起,露出几分青筋。
    小混混仍旧笑,仗着人多压根没把他看在眼里,甚至还挥着手里的棒推了他两下,“不给钱也行,把她喊过来给兄弟们玩两下。”
    变故就在这一瞬。
    阮星蘅夺过他手里的棍子,他额头青筋暴突,握着棍子的手掌深陷,他的目光沉了墨色,阴贽逼人。
    “去死吧你。”
    他咒骂一声,连日的威胁恐吓,嬉笑和谩骂在这一瞬都涌了上来。血液沸腾理智消失,他眼中闪过同归于尽的疯狂,一个人站在风暴的中心,闷哼着忍下捶打在身上的棍棒。
    他不反抗,就永远要被欺侮谩骂。
    他不反抗,心爱的女孩就会受到言语的玷污。
    破碎的家庭、沉重的债务,失去的梦想,这个世界对阮星蘅来说,简直是糟糕透了。
    警铃声从不远处传来,嬉笑的小混混脸色猛然一变,立刻丢下手里的棍子逃窜四方。
    阮星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在乎地扯着唇笑了声。
    这时墙上传来动静,他循声望去,二层的复式小楼,她坐在阳台的花篮摇椅上,伸手晃了晃手机,很得意地冲着他笑。
    她站在风口,对着他大声喊,“你别怕,我打电话给警察了。”
    她从楼上跑下来,一墙之隔的楼道仿佛还能听见哒哒哒的声音。阮星蘅闭上了眼睛,他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校服。
    沾了血迹。
    很脏。
    他想走,脚步却定格在原地,叫嚣着想要停下来,再看一眼。
    思绪挣扎之间,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白净的面孔,还是那样熟悉的明艳和生动。
    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仰着头对他说,“以后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保护你。”
    他沉默不言的向前走,脸上豁开的口子被风刮得生疼,
    姜黎小步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她小跑到他面前,不知道出于怎么样的心态牵住了他的手。
    她看清楚了阮星蘅的眼睛。
    隐忍的、破碎的、又带了一点希冀的光看向她。
    姜黎愣了一下。
    就在她愣神的那一秒,阮星蘅已经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说话简洁,“很脏。”
    “阮星蘅。”
    她停了下来,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会过去的,好日子都在后面。”
    这是阮星蘅第二次有想死的念头。
    她像一个精灵。
    又毫无预兆的降临在他的身边。
    并且,拯救他。
    -
    第二场手术进展的很顺利,曹主任出来的时候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洗手的时候,他称赞了一下阮星蘅,“不错,不亏是喻教授的得意爱徒,我看你以后别搞科研了,干脆就来医院好了。”
    “刚听人说,门外刚刚那说话的记者是你女朋友?”曹医生嚯了一声,“难怪那么护着你呢,你小子还挺有福气嘛,爱□□业两头顾。”
    尹浩中紧随其后,他下意识反驳,“哪好了……除了今天……的确挺仗义的。”
    阮星蘅没理会他们的八卦,他净了手后瞥了尹浩中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随口道,“她的好,你们没看见。”
    “好家伙,这就开始喂狗粮了啊。”曹医生笑了一声,旋即又想到刚刚手术的事情。
    他想起来这场手术里还有两个年轻的小家伙,虽然阮星蘅从容不迫的沉静样子让他这个从业多年的老医生都有些自愧不如,但是喻教授交代下来该提点的东西他还是会提的。
    “今天上午的手术你怎么看?”
    阮星蘅视线垂了下:“很抱歉。”
    “那你尽力了吗?”曹医生又问。
    阮星蘅点了点头,在大出血的那一刻,他就监控到了呼吸、心率和血液的生命体征,并且第一时间进行了最紧急的处理。
    但是很遗憾,这条生命最终离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即便术后再沉静的收拾好手术器具,在水流冲洗掉手上的血迹的时候,他仍然忍不住反复回想手术的每一个过程和步骤。
    会不会,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挽救她。
    “面对死亡是医学最重要的一刻,你要明白,你不是神。”曹医生抿了下唇,继续说,“很多医生并不注重这个课程的培训,他们认为当自己面对足够多得死亡的时候,精神会麻木。但是当自己的亲人被推上手术台甚至死亡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接受过死亡这件事。”
    “甚至有一些很优秀的医生,因为接受不了而无法在上台手术。”曹医生看向他,“我们能拯救的生命,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死亡才是常态,我们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创造奇迹。”
    阮星蘅知道曹医生口中很优秀的医生指的是谁。
    是喻教授。
    他曾经是闻名中外的心外科医生,手底下救治过成千上百条生命。唯一的一场手术失败,是在自己女儿的手术台。
    他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拿起手术刀。
    医者不自医,是最大的痛苦。
    阮星蘅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他很重要的人,那么他大概也会痛不欲生。
    握上门把手的时候,阮星蘅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身,眼皮掀了下,语气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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