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苟延残喘了几年的味精厂终于正式宣布破产进入清算阶段。
    这一个消息对于整个县城的人来说都有股尘埃落定的唏嘘。
    刘广进当晚就被拉去李沛家和一群男人喝酒。
    罗国兴酒瓶子都拿不稳了,晃晃悠悠地把瓶口凑到嘴边吞了一大口啤酒,打了个饱嗝,呜咽着说:“当年我刚入职味精厂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还能在几千人的大厂子里捧上铁饭碗。这几年看着厂子里的人走得多,进得少。我的心就难受!”
    周继业气愤地把花生壳扔到茶几上,凶道:“老子在味精厂干了大半辈子,如果遣散费不能让我满意,肯定闹到老厂长那去!”
    李成化满脸苦涩地狠抽了一口烟,鼻孔里冒出两条烟柱,苦笑:“你们一个是司机,一个是财务处处长,找下一份工作不就像呼吸空气那么简单嘛。我们这些流水线的工人就只能像街市上贱卖的萝卜白菜,被人扔在角落等着人挑三拣四。”
    刘广进坐在乌烟瘴气的客厅里,手里的啤酒瓶子看着还是满的,轻晃着瓶子说:“李哥,你和嫂子的老家都是热汤镇,你们那除了有温泉,听说人人都做得一手好糕点。要不就在新市场开一间早餐店卖萝卜糕那些也能赚个两餐。周老师,你说是不是?”
    周延光是全场唯一一个喝茶的,茶缸子还是他自己带来的,里面放了不少茶叶。
    嘬着茶水朝刘广进翻了一个白眼,这人肯定是因为刚才劝不成他喝酒,现在就看不得他闲着。
    用茶盖子撇了撇了浮起的茶叶,说:“我个人觉得你们夫妻俩做的糕点味道不错。但是......”
    刘广进截住他话音说:“李哥,周老师可是连大酒楼的菜都还有不满意的人呐!现在连他都说你们做的糕点不错,那就肯定会让那些买条葱都要老板送两块姜的大姨满意。”
    周延光:“......”
    李成化想了想,把烟蒂摁进烟灰缸里,说:“我们两公婆这几年积蓄还是有点的。年纪也不小了,那些工厂都未必会收我们。那就说干就干吧!”
    罗国兴拿起酒瓶子碰了一下李成化的,说:“干吧!老哥!干完这瓶我也去找工作!”
    一群男人痛饮一番后。
    刘广进和周延光各自扛着一个醉汉往楼上走,气喘吁吁地抱怨:“周老师,虽然你选择扛你亲弟没有错,但是他家就在三楼,罗家可是在五楼啊,呵!我不行了,休息一下再走。”
    周延光轻哼了一声,艰难地拽着周继业的腰,憋红了脸说:“你也不看看他们两个身材的区别,是你太虚了才会走两步楼梯就气喘。”
    刘广进戏谑:“你额头上好像有青筋凸起来了,要不要我帮你先送一个回家,再送下一个?”
    周延光清瘦的双腿艰难地迈上阶梯,冷冷地说:“不用!”
    刘广进靠在楼梯边看着他们消失在转角处,搓了搓手掌。把罗国兴的手臂挎在脖子上,咬牙使力把人往五楼拖。
    “这死鬼吃完饭就不见了人影,还喝成一滩烂泥的猫样回家!”
    林英华开门就被一股浓重的酒气熏得皱眉,把人接过去,不好意思地说:“广进,累得你把他拖回来啊,看你满头大汗的,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刘广进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已经喘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摆手。
    从胸口的袋子掏出一张卡片递给林英华,狠咽下一口水清清嗓子,哑着声音说:“这是高奎货运公司新搬的地址。本来想今晚给国兴的,但他醉成这样子怕他弄丢了。你让他明天去见工3。”
    林英华捏紧手上的名片,任由罗国兴自己滑下去躺在地上,笑了笑说:“谢谢你,我保证他明天会神清气爽地去见工。”
    刘广进走下楼梯时,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轻轻关上的铁门。想到林英华后面语气的狠劲,配合着秋风打了个冷颤。
    *
    走到楼下,想想反正店也关着,抬步往对面走去。
    刘老太和黄秋菊都还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大门的响动齐齐看过去,刘老太问:“你怎么回来了?”
    刘广进用脚后跟挣脱两只凉鞋,换上拖鞋说:“今晚被拉去李哥家喝酒,反正店也关着,索性回来坐一会再出去睡,还能省省电。”
    人还没坐下就被黄秋菊拉着往房间走。
    刘老太看两人牵着手,没好气地嘀咕:“又不生娃,还这么黏人干嘛。”
    走进主卧,刘广进还晕乎乎地沉醉在黄秋菊的热情主动里。
    黄秋菊就一把甩开他的手,坐在床边说:“广进,中医院对面开了家手机店。我有两个同事都在那买了手机,看他们用得挺方便的。我也想买一部,你说好不好?”
    刘广进还在愣神,黄秋菊伸出脚踹了一下他的小腿,说:“和你说话呢!发什么呆?”
    “诶~还以为你...什么手机啊?是三哥买的那种大哥大?”
    黄秋菊嫌弃地说:“三哥那手机就是块砖头,我才不愿意挎个砖头上班。我看同事他们的手机都不大,还是翻盖的!”
    “这手机除了打电话还有什么用?你平时不是在单位就是在家,哪都有电话可以找到你,买来也没用处啊。”
    “你澡都没洗,臭烘烘地就想往床上坐呐!坐梳妆台那去!”
    黄秋菊一把推开想坐到她身旁的刘广进,继续说:“现在的手机比以前的先进多了。不但体积小方便携带,我看那手机有电话打进去的时候还会有音乐响起,他们说那叫铃声!单位里天天有人羡慕买了小手机的人,你说这么时髦的事我能错过吗?”
    刘广进坐在凳子上,靠着背后的梳妆台,挠着脸说:“可是手机这么贵,就为了买个小玩意显摆呐?”
    “人那明丽还买了辆车显摆呢!我就想买部小手机都惹来你这么多话!滚吧你!我睡觉了。”
    黄秋菊掀开被子躺在床上,气不过,伸手把灯关了。
    刘广进目瞪口呆地坐在一室黑暗里,无辜地说:“你不是找我商量吗?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快滚!快滚!”
    黄秋菊干脆把被子裹到头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刘广进捂着心口,咬紧牙根说:“那你想买就买吧,买了不要告诉我花了多少钱。我怕吃不下饭。”
    “你说的啊!不能买回来你又怨我乱花钱!再说我晚上经常要值夜班,其实有部手机在身也能随时联系你呀。”
    黄秋菊马上扯开被子,翻身坐起打开灯。
    刘广进伸手挡了挡眼睛,有点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微微眯着眼睛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自己去买手机,算了!我陪你去买!”
    “先说好啊!去到手机店你就让我自己选。如果选到贵的,不能拉着我不让买。要不然我当场跟你翻脸啊!”
    黄秋菊料定刘广进那德性,肯定会从踏进手机店就开始做出随时走人的举动。
    刘广进说:“我保证,除非你买的是镶金的手机,我全程由你做决定。还有啊,记得不能告诉妈花了多少钱。”
    “你当我傻啊,要不然我把你拉进来是干嘛的。”
    黄秋菊重新躺回去,说:“我这次真的要睡觉了,你出去吧。”
    “诶,你这人,手机都还没买就做过河抽板的事。”
    刘广进一边嘀咕一边轻轻把门关上。
    刘老太看只有他一个人出来,问:“阿菊睡了?千文说要吃宵夜,我去煮个面,你吃不吃?”
    刘广进摇摇头,敲开刘千文的房间说:“刘文,这么晚还吃宵夜呐!你作业还没做完吗?”
    刘千文坐在书桌前,还在听着英语听力,头也不回地说:“快了,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以后这么晚就不要再麻烦你奶奶煮面了,自己啃两块饼干就行了。”
    “......”
    刘千文瞄到书桌边的一叠杂志,摘下耳机,走到刘广进面前。笑得小鹿眼变成腰果的形状,嘴巴咧得大大地说:“爸爸,我想申请增加零花钱。”
    刘广进看她笑眯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我今晚就不该回来,你们母女俩是不是商量好排队等着掏空我的钱包。”
    “初二我们换了语文老师。张老师每次在作文赏析课都会和我们分享她在杂志上看过的文章。我听到感兴趣的文章也想再仔细看看呀,全班那么多人,也不能每个人都找张老师借杂志看。那我不就要买来看嘛。”
    刘千文急道:“你就提一提我的零花钱吧,要不然不够钱买杂志呀!”
    刘广进:“你能为同学着想,怎么就不为我的钱包着想一下呢。说吧,要提多少?”
    刘千文试探性地竖起两根手指,一脸期待地看着刘广进,说:“20?”
    看刘广进不吭声,非常艰难地掰下一根手指说:“10块,总可以了吧?!”
    刘广进爽快地伸手从屁兜里抽出钱包,拿出一张十块钱递过去。
    刘千文拿着钱心有不甘,伤心地自言自语:“一本杂志要5块钱,一个月有两期。我的零花钱就剩不了多少买零食了,呜呜。”
    刘广进看她是把钱花在学文化上,于心不忍,就从钱包里再掏出一张钱塞过去说:“呐,拿着吧。”
    刘千文拿着那张有点烫手的五毛钱,真是扔也不是,收也不是。憋着气说:“我都要哭了,你就加个五毛钱?!”
    刘广进赶紧把钱包塞回后面的裤兜,往门口走去:“你们的辣条不就5毛一包嘛,不要杵在这了,赶紧做你的作业去。”
    刘老太拿着筷子从厨房赶出来,喊道:“不吃面就出去啦?!真是的,我还下多一块面呢。千文,去把你妈喊醒,让她吃了吧。”
    黄秋菊刚睡着又被刘千文喊起来吃面,人坐在餐桌边说:“这么晚吃东西,我的胃又顶得难受。刘文,你饿了就自己找水果饼干吃。不要总是让你奶奶给你做宵夜!吃完赶紧把作业做完了。”
    刘千文垂下头,借着嗦面的时机嘀咕:“还真是一对夫妻,说话都一样。”
    刘老太面前也有小半碗面,说:“吃饼干哪能吃饱,我是看广进在就下多一个面饼。以后我就煮千文的宵夜,你们两公婆我不管了。”
    *
    刘千文刚到课室就脱了校服外套,抱怨:“这天气穿一件短袖觉得凉,穿上外套又觉得热。下午放学又变凉,真是比我妈的脸变得还快。”
    钟鸣琴得意地说:“所以你看我在短袖校服里穿一件薄薄的长袖打底,就不会觉得热也不会觉得冷,这是多么聪明的想法啊。”
    刘千文看了一眼她新奇的服装搭配,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明显翻阅过的杂志递过去,说:“说好了啊,以后我负责买《读者》,你买《青年》,我们交换着看。嘿!我昨晚向我爸申请每个月增加10块钱的零花钱,我又可以买多点“香菇肥牛”囤着了。”
    钟鸣琴也拿出已经看完的《青年》杂志递给刘千文,有些犹豫地说:“可是我有时候想换《意林》看,规定可不可以灵活改变?”
    “可是我不太喜欢看其他的杂志,不过随你喜欢买吧。”
    刘千文眼睛扫到坐在第四组后排的挺拔身影,双眼一亮,走过去说:“周嘉朗,我一个月的零花钱不够买4本杂志,你可以和我凑份子一起买吗?我买《青年》,你买《读者》,好不好?”
    周嘉朗随便地点点头,刘千文马上背过身面向墙壁,忍不住窃笑。这样她就连买杂志的钱也能省了很多!只要把钟鸣琴缺了的期数补上就行。
    “刘千文,你怎么对着墙壁笑得这么......”阴险。
    徐子郁手里拎着一小桶待会美术课要用的水正要经过,以他的教养说不出那个词语,只能咽下去。
    刘千文拍了拍脸颊,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多笑笑,快乐每一天。徐子郁同学,我在练习微笑呢,呵呵!”
    周嘉朗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回到第一组的刘千文,说:“肯定又是在想着什么损人的事才会这么神神化化。徐子郁,借你的化学书给我对对公式笔记。”
    “铃铃铃!”
    “愉快的一天又过去啦!钟同学,我们下午不见不散啊!”
    刘千文欢快地哼着歌把书一股脑塞进书包,往肩膀一甩就喊:“周嘉朗!你还在写什么?!再磨磨蹭蹭我就不等你,自己回家了啊!”
    钟鸣琴翻了一个白眼,呛道:“说得好像你能不来上学一样,还不见不散。我先下去了,拜拜!”
    刘千文等在原地,看周嘉朗还在写,走过去凑近了看,在周嘉朗耳边说:“你写的这个东西怎么有点眼熟?”
    周嘉朗正全神贯注地打算把最后一些内容写完,没想到她凑这么近。
    惊得立刻闪到隔壁的座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还靠我这么近又想吓唬我!”
    刘千文觉得冤枉,双眼无辜地看着躲得远远的周嘉朗,不解地说:“我这次没想吓你呀!只是想看看你在写什么,这么久还没好。”
    周嘉朗心跳恢复平稳,慢慢挪回原位,说:“这是我给你定的学习时间表,你晚上在家就按照这个来复习,还有周末一定要来我家复习前一个星期的所有知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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