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宝贝。”乌振海轻抚她的头,他伸出左手,那黑色布块并没有什么犹豫就飘落在他的掌心。
    乌振海低头看向少女:“四月,今日~你跟爹爹上山, 我们为巫宗主和这位夫人收尸立墓。”
    四月眨眨眼:“好。”
    乌振海:“你想要知道我们这么做的原因吗?”
    四月的眼睛因为笑容眯成了月牙, 她微偏头, 少女发间的红色蕊珠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乎世间什么悲喜都不会影响她眼中纯净:“爹爹想说,四月就听。”
    她这话说得讨巧,如小时候被乌振海教习识字时如出一辙,她常会这样觑着他的神色,说着:“爹爹想教,四月就听。”
    但她是不想听的,或者并不在意,对于四月来说,学习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她不喜欢,也不在乎,但是如果爹爹要教,那么她便会努力成去学。
    乌振海笑了。
    男人深刻沧桑的眼角皱纹终于舒展,他朗声而笑,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揉乱了四月的头发:“你啊。”
    “不想听,那就不听了。”
    四月也跟着嘿嘿傻笑:“只要是爹爹让做的,就不需要听原因。”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有温城主。”
    “只要是温城主和爹爹让做的,就不需要听原因。”
    温城主。
    温瑾。
    乌振海手微顿,抬眸看去,视线中,温瑾正与万广海说着什么,他端方有礼,温文尔雅,与曾经记忆里的那个人,并不相像。
    那个人的性子,比温瑾要顽皮跳脱些,像是个闲不住的顽童,很少有这样君子气的时候。
    可两个人都有轻而易举几句话就叫对话人变色的能力。
    看到万广海骤变的神色,乌振海神色慎重,他不爱交际权谋,可活过这么多年,并非全然一张白纸。
    从接到温瑾来信时,乌振海就知道,这封信是温瑾有意发出的,虽然后面四月的话,是她的口气,她的笔迹,完美无缺到没有任何明面的漏洞和证据,但是乌振海就是知道,他的女儿,并不只是简单地发来这样一个玉简信而已。
    可这玉简,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来御兽宗的理由,无论是对外人来说,还是对他自己来说。
    而亲身经历此间情况进展,乌振海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有着温瑾的推动。
    只是,他不知道,这位城主想要做什么?
    从两个多月前,温瑾毫不顾忌地救助上弦宗门人,收拢四方门派时,乌振海就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怀玉城的宗旨和存在的意义,是避世。
    这样,才能不受世事丑恶繁杂侵扰,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才能活成自己真正想活的样子。
    可现在温瑾所做的,是与这些背道而驰,他不能再放任温瑾这样下去了。
    因着太过在意温瑾,分心过重,乌振海并没有听到,四月再说完温城主之后,又偷瞥着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补了一句:“还有大哥哥。”
    这话很轻,像是怕被听到,最后只有气音。
    等确认乌振海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后,四月吐吐舌~头,松了口气的样子。
    *
    系统:【乌伯一直在看你呢,表情不太好的样子。】
    【我知道。】温瑜:【他知道那封玉简信是我故意发的了。】
    【不过,】温瑜笑笑:【我也没打算骗他,发出玉简信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能看出这是设计的。】
    系统小脸皱成一团:【你在这玩碟中蝶中谍呢?】
    【只要他来就可以。】温瑜:【乌伯不仅来了,外人面前,他也一定会配合我。】
    【当然,背地里,他会有他的疑虑,毕竟我做的事情,并不符合怀玉城一向的避世求安理念。】
    如果乌振海能听到温瑜和系统的对话,他定然会惊叹温瑜多智近妖,竟然将他的心思、打算、行事猜得一个不错。
    可他不能,因而乌振海只是收回了目光,想着等御兽宗的事情了结后再处理这件事。
    他是从小看着温瑾长大的,很是了解和相信这孩子的本性,因此虽然有些担心,却并不急躁,甚至于相信温瑾不会有恶意。
    系统:【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温瑜:【先下手为强。】
    系统瞪大了眼:【你要杀了他吗?!】
    【不要这么血腥,】温瑜拍拍它的小脑袋:【我只是要在他找我之前,先去找他聊一聊而已。】
    系统拍拍小胸~脯,放了心。
    然后,它将目光投射到近乎安静凝滞的场上:【宿主,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呢?】
    温瑜看过去。
    场上,巫振锋活着时吵闹异常,可自他死了,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停滞期,没有人说话,彼此交换着眼神,就连那些帮助他参与混战的人,此刻也没有再搏杀。
    仿佛此前生死之战,如今又一切安然。
    终于,求真门的詹开济当先开口,他先是猛吐了一口血出来,往常的好脾气再也没有,疾言厉色:“想不到我竟然着了巫振锋的道,竟然受他驱使,做出这样的事来!”
    “各位,开济惭愧,虽然记忆模糊混乱,但这些事,我是一定会负责的。现下御兽宗的情况,我的情况,你们想要如何处置,都可以,我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他的话就像是一个开关,其余那些最初站在巫振锋那边被控制的人,也都纷纷开始吐血。
    “真是惭愧。”
    “我没有想到巫振锋是这样的人。”
    “竟然中了他的招。”
    “但凭处置,决无异议。”
    大家的话语交织着,比起战斗时的疯狂,此刻倒显得分外的和气和好说话。
    而另一边的人中,万广海眼神微凝,并没有主动说什么,而是看向了夜不醒。
    夜不醒是第一宗门上弦宗的宗主,虽然往日里稀泥活得多,但确实能解决事情,在一众修仙者中,很有名望,也很得尊重。
    万广海这么一看,其他人也跟着看过去,隐隐以他马首是瞻的架势。
    夜不醒眉眼微拧,看着是个慎重严肃的模样,可很快他就笑了:“原来如此,那各位道友一边与我们战斗,一边抵御巫振锋的控制,真的是辛苦了哈哈哈!”
    这话便定了性,不但詹开济一方的人松了一口气,就连万广海这一方面的人,有的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巫振锋已经死了,现在这种情况再打起来,谁输谁赢且不说,也一定是损失惨重,还没有意义,对方已经主动退了,还不如趁此机会,在瓜分御兽宗势力上多占点好处。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也是詹开济如此做的原因。
    鹫鸟一族的悲伤,御兽宗门人的绝望,巫家父子的疯狂,或许会有唏嘘,但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
    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不必再为此拼死拼活。
    眼前的利益,能为宗门争取到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夜不醒不屑利益和欲~望,但他身居高位多年,也要被其他人的利益和欲~望裹挟,此时此刻被架在高台,他知道,都退一步,才不会再死人,才不会再有伤亡。
    夜不醒微闭了闭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身旁,已经有人上去,主动与另一方的人攀谈,互相客套几句之后,便是好处与利益的交换。
    明明天光已明,朗日当空,可这阳光之下,却仍旧是乌烟瘴气。
    仅剩的御兽宗门人和鹫鸟一族几乎有些麻木,看着这些人,就在眼前,商量着这无主宗门的分割,偶尔会谈一下他们的安置,但更多的也是勾连在利益中的博弈和交换。
    若说,这确实比在巫家父子的掌控下要好,可这,并不是他们忍耐、拼死、挣扎而生时,想要看到的那个未来。
    唯独黑衣的飞羽,她远远地站在一旁,沉默着,僵硬着,灰色的眼珠看着场地中央的那一群人,见怪不怪,似早有所料。
    系统目瞪口呆:【就这样吗?他们在做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温瑜眼神近乎冷漠:【他们在分蛋糕。】
    【对于一些人来说,从来没有绝对的善恶对错,只有利益和交易。】
    系统:【可他们真的很可怜啊。】
    它说的,自然是御兽宗门人和鹫鸟一族,它手中还捏着那一团马赛克的总结,这是这么多年他们所遭受的一切,非人的折磨与绝望。
    【可怜,在利益和欲~望面前,什么也不是。】
    温瑜说着,就察觉到不时有视线向她投来,这视线中最多的是评判和防御,作为御兽宗事件的第一号功臣,显然,有人怕她来分蛋糕,来分走很大的一块。
    可她来,从来就不是为了分蛋糕的。
    蛋糕全部都是她的。
    她是要来整盘端走的。
    温瑜敛眸,在哥哥吸引到众人视线的同时,妹妹轻踢了一脚旁边昏迷的巫我诚。
    *
    众人还在讨论分割,在利益的问题上,自然没有人相让,除了表面的这些,还有人提议,应该总体盘点和收拢下御兽宗的资产,再行盘算。
    当然,他们没有忘记苦主,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为了不落人口实,还是遥遥向着御兽宗们门人和鹫鸟一族开口,说让他们放心,资产售卖后会给他们补偿的。
    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
    “我还没死呢,怎么御兽宗就要被售卖了?”
    有人沉然出声,众人本没有在意,只当是哪个门派新上位的愣头青,可当威压加身后,投递视线过去,这才发现,这话出自不知何时醒来的巫我诚。
    合体修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众人为了保命,多数不敢在这个时候顶嘴触他的霉头,因而一时都静默了。
    但还有要好处不要命的,牙尖嘴利:“巫前辈,您是前辈,我尊您一声前辈,但是御兽宗恶行累累,门人和灵兽深受其苦,您是巫家人,现在还想将御兽宗收回去,这不合适吧?”
    “我无意收回御兽宗,今日之事,也是我的失职。”巫我诚态度很真诚,他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话术,只是冲着门人和妖兽深深一礼:“我很抱歉。”
    “这四百年来耳聋眼瞎,这双眼睛,这只耳朵,还不如不要!”
    他灵力一催,眸子和耳边瞬间流下血迹,眼神中光彩不再。
    “售卖后补偿,分割处置,是在御兽宗没有主人的情况下。”
    “但御兽宗的主人还在。”他声音沉然,透着决绝的力量,指向门人和灵兽:“御兽宗,从始至终,就该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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