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就在股掌之间。”温瑾接上他的话。
    巫振锋笑意和兴奋更真实了些:“如此,我便认温城主这个合作伙伴了?”
    果然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抓住他的欲|望,就能对症下药,将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温瑾此番模样,明明是被他说中心中渴望,狂热至极,一人一句,从此他也是合作者了,也是莲花楼的奴隶了。
    可令巫振锋意外的是,温瑾并没有很快地回复和答应,甚至于,他脸上的狂热和痴迷在瞬间消失,整个人重新后靠在小凳上,脸上没有了温和,只有冷淡。
    巫振锋的笑意淡了些:“温城主,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并不想合作。”他的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
    “可你我才是同类,刚刚说的那些,温城主明明身有所感,为何要压抑自己——”
    “刚刚?”温瑾打断了他的话,他露了点笑容,金边黑袍下,隐有世家贵公子的矜贵:“刚刚巫宗主不是在演戏吗?”
    巫振锋怔住。
    寒意从脊骨一寸寸爬上来,像是被一条丑陋的蜥蜴缓慢地舔上来,绿色冰冷的眼睛,都泛着凉。
    眼前温瑾仍在说着,他笑意漫不经心:“巫宗主的演技不太好。”
    “演不出那样的狂热。”
    “在下有些兴趣,便为巫宗主演示一番。”
    阴冷爬上了巫振锋的嘴角,刚刚的一切,都是温瑾在演戏?!
    明明他以为抓到了对方的欲|望,故意如此表现想要将他拉拢,趁他答应之时可以强行建立雕像契约,结果不仅他在演戏,温瑾也在演戏?
    温瑾当这一切,是在玩吗?
    他直起身子,眼眸微眯,将额间散落的碎发梳拢,重新恢复出那个泰然自若的御兽宗宗主模样:“温城主,既然不想活,那便死吧。”
    “这么爱演戏,六道轮回,下辈子做个戏子。”
    巫振锋端坐,丝线在他身后交织出一张网,四通八达,衬得他的头像是中心蜘蛛的肚子。
    丝线绷直,光影交错中,有数道人影齐齐向温瑾袭来。
    巫振锋盯住温瑾。
    温瑾是一个摸不透的人,巫振锋知道,在这些人的攻击下,温瑾不会活下来,他突然很好奇,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温瑾那张让人讨厌的带笑的脸上,会不会有恐惧?
    温瑾的瞳孔,会不会放大到可怖的模样?
    可温瑾仍然是笑着的。
    杀招在前,他甚至都没有抬头,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桌上的茶具:“血洒过来,会弄脏的。”
    “巫宗主,请你离远一点。”
    什么?
    巫振锋下意识地皱眉,可听到破空声靠近,灵压近在咫尺,慌忙间以手撑地,翻身回转让开了位置。
    就在这瞬间,他对上了袭来之人的眼。
    隐隐清明,伪装混沌,并不受控制的眼睛。
    他们手里法器各样,詹开济一马当先,杀招所向的,确实是温瑾。
    这些人,是在后来的大能宾客中,他的合作者。
    刚刚为了保存精血,巫振锋只传音他们伪装被控制,伺机跟随行动。
    他们杀过来,没有问题。
    他不需要躲。
    温温瑾刚刚那话,只是故弄玄虚。
    可心刚刚落下一点,巫振锋就察觉到余光有异,他转过头去,心在那一瞬间,彻底的坠|落。
    那个方向,是莲花池法阵开启的通道位置。
    那里本该是受控的乌振海、四月和倒下的韩胜。
    可现在,韩胜完好无损地站着,正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几乎看不到眼睛,像个傻子。
    他受伤的左腿膝盖,已经被暂时稳住,是较近的乌振海处理的。
    因为,四月正蹲在韩胜的旁边,拿着一根灰布条,认认真真地绑着一个蝴蝶结,用于固定灵药。
    看布条的缺口,这是从乌振海衣服上刚撕下来的。
    但这并不能叫巫振锋惊骇。
    他惊骇的,是在乌振海身旁,站着的那乌压压一大片的鹫鸟灵兽。
    他们残缺不堪,恶臭不堪,有没有眼睛的,有没有耳朵的,有没有手臂的,有没有翅膀的,有没有腿的,有没有牙齿的,很多羽毛都半秃着,与污垢粘连着,互相搀扶,站在那里。
    “树!”
    清亮的童音中,小小的鹫鸟钻出来,黑亮的眼睛,盯着莲花池旁的木栏杆,兴奋地小脚点跳。
    若是平常,一个孩童认错,人们会不自禁地会心一笑。
    可现在,谁也笑不出来。
    鹫鸟生而自由,栖身于树,从生到死,树木是他们永恒的相伴。
    但这样一只困守地底,不知道经历多少代记忆遗忘传达的鹫鸟,却并不认识树。
    “呐,它旁边更高的,才是树。”四月咯咯笑出声,她轻抚鹫鸟的羽毛,将远处的柳树指给它看:“你和我一样,我小时候,也认不清树。”
    小小鹫鸟茫然抬头,待看到那庞然高物时,眼神有一瞬的震颤:“树?”
    “对,树。”四月点头:“这是柳树,外面还有好多其他的树。”
    鹫鸟囚困在地底的认知,并不知道什么叫柳树,什么叫其他的树,它有些兴奋,拍打着翅膀,跃跃欲试。
    三百年的时间,在那处狭小地底出生的鹫鸟,很多都先天不足的畸形,没有力量,翅膀过分瘦弱,甚至萎缩。
    这些鹫鸟,连化形都做不到,没有用处,便被留在监牢中,从生到死。
    若是有出去的机会,那便是谁缺了虐杀的玩物,或者要隔着监牢杀鸡儆猴,出去,便是生不如死。
    小小鹫鸟,便是如此。
    展开的翅膀中,左面是正常的大小,右面仅左面一半的大小,它太小,又见到鹫鸟一族多是残缺不堪,便以为这是正常的,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而鹫鸟展翅,是一种本能。
    它跌跌撞撞,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的时候,飞了出去。
    然后滑落。
    细爪滑过莲花池水,被冰冰凉凉的触感一激,它又猛地加速拍打着翅膀。
    “树!”它叫道。
    然后,飞了起来,向着树的方向。
    在它的身后,乌振海轻拍鹫鸟一族打头站在最前的族长:“去吧,这里交给我们解决。”
    鹫鸟啼鸣,无数双翅膀纷纷展开,均是残缺污|秽不堪,可却蕴含着从未屈服的力量,在夜色渐浅时,划破长空。
    没有一只被留在原地,即便是翅膀被齐根掰断的,也会被同伴驮着飞上长空。因为,这是三百年来,第一次的自由。
    细碎灰色翎羽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细瘦高挑的黑衣劲装女子微微偏头,有灰色的绒毛被风吹来,飘落在她脸上,发间,身上。
    那一刻,她仍旧是没有表情的,沉默冷硬平淡至极。
    *
    巫振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他有头脑,所以知道,如今,鹫鸟的出逃,已经不是他所能阻止的了。
    而消解掉鹫鸟暗伤阴毒的,是飘向温瑾的花,粉粉白白,有着莹润薄淡的光。
    鹫鸟,也有温瑾的手笔。
    这座他所铸就起的高楼,温瑾正在一根根地拆除着地基。
    而他,无能为力。
    鹫鸟只是个开始,此刻的巫振锋,身上被十数种术法和灵宝锁定。
    那是,在那些后来的宾客中,与他并不合作关系、正因为刚刚的控制和暗害而暴怒的人。
    “巫宗主刚刚的话,各位道友都听到了。”旁侧,温瑾轻抚那粉白小花的花瓣,温和而笑:“道友们演技很好,不仅让巫振锋不打自招,还揪出了他的同伙。”
    那些人笑着与温瑾恭维,此刻,相比于最初相见,人们更加不敢小觑这个只有百岁的年轻人。
    刚刚巫振锋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他们完全无法抵抗,在尚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心神失守。
    可很快,便有一种安抚的力量将他们唤回,城主温瑾声音温和:“各位道友稍安勿躁,请装出陷入美梦的梦幻模样,配合我演一场戏。”
    于是,他们便将计就计,发挥演技。
    系统吐槽:【宿主,演技好这句话太违心了,你看他们刚刚演被控制的梦幻,有的那是梦幻吗?是看了会做噩梦的好吧。】
    系统:【还有面瘫,没想到到了修真界,我还会被面瘫演技荼毒!】
    巫振锋笑笑,他看向温瑾,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音,像是咬牙切齿:“温瑾,你很好。”
    温瑾微笑:“谢谢夸赞。”
    巫振锋咬牙,猛地又听到“咯嘣”一声,察觉到另一颗后槽牙的摇摇欲坠,他没有再用力。
    巫振锋没想到,他几乎耗尽精血,利用雕像想要控制所有人,试图拉拢无法被控制的温瑾,可到头来,却是掀掉了自己的老底。
    而那些伙伴,也都太过愚蠢,竟然被这样的伎俩给骗了,若是温瑾真与他合作,温瑾定然不会被哄骗,暴露了行迹。
    所幸,也不是全部都这般愚蠢。
    “詹开济!难怪你刚刚说话不对劲,隐有偏帮御兽宗之感,原来,你早就被巫振锋给收买了!”万广海怒目而视,剑光森然。
    他留了个心眼,既然没被控制,那么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如今,便刚刚好的,站到了正确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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