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一般的眸子望过来,是不同于以往骄纵傲然的依赖和寄托。
    而那个少女,打从上路,就没有离开过马车和房间。
    若不是有本命守护,能察觉到她的位置,岑楼还以为,温瑜已经离开了。
    她的哥哥说,她生病了。
    她本来就病弱,经脉修为像是快要干枯的小河,因吃了太多药,连身上都沾染了清透的药香。
    她说“她害怕”。
    她在向他求助。
    “我相信你。”岑楼再次张口,他声音更沉,左边瞳孔黑的像墨,就连右边的红色,也蒙上了暗色:“但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件事。”
    他没有哄她别哭,也没有递来手帕为她擦泪,沐颜心底滑过失落,可听到那句相信时,眼底总算恢复了些许神采。
    “正如你所说,若我在意你,我便该相信你,不该再问。”岑楼接着说道,他的眼神锁住了沐颜,像是确定了心意:“那么,若是你在意我,便帮我做这件事。”
    明明阳光明媚,正直午时,可阴影之中,沐颜觉得有些凉。
    她心脏砰砰直跳,莫名有些发慌,可却仍强调道:“岑楼,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你的忙,我一定会帮。”
    “只要,这事情不违背道义。”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可诡异的,岑楼曾经幻想过的无数次,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被叫名字的那种激动的感觉,却荡然无存。
    他只是看着她。
    “你该相信,我不会叫你帮忙做违背道义的事情。”
    这话,像是把她之前的话打回来,沐颜眉微颦,却没有说什么。
    岑楼笑了笑:“我希望,你不要再和温瑾有任何的联系。”
    这是两人在这里,他第一次笑,笑容中甚至还带了点宠溺,可那宠溺,似乎不是对她,因为,他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沐颜沉默了。
    和缓的风吹过,岑楼却与他背后的墙一样冰冷无情。
    良久,她开口问道:“为什么?”
    “我希望你相信我,不要问。”
    沐颜唇角勾了笑,却是加深了语气,眼神执着如刀:“你不信我。”
    岑楼摇头:“我相信你,但我需要你帮我这个忙。”
    沐颜:“那告诉我原因。”
    她嘴唇抿起,眼睛紧紧盯着岑楼,那眼神中的情绪太过复杂,有关心,有疑问,有执着,有愤怒,有压抑。
    岑楼分不清,他却感受到了压迫。
    海浪声褪|去,转化为溪流涓涓之声,垂泪孤怜的紫衣少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细雨中,举着一面素色油纸伞的白衣少女。
    她貌如秋水,是魔宗中从未见过的纯挚,眸中满是担心和怜惜,靠近了他:“你受伤了吗?”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你,将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我要抱你了,不要咬我啊。”
    她声音温柔,怀抱温暖,全然的无害,是岑楼从未见过的美好。
    她一直都很好。
    对银焰,对同门,对修奴,对其他的灵兽,对偶遇之人。
    而温瑜……
    怎么能因为,这样一件事,这样几句话,就将她这个人推远,让她伤心呢?
    明明他以前想的,是谁敢让她伤心,他定会拔了那人的脑袋。
    “温瑜是我的朋友。”在意识到之前,这话已经说出了口。
    “她不喜欢你与温瑾走得太近。”岑楼没有隐瞒:“我希望她开心。”
    温瑜?
    许久未见她在眼前,便没再注意到这人,如今骤然听岑楼提起,沐颜却是立刻想起了,高楼之上,那骄傲的紫衣少女。
    像是不散的阴魂。
    沐颜眼底染上晦暗。
    现在,这阴魂,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缠|绕上了岑楼。
    那么,岑楼的反常,定是与她有关了。
    “你这样做,温瑜知道吗?”她秀眉紧皱:“还是,这是她让你做的?”
    岑楼摇头:“这是我的想法,与她没有关系。”
    “唉。”沐颜低声叹气:“岑楼,温瑜她……”
    她顿了顿,像是不习惯这样说话,可又担心眼前之人,便又再次开口,委婉说道:“她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
    他以为的样子?
    岑楼沉默。
    在他的脑海中,温瑜就像是一团火,一团融于暗夜的炙热的火,你感受到她无法磨灭的存在,可却描绘不出她的样子。
    她就像是一个谜。
    他开口问道:“你只说,这个忙,你帮不帮?”
    沐颜眼底更暗,可她仍旧关切,苦口婆心:“岑楼,这不是帮一个忙的问题。”
    “这事我本不该与你说的。只是,你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咬咬唇,下狠心一般。
    “半年前,魔族猖獗,七天屠杀二十三宗,一个活口都不留。修真界上下震怒,有要将你诛杀锁魂的声音。当时怀玉城虽避世,温城主却也参与众宗讨论,会上,他曾提过,要对症下药,才能解决魔族之患。”
    “后来,修真界与魔族再次和谈,此事便了了。”沐颜的唇上,留有深深的牙印,昭示着她纠结的内心:“可温城主的性子,却不是这般轻易便能了了的。”
    “那二十三宗中被屠杀的人,有怀玉城出身的人。”
    “这事情,是师父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温瑾还花了重金,从上弦宗中,买走所有你相关的资料。”
    “温瑜是温瑾的妹妹,如今看来,她便是要对你症的那味药。”
    “她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想杀了你。”
    “这所谓的要求,只是看你会不会照办,她是在蚕食你的精神,叫你听话。”
    “她对你笑,心底却厌恶极了你。”
    “岑楼,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魔宗在你的带领下,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我,我也不希望你死。”
    沐颜伸手,握住了岑楼垂下的右手,她的手温热,而掌心中,是一片冰冷和死寂。
    她抬眸,将岑楼的黯然和无措都收入眼底,面容覆上温柔:“我可以远离温瑾。”
    “但请你答应我,也请你记住。”
    “小心温瑜。”
    “哪怕你忍不住想见她,也要记住,她对你的每一个笑,都是厌恶和恶心,她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抱着杀你的目的。”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朋友,而是你的命。”
    他的命吗?
    沐颜的话像是蛊惑,让岑楼的脑海,混乱不堪。
    他想起初见那晚,月色优昙,荡起的秋千上,少女飞起的裙角。
    想起河岸清波,少女狡黠而笑,递过来一条小黄鱼。
    想起拍卖会上,飞来的那一缕缕纸笺,谈着无拘无束的话题。
    也想起,她说的,“我要你杀一个人”。
    “她的笑,是厌恶吗?”岑楼喃喃而语:“她要的,是我的命吗?”
    “是。”沐颜眼含悲伤,声音却坚定:“除了这,没有别的理由。”
    “你太单纯了。因为单纯,所以被温瑜骗了。”她迈步上前,贴身靠近,左手伸过来,想要抚|摸岑楼的脸:“跟着我,我才是值得你相信的人。”
    “以后,别再见她了,好吗?”
    岑楼:“我……”
    他下意识地要张口答应,可忽觉心口一痛,竟弯腰吐出一口黑血来。
    而沐颜的手,也被一股血煞魔气震开。
    她手掌剧痛,掌心被腐蚀出一个大洞,滴出同样的黑血。
    沐颜眉心紧皱,毫不掩饰地痛呼一声。
    曾经,只是脚腕崴了一小下,岑楼也会入梦而来,红着脸递给她灵药,担心地帮她吹吹,时不时问她一句,还痛不痛。
    可现在,她喊着痛,却根本不在他眼里。
    沐颜抬眼。
    就见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已全部化为血红,比曾经见过的每一次,都煞气惊人。
    眸中的红色,这一次,竟不是静止的,而是像流动的血。
    而他,并没有在看她。
    他的眸上,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红膜,竟似在隔着时空,看旁的东西。
    “岑楼……”沐颜低声唤着,试着去拉他。
    可岑楼的声音,将她钉在了原地。
    “温瑜……”他唤道。
    他声音更加的低沉,那股少年气几近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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