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休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患有耳疾的那一侧压在他的心口上,朦朦胧胧地,隐约能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只是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胸膛微微颤动,感觉微妙又神奇。
    她在他怀里有些冷。明明穿着厚实,遮的严严实实,那狐裘却也没能暖热他的身。
    骨节修长的手指,如松节玉竹,轻叩在她的腰后,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冰寒得刺人。
    顾休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而后感觉到鼻尖一痒,不知是秋后的小飞虫,还是不起眼的尘埃落在了鼻尖上。
    那种微弱的痒意,似是猫爪轻轻勾过,不留痕迹,却又不容忽视,倘若不去伸手抓上一下,便煎熬难耐得很。
    她默默咬住了牙,似乎在用微微隆起的腮帮子跟鼻尖上的痒意较劲儿。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是了,要是现在睁开眼,太子不就知道她在装晕了吗?
    再坚持一下,老夫人的院子离她的玉轩近得很,只有数百余米远。
    顾休休憋住了气,数着他脚下走了多少步,试图分散开注意力,让自己忘记抓痒的事情。
    然而鼻尖上的痒意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越是抑制,便越有一种抓心挠肝般的触感,令她备受折磨。
    终于,在一阵微凉的风吹来时,顾休休忍不住身子一颤,脑袋跟着哆嗦了一下:“阿嚏——”
    一个喷嚏打出来,果真舒坦了不少——如果忽视人中处淌下的半行清水的话。
    自古美人流泪不流涕。
    顾休休装不下去了,她缓慢地颤了颤睫毛,轻轻睁开眼,还是简单走了一下美人苏醒的流程。
    而后她不着痕迹地,飞快擦了一下清涕,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似是迷茫地抬眸:“殿下……?”
    元容早已抱着她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踏过青鱼池上的鹅卵石小道,即便走远了,远处还有人在看她。
    永安侯夫妇亦是在怔愣间,被他甩在身后。
    见她醒过来,元容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讶异。
    他淡声道:“阖眼。”
    顾休休怔了一下,轻轻‘哦’了一声,神色无辜,重新闭上了双眸。
    没等到她开始思忖他这句话中的含义,便听到清泠如醴泉的嗓音:“为何不躲?”
    这无头无尾的问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思索一阵,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问的该是老夫人朝她扔手杖的事情。
    “为何要躲?”她不答反问,轻声道:“我方才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那寥寥几句话,顾休休已经憋了三年。
    她只是替父亲和兄长,说出了他们不敢说,也不能说的话。
    在平城一战,战死沙场的人,不止二伯父和大哥两个人,还有数万余将士的性命。
    倘若人人都随意迁怒,出言诋毁谣传,岂不让其他浴血奋战在边关的将士寒心?
    若说她没有感同身受,二伯父和大哥亦是她的亲人,而从小陪在她身边的兄长,此时也在沙场率兵征战,守卫着北魏疆土与百姓。
    没有人畏缩,他们都是用鲜血捍卫家国的勇士,太子殿下亦是如此。
    更何况,就算与二伯父和大哥并肩作战的不是太子,而是一个无名小卒,他们一样会身先士卒,以命相护。
    这便是顾家丈夫,从骨子里流传下来的男儿血性。
    顾休休顿了顿,犹豫着,嗓音放得柔和了些:“只是祖母的话,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二伯父与大哥是祖母的独子独孙,晚年丧子丧孙,乃锥心之痛,祖母心里承受不住,因此迁怒了殿下。”
    元容垂着眸,眼尾微微下勾:“无妨,本就是孤的过错。”
    他没能护住平城百姓的安危,没能守住数万将士的性命,甚至没能将骠骑将军父子的尸骨带回洛阳。
    乃至如今,他们父子二人的尸骨仍在胡人手中。死后不能入土为安,便魂不归故里,老夫人便是打他杀他,他亦无言。
    只是元容向来在流言蜚语中被摘指惯了,也习惯了旁人的冷眼冷语,从没想过会有人孤身逆流而行,掷地有声道,他是个好人。
    突如其来的善意,令他有些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顾休休愣住:“什么?”
    他没有接话,只是勾唇笑了笑,嗓音疏离清透:“孤今日来取你八字。”
    “永宁寺蓬元大师在闭关,五日后出关。你有五日反悔的时间,如若悔了,婚事可就此作罢。”
    “婚事作罢后,洛阳内不会再有你我的传闻,若你往后想要嫁人,孤为你牵线搭桥,不会让你嫁不出去。”
    顾休休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开了眼。
    她看向他,见他神色认真地,犹如天桥上面坐在小板凳上贴膜的人,便知道他没有在说笑。
    牵线搭桥?
    再过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太子便要因病离世,与世长辞,她去哪里找他搭桥牵线……阴曹地府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元容打断:“不必着急答复,还有五日。”
    说着,他已是走到了一处分岔口。
    朱玉小跑了过来,正准备给太子指出自家女郎的住所,却见他径直左转走进玉轩,将她送进了寝室。
    顾休休怔了一下:“殿下知道玉轩?”
    她不喜欢吵闹,便寻了一处幽静之地作为居所,玉轩的位置倒算不上偏僻,只是道路曲折,难找了些。
    很多时候,来玉轩找她的人都会走岔路。
    “你哥哥提过。”
    他将她放在了榻上,转身要走,视线扫过她衣袖手肘上浸出一丝血迹,脚步一顿:“下次别往石阶上摔。”
    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顾休休却很快听懂了。
    她装晕时,为求演技逼真,倒下便任由身体自由坠落,刚好离石阶有些近了,胳膊肘擦在硬邦邦的石阶边缘上,磕破了皮肉。
    倒不是很疼,只是渗出点血罢了。
    可太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瞧出来她是装晕了?
    顾休休想起方才他叫她阖眼时的淡然,越发肯定这个想法。
    所以太子是明知她在装晕,还配合着,将她抱回了玉轩?
    顾休休神色微怔,欲言又止,似乎是在挣扎要不要坦白从宽。
    她装晕倒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瞧不惯顾佳茴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做作模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元容却没有继续停留,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走远了。门外一股脑儿涌进来不少人,有永安侯夫妇,还有三四个背着药箱匆匆而来的郎中。
    顾休休嫌吵闹,又把眼闭上了。
    许是清晨起的太早,一沾枕头就开始犯困,她阖上眼,竟是很快便睡沉了。
    朱玉将丝帕搭在她腕上,郎中轮流把过脉,几人面面相觑,商议了半个时辰,硬是没发现她的脉象有什么问题。
    她的脉象,从容,和缓,流利,若非说是昏厥,他们瞧着,更像是睡着了。
    沉默间,他们仿佛听到了她平稳又细微的呼吸与轻鼾。
    见几人都不说话,永安侯急了:“怎么样?可是受惊过度了?”
    “是,是。女郎该是受惊过度……昏厥了。”郎中可不敢得罪永安侯,顺坡下驴,开了几副药方:“并无大碍,喝两方药汤便能调理好。”
    永安侯夫妇这才放下心来,请人送走郎中,叫朱玉按照药方子去熬药。
    顾休休一闭眼就睡到了黄昏。
    再睁开眼,已是用膳的时间。
    玉轩单设有一处小厨房,厨子是永安侯从洛阳最有名的酒楼里挖来的。她坐起身来,揉了揉空荡的肚子,正要喊朱玉上膳,却见朱玉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走了过来。
    她闻到空气中苦涩的气息,警觉地退了退:“什么东西?”
    “回女郎,这是补气血的汤药。”朱玉点燃了油灯,寝室里稍稍亮堂了些:“家主叫奴看着您喝完。”
    顾休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说她最怕什么,那便一定是喝药了。
    各类记不起名的草药,用小火细炖,将苦涩的药汁儿煨在一起,熬制出精华,一口喝下去,胆汁都能呕出来。
    “朱玉,我没事了……”她试图用撒娇蒙骗过关,但朱玉却不吃这一套,板正着脸:“女郎,喝药。”
    顾休休觉得,朱玉让她喝药的语气,比之‘大郎喝药’没什么区别。
    她深呼吸一口气,接过汤药,喉头一哽:“那你去给我抓一把蜜饯来,总行吧?”
    朱玉点点头,朝着小厨房走去。
    趁着朱玉离开的间隙,顾休休掀起被褥,从榻上飞快奔跑下来,赤着脚,动作娴熟地跑向院子里,捧着汤碗,朝着不起眼的墙角跟倒了下去。
    闻着那浓郁的涩味,她的喉咙里都在冒酸水,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位病恹恹的太子殿下。
    这只是补气血的汤药,便如此难以下咽。不知他这三年来,整日与苦涩难闻的汤药相伴,是如何熬下来的。
    若是日日服用汤药,虽说是活在世上,却比死了也好不了多少,不过是死亡前的慢性折磨罢了。
    她上个月突染恶疾,母亲从宫中请来御医,用那药方子煮出来的汤药,喝得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苦药味,显然已是腌得入味了。
    莫要说是进食,连喝水都觉得反胃,肠子和胃都绞在一起难受,晚上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思及至此,她不禁有些同情起太子了。
    顾休休叹息一声,在碗底留了些药渣,又用指尖蘸了几滴汤药涂抹在唇角,营造出喝过药的假象,她终于舒了口气,往回走去。
    她跑得太急,忘记穿鞋,脚上只有一双丝制的罗袜。回去时,被院子里的碎石子硌了一下,硌得脚底生疼。
    她抬脚将石子踢了出去,看着石子落下的方向,突然想起了什么。
    昨日在夜宴上,四皇子抓她手臂时,从不知名的方向飞来了一块小石子。
    今日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又是一块小石子打偏了手杖落下的轨迹。
    那小石子是从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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