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苒之正要发作,便听付清台又道:晚辈自知,乾安侯府金玉世家,此等金银财帛于五姑娘而言不堪一提,遂还请了父母过几日在家中设宴,请侯府诸位上门,以作赔罪,望大爷与夫人届时,能赏脸而来。
    原来倒还懂得分寸。
    苏苒之又施施然坐了回去:你此举,国公爷夫妇可已知晓?
    原来是不知。
    但估摸着这个时候,应当也已经知道了。
    付清台垂眸:已知晓。
    苏苒之总算心思舒畅:也罢,看在你也尚算年轻,不是太懂事的份上,这事就先不怪你了,你今日前来,可还有别的要事?
    除了看望老侯爷与向五姑娘致歉,暂无其他。
    毕竟婚姻大事得由父母出面才算正式,付清台不会草率到此时便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提。
    苏苒之对他这番回答也算认可,挥了挥手起身:行了,该问的我都问完了,大爷还有什么要跟世子说的,自己慢慢聊吧。
    她看了眼程尽山,款款而去。
    程尽山无端被夫人扔下,尴尬了一瞬,看着厅中对自己微微笑着的英国公世子,自家女儿的心上人,自己未来的准女婿,呵呵笑了两下。
    抛去其他不提,这付清台是名满上京的才子,若是寻常时候遇上,他自是不吝与这如此出众的晚辈聊聊念书与官场上的事。
    可惜人如今刚被他家夫人挑了一波茬,估计也不会有心思与他聊这些。
    程尽山不免遗憾,又只能干笑了两下:贤侄都待到这个时辰了,不若稍后就留下一道用个便饭再走吧?
    付清台微微抿着笑:晚辈刚回到京中,家中事务繁杂,还有许多尚未处理完,便不叨扰午饭了。
    程尽山松一口气,目送他脚步微恙地离开,看了又看,还是对着他的背影道了一句:罚跪得久了,就先好好在家中休养两日再出来,有些事我们心下都有数,不差这两日。
    付清台身形微顿,须臾转过身来,向程尽山作了一揖。
    苏衔青这回是被自家母亲提溜到程家来的,他们到程家门口的时候,付清台正骑上马离开。
    赶紧同你姑母好好认错,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带着你表姐一道去往苍南山?苏夫人气急败坏,叫他罚站在厅中。
    苏衔青默默低着脑袋,想要争辩:表姐有老侯爷写的拜帖
    就算有拜帖,她女扮男装,且身边就跟着一个丫鬟,你还看不出端倪吗?
    她一上你的船就赶走了所有护卫,你难道也没发现不对劲吗?
    如若当真不知道,你昨夜回家那么心虚做什么?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却仍旧不跟家里禀报?
    知子莫若母,苏夫人这一番话问下来,苏衔青竟是一个字答不上来。
    苏苒之知晓她这是怕自己责难,便先自行将苏衔青教训了一顿,好叫她不至于那么生气。
    万幸苏苒之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自家女儿的德行,事情闹成今日这样,还真怪不到苏衔青头上。
    话说我适才来的时候,好似见到付清台的背影了,骑在马上,看不真切,是他来了吗?苏夫人责难的差不多,便又换了个话头,提起自己最为感兴趣的事
    程家同付家那门原先商量的差不多的亲事。
    苏苒之揶揄:才一个背影你就看出来了?
    苏夫人笑道:那付清台与我家琢玉私交向来不错,当年去苍南山,本来琢玉也是要与他同沈少惜同去,不想临时生了场大病,这才耽搁了。每年回京,他也都会来我家中坐坐,叫夫君替他考校一番,是以这背影啊,我才不会认错。
    苏苒之点点头:我倒是也记得,琢玉与他关系的确不错。
    说罢,她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对好不容易坐下的苏衔青道:衔青,你过来。
    苏衔青心下泛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苏苒之开口道:衔青,你也在苍南山上待了这么久,你跟姑母说实话,在山上的时候,你见过付清台都同你表姐发生了什么?
    他就知道!
    苏衔青瑟瑟发抖。
    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苏苒之察言观色,了然他定是知道些什么,故意激道:是你表姐提前跟你通了气,不叫你说?
    苏衔青抿了嘴,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姑母。
    苏苒之又道:衔青,你也知道,如今我们两家正在议亲,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付清台的人品关乎到你表姐后半辈子的幸福,如若他真人并非如传闻中说的那般好,那我们也该早知道,及时止损才是。你总不忍心看着你表姐所托非人,后半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吧?
    付大哥不是所托非人!苏衔青急急嚷道。
    苏苒之同苏家夫人一道挑眉,双双好奇地看着他。
    苏衔青自知自己话说多了,心虚地想要捂住嘴,但是面对自己母亲同姑母的双双质问,他最终还是老实交代了。
    如苏苒之所愿,他将自己知道的,从上山开始付清台所做的一切都透露了出来。
    不过基本都是付清台的好话。
    还请姑母放心,付大哥对表姐好的当真是没话说,我起初只以为他对表姐是因为兄长之谊的照拂,后来才知还因为两家正在议亲,总之,不论如何,嫁与付大哥,都不会是所托非人的。
    住口,这哪里是你能说的!苏夫人听自家儿子越说越过分,赶紧打住了话头。
    再说下去,他恐怕当真要将人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了。
    苏苒之也无奈,自家这个小外甥和自家女儿是同一个单纯的性子,实在没心眼的厉害,本想再从他的口中寻些付清台的错处,未曾想,他竟将人夸到了天边。
    这下好了,好似说她不择付清台做女婿,都是她没眼光了。
    不过付清台这般好,才显得她更加有眼光。
    毕竟这是她早就选定的女婿。
    程昭昭不知道自己一觉醒来,自家母亲对付清台的印象已经来了一个千里大回环。
    听闻她回来,云阳侯府的庄成县主云见瑶和贺兰府的小姐贺兰欢结伴来看望她。
    当然,小姐妹们名义上说是看望,但其实都是来探听消息的。
    你也太大胆了吧?当真是说走就走,连我们也不带提前告知的,你知不知道你再不回来,外头都将你传成什么样了?
    你和那英国公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当真是弃你于不顾,不想要娶你么?
    可我怎么又听闻是他送你回京的?你们两家这婚事还能继续谈下去么?外头可有不少人还觊觎这付清台呢,你若不想要,我听闻孙太傅家的孙女也
    我要,我怎么不要!
    程昭昭原本一直无力地坐在榻上,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直到听到最后这句话,才眨着她无比闪亮纯净的眼眸,道:什么孙太傅家的孙女,她再想要付清台,也只有在梦里想想的份了!
    云见瑶和贺兰欢双双傻眼,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程昭昭咳嗽了一声,慢慢坐正了身姿,对两个许久不见的小闺密道:我这次去苍南山,多亏了付清台照拂,同他接触颇多,觉得他人品学识都还不错,也不算那么糟糕,故而
    故而什么?
    故而觉得,他也不是不能嫁。
    程昭昭说完,便自己害羞地滚进了被褥里,将自己蒙了起来。
    云见瑶急忙上去扒开她被褥:你这是何意思?你想嫁付清台,那付清台呢?
    他自然也愿意娶,他不愿意,我就把他脑袋削下来当球踢!
    程昭昭脑袋探出来,奶凶奶凶地放着狠话。
    贺兰欢道:可他不是一开始都不愿意回来吗?
    那是,那是他一开始有眼无珠!程昭昭急了,却也不能说自己和他都通晓前世之旅,只能闭着眼瞎说。
    那他如今有眼有珠了?
    自然。
    程昭昭抚了抚自己的长发,面有娇羞。
    恰好此时她的又一贴身女使空花走了进来,悄悄与程昭昭耳语了几句,程昭昭登时亮了眼睛:当真?
    当真,付世子当着夫人大爷的面说的。
    程昭昭给两个小姐妹使了个眼色:他适才来家中赔罪,说因为回来的不及时,有损了我的名声,要送我狐皮大氅和头面,过几天还要请我去国公府赴宴。
    当真如此?
    我骗你们做甚!
    程昭昭乐不可支,高兴的又在床榻上滚了几遭。
    贺兰欢羡慕道:若是逃一次婚,就能俘获付清台这样的郎君,那我将来也要逃婚,逃的远远的,逃到家里都管不着我!可满上京,哪里还能挑的出第二个付清台呢?
    挑不出挑不出,那只能我的。程昭昭极不要脸地凑过去,轻而易举打碎她的幻想。
    可把你美的,也不看看满京城,哪个敢同你抢如意郎君。云见瑶取笑她,行了,不说付清台了,你赶紧与我们说说你在苍南山的见闻吧,你给我的信中说什么会从悬知堂考进明晖堂,那是何意?
    程昭昭遂将苍南山念书的事又大致说了一遍。
    几个姐妹窝在家中,烤着炉火,是少有的惬意。
    云见瑶是皇后之妹,平生没什么别的特点,就是话多了点,嘴巴也守不住,在听了程昭昭说的事之后,隔日去宫中见皇后,便将许多趣闻都说了。
    当然,程昭昭叮嘱她,往外说可以,最要紧的是要突出她长进极大的成绩。
    于是不过两日,全京城的世家贵女不仅都知道了程昭昭从悬知堂考到明晖堂的成绩,还被迫被科普了一番何为悬知堂,何为明晖堂,以及苍南山书院一大堆的读书秩序与学堂规则。
    晕晕乎乎总结下来,只知道程昭昭在特意强调,她是去念书的,并非是去追着付清台的。
    乾安侯府的五姑娘,着实要面子的很。
    第四十九章
    为了赴英国公府的宴会, 程昭昭提前三四天便开始选要穿的衣裳。
    即便在她回家前,苏苒之就已经命人将她今年的秋衣冬衣都新制了几十套,许多她都还尚未穿过, 但是程昭昭挑来选去,竟是觉得一件都不合心意。
    苦恼几日过后, 便被她精明的母亲发现了端倪。
    从前嚷嚷着不想嫁不想嫁, 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如今人家邀你上门,怎么倒是同丑媳妇见公婆一样局促?
    娘亲竟然舍得说你的女儿是丑媳妇?程昭昭捧起自己的小脸,挤出嫩嫩的两坨脸颊肉:我丑吗?
    苏苒之忍俊不禁:知道还问我?
    就知道娘亲舍不得说我丑陋。程昭昭放心地笑笑, 趴在自家娘亲的肩膀上,我这不是紧张嘛,头一次此等场合上人家英国公府呢,总不好叫英国公夫人小看了我。
    你是我们程家的女儿,打眼京城哪个人敢小瞧了你?苏苒之拍拍她的后背, 打起精神来,娘亲可提醒你,你钟意付清台可以, 第一次上他们家门紧张也可以, 但是万不能自己丢了侯府小姐的气派,丢了骨气,他母亲说东你就不敢往西, 他母亲说上你就不敢说下, 那是万万不能的!
    我知道。
    程昭昭心下了如明镜,自家母亲是不想自己到时候嫁过去便受委屈, 这婆媳关系, 素来是后宅里的一大难题。
    但是好歹是她第一次上人家英国公府的门, 她觉得还是得叫英国公夫人看见自己的诚意,遂自己趴在一堆锦绣衣裙上,渐渐有了主意。
    自从回京过后,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付清台,现下想想,要讨英国公夫妇欢心,还有谁比他们自家儿子更了解他们的喜好呢?
    离宴会还有几日,马上就叫衔青偷偷去帮她把付清台约出来。
    苏苒之大抵也瞧出来她是打的什么主意,幽幽道:姑娘家自己私下里去会郎君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京中多有非议的,万一叫人瞧见,那就是跳进永定河里也洗不清。
    洗不清便洗不清吧,反正她相信付清台,会在她身后将一切事情摆平。
    程昭昭这样想着,却也不敢在自己母亲面前造次,只能乖巧道:女儿知道了,只是过几日跟衔青约了去外头赏雪,衔青可不算外男,母亲总不能连衔青也提防着吧?
    你少拿衔青来唬我,还嫌衔青因为你被他爹娘训得还不够惨?
    那的确是够惨了。
    程昭昭腆着脸笑:那我保证,只此一回,今年年节前,我便再也不叫衔青陪我出门了。
    苏苒之看她一眼,终究还是放她去了。
    十一月底,正是上京多风雪的时节,程昭昭裹紧了大氅坐在暖阁里,桌上摆的是许多套画好的衣裙配饰,厚厚一叠,十分可观。
    与她同进这家酒楼的苏衔青并未与她待在同一个暖阁里,而是在隔壁雅间,静等着她幽会结束,好陪同她一起回去。
    至于她幽会的对象,那自然只有英国公府的世子付清台一人。
    付清台回京后诸般事宜忙碌,上回后来又亲自去程家送了一趟拜帖之后,就再也未有登门过,程昭昭也已经好几日未有他的消息。
    他推门进屋,只见到对着门口怒目圆睁盛装打扮的小姑娘。
    你再不见我,是不是就要同孙太傅家的小姐议亲去了?
    付清台眉头一跳:何出此言?
    程昭昭娇气地伸出手,示意要他抱抱自己才肯说。
    付清台回头关紧屋门,过去娴熟地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们说孙太傅家的姑娘就等着我同你的亲事谈黄了,好与你商议新的亲事呢。程昭昭抓紧他的脖子,你这么多日不曾与我递消息,是不是不想要我,想要去娶人家孙姑娘了?
    我从未见过什么孙姑娘。付清台笑,这么多日不曾递消息,一是在筹备过几日的宴席,二是在准备聘礼之事。
    聘礼?
    程昭昭一下就被哄高兴了,小脸挡不住兴奋与喜悦,你当真打算来提亲了?
    嗯。付清台撩撩她耳后的碎发,不过成亲的事,需要等到我科考之后。
    那我自然等得起,也不是那么急着想嫁呢。程昭昭捧着他清瘦嶙峋的脸颊,你说,多日未曾见我,想我了没有?
    嗯。
    程昭昭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也想你了,但是我这里如今还有一件头等大事需要你帮忙。
    她把那叠厚厚的画册交到付清台手上。
    你看,这都是我近来尚未穿过的新衣,你帮我瞧瞧,哪件适合去你家门,见你母亲。
    付清台着实没想到,她会为了一次简单的上门宴会如此大动干戈,这手中的画册厚厚一沓,数来不下几十张。
    不必如此。他道,你生就好看,无论如何母亲都会喜欢。
    那我不是想她能更喜欢吗?万一她更喜欢孙家姑娘的长相,那搅黄的亲事你管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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