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昭忽想起当时沈愿的神情,突然醒悟过来。
    那付清台现下说这话是何意思?
    他在吃醋吗?
    吃衔青的醋?
    程昭昭一时不大确信,他都不喜欢她,吃衔青的醋做什么?
    她狐疑着问:衔青来了便来了,我不是说过,想要你们全都一起教我吗?怎么,衔青来了,你就不能来了?那万一日后还有何若,还有别的师兄,你都不要教我了?
    不教你,那留下来的意义在哪里?
    付清台循循善诱:各人有各人的方式与方法,你学了衔青的,就不好再学我的了。
    可我前几日都是学你的!程昭昭匆忙之间,为自己划好了所属阵营。
    我要学也是一直学你的,怎么突然衔青来了,你就要退出去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邢夫子既叫你教我,你就得好好教我直至考上明晖堂为止!
    不要衔青了?
    不要衔青了!
    人着急的时候,总是喜欢说实话。
    程昭昭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恍惚间却瞥见付清台眼底那不甚明显的笑意。
    泼墨月色下皎洁的身影成双,付清台带着她并肩往厨房去,听她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其实我们一直定在悬知堂补习,我觉得也不大行,上回就被阿妩撞见了,今日又被衔青打断了,难保日后不会有旁的同学回来看见,这样下去,不仅影响咱们声誉不说,我也很难有大的长进的。
    所以你想?
    我们找个没人发现的小屋吧,那样就可以不被别人打扰!
    可是找间没人发现的小屋,谈何容易。
    程昭昭和付清台几乎是同时想到了后山那间陈年腐旧的避雨屋子。
    我反正是不嫌弃的。程昭昭率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嫌弃。付清台却道,那屋子年久失修,虽可以避一时风雨,但总归不是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明日我先去清扫一番,做些整顿吧。
    那自然再好不过。
    程昭昭忙不迭点头。
    没过几日,那屋子就在付清台手中大变了个样,成了一处可以品茶弄乐的小雅间。
    程昭昭进入雅间学习的第一日,带的就是自己七月底的考校卷子。
    考校结果出来了,她只得了个二甲。
    她已经做好了被付清台狠批的打算,甚至自己连戒尺都准备好了,可付清台只是将那把戒尺在手中把玩片刻,颇觉好笑地反问:为何觉得我会打你?
    程昭昭唯唯诺诺:他们都传你对待课业极为严厉。
    他们传,那你觉得呢?
    程昭昭已经体会了他好几日的言传身教,此刻也不敢看他不近人情的凌厉侧颜,不争气地点点脑袋。
    是挺严厉的。
    但是应该不至于会打姑娘家。
    她煞有其事地收起戒尺,补充道。
    付清台轻哂,将戒尺从她手中拿了回来,抓着她的掌心打了一下。
    不重,甚至可以说是轻若羽毛。
    不像惩罚,更像他难以溢于言表的隐晦爱意。
    程昭昭心满意足,认真专注地听他讲课。
    如他们所愿,傍晚之后的雅间竹林静谧到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学习氛围极好。程昭昭在付清台的督促下,接连学习了十几日,长进肉眼可见。
    可辛苦学习归辛苦学习,不代表她就会忘了锦衣华服,吃喝玩乐。
    临近中秋的日子,学院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告假风潮。
    程昭昭拿着自己二甲的卷子,实在觉得没脸极了,照旧是不好去亲自同老师告假的。
    于是这日,便扒在付清台手臂上,悄悄问:付师兄,你中秋是不是也需要下山采买?你觉我上回给你做小跟班跑腿,做的如何?要不你这回再好心发发慈悲,捎我一程吧?
    程昭昭觉得这几日,自己同付清台关系还是大有进步的。
    她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喜欢是挡不住的,那她便不再遮掩,也不再躲避。
    付清台是块木头,眼下瞧着,是对任何姑娘都不上心的,如今她近水楼台,趁着他对她没有防备,多与他接触接触,说不定,最终她真能撩动这块高岭之上的月亮。
    如此想着,眼波中便流转出更多依赖的情意,小手抓着他的臂膀更紧了。
    而眼前的这位高岭之花、天边悬月,轻睥了眼她小手的位置,故意稍显困惑似的问道:上回你帮我提什么东西了吗?
    第三十三章
    眼看着程昭昭的眼珠子一下瞪成了冒着火气的圆轱辘, 付清台也不急,昭昭,要想下山, 总得拿东西来换是不是?
    那你想叫我做什么?
    明日我给你出一份考卷,合格我就带你下去。
    付清台!
    嗯?
    你, 你不能这样
    总归是有求于人, 程昭昭硬气了两句就蔫了,巴巴地抓紧他臂膀。
    要不我跟你保证,只要你中秋带我下山去,等我回来后, 我一定加倍努力,下回统一的考校,一定叫你刮目相看!
    她如今每日的课业和额外的补习都是付清台在负责,她什么水平,付清台简直再清楚不过。刮目相看这四个, 付清台是当真不晓得,她有什么勇气说的。
    放心。他叹口气道,题目不会太难, 你好好保持近几日的水平, 应当能过。
    可是万一
    万一不过。付清台又瞟一眼被抓紧的胳膊,我就陪你在山上巩固之前学过的东西。
    谁要你陪!
    程昭昭很有骨气,挺了挺胸膛。
    付清台低头, 不疾不徐:嗯, 是我非要陪着你。
    程昭昭微微红了脸,继而矫情地在他胳膊上打圈圈:付大哥, 你为何要陪着我?就算不带着我, 你不会中秋自己下山去玩吗?
    中秋城里人多, 不如帮你好好进步意义更大,再者,你不是也想快点升至明晖堂吗?
    呆木头就是不会说话。
    说一句没有她,山下中秋就不好玩了,很难吗?
    她哼哼唧唧,松了紧扒着他的胳膊,想快点升至明晖堂,与中秋下山玩一日又不冲突,再说,我就是喜欢人多,就是爱凑热闹,你就等着我一鸣惊人,叫你心服口服带我下山吧!
    付清台莞尔,回头去看这位脾气倔强的小姑娘。
    对了,付清台!
    程昭昭甚少有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每次都是格外生气或是严肃了,才会用这个称呼。
    小姑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抿唇绷着脸问:你想要快点帮我升至明晖堂,是不是觉得我赶紧考完就可以走了?你是想要早些把我送回家,对吗?
    付清台从来不觉得程昭昭待在苍南山是长久之计,他和沈愿还有苏衔青都是最迟明年春就必须回京的,他知道程昭昭自尊心要强,到时她若还升不到明晖堂,不知她会做出怎样荒唐的决定来。
    又加之他存了私心,所以才会来帮她。
    但是他的私心,他还不确定程昭昭愿不愿意接受。
    所以他顿了半晌,点点头:你能够按时回家,我才放心。
    而后他便瞧见程昭昭不大对劲的神情。
    原本明丽的双眸似是染上落寞,不过一瞬,又被她若无其事地抹去。
    她耸耸肩,我知道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想回去早些休息了。
    昭昭!付清台出于本能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多日相处下来,不只是程昭昭在进步,他也已经很能从程昭昭各处细微的表情中判断自己做的对不对,有没有叫她高兴。
    显然她如今是不高兴的。
    他拉着程昭昭,瞧着她眼角红痕,道:我和衔青都是最迟明年春就得归京,你不早些考到明晖堂,到时会没有人留下来照顾你,我们也不会放心。
    所以本意是想要带着她一起回京?
    程昭昭眨巴眨巴眼睛,一双水眸盈盈泛光,望着付清台。
    你瞎解释什么呢,我是那种不能理解的人吗?
    付清台没说话。
    她继而又自己低着头抿着笑,娇羞与欣喜被藏在两个不甚明显的小酒窝里。
    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好好出考卷吧,明日我定会好好考的。
    说完她便跑了,纯白的衣袖翩飞,像只再自由不过的蝴蝶,纯洁,且高贵。
    程昭昭的考卷做的十分用心。
    因为她当真是想下山好好玩一趟的。
    十天半个月没有接触过新鲜事物,没有华服首饰,对侯府的大小姐来说简直是太遭罪了。
    瞅着付清台查阅考卷的神情,她心下一半忐忑,一半兴奋。
    修长的手指扣着她的卷子,宛如扣着她激动的心弦。
    她迫不及待想从付清台口中听到自己的成绩。
    他声音清凌凌的,像是高岭之上的雪莲霜花,冷静,高洁,程昭昭每回听着,都觉安全感十足。
    她想,这样好听的声音,如若说出口的是她最想听到的合格二字,那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昭昭。
    程昭昭嗅着他身上的竹叶香,美美地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这里是不是看错题目了?
    昂?
    程昭昭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那里写着世说新语二则咏雪,撒盐空中差可拟与未若柳絮因风起各有何妙义,她似乎只顾着捧高踩低,称赞柳絮,忘了言撒盐之妙处了。
    审题不严,扣一级。
    付清台!程昭昭忙伸手捂住那道题,不叫他在上面做文章。
    我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圈上去了嘛。
    知道错了?
    嗯嗯嗯!
    程昭昭拼力点头,可还是挡不过身边的高岭之花稍一用力就将卷子抽了出去,毫不留情地在上面画了个红圈。
    知道错了,也该得到惩罚,若是凡事都能用知道错了四个字解决,那规则的意义何在?处罚谁用?
    这么大一题全都错了,那她还能达到合格吗?
    程昭昭看着那红到刺眼的圈圈,眼泪突然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付清台一顿,回头去看她。
    昭昭?
    一想到自己不能下山过中秋,程昭昭觉得天都塌了,她眼睛一错不错,只盯着那个红圈圈,呼吸一抽一抽,没过多久,便成了抽抽搭搭的哭噎。
    付清台突然有些慌了。
    昭昭?
    付清台,我想下山呜呜呜,这个题错了,我,我是不是不能下山了呜呜呜
    不是。
    付清台手忙脚乱,想伸手替她擦擦眼泪,可是程昭昭直接扑了过来,撞进了他怀里。
    颤抖不止的哭泣传来在他的胸膛。
    他顿住了手,转而轻轻落在了她的后背。
    少女的脊背略显单薄,时值入秋,穿的也不是很厚,他温凉的手掌触到一对蝴蝶骨,纤细温润。
    他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在他怀里的,是他心慕已久的姑娘,不是那些真需要他严苛教导的师弟师妹。
    程昭昭的本意从来不在学习,他也没有必要拿着对其他人的那一套来对她,不然,一开始她上山,他也根本就没必要给她做吃的送用的。他在乎的,从来只是程昭昭开心,而不是看她掉眼泪。
    他轻抚程昭昭的后背,低声道:只是错了一个题,不会影响你合格,后面写的都是差不多的,我看过了,可以下山。
    程昭昭听不到别的,耳朵里只有可以下山这四个字在不断循环。
    她渐渐从付清台怀里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噙满泪水,真,真的?
    付清台不动声色,抹去她脸颊上的一点泪珠,真的。
    呜呜呜
    程昭昭激动到打了个泪嗝,泪水不断,抱住他脸颊突然狠狠亲了一口。
    付清台愣在了原地。
    程昭昭攀着他脖颈,也愣在了原地。
    小脸在一瞬间升至爆红,程昭昭樱桃似的嘴唇动了动,泛着光。
    看见他脸上那一点莹亮水光,她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提起衣袖,往他脸上擦了擦。
    对,对不住,付大哥,我,我在家里,习惯了,就是,我哥哥他们,他们
    她磕磕绊绊地解释,害怕付清台因为她这波过界的举动就不理她了。
    付清台恍神了不知多久,听见哥哥两字才渐渐回醒。
    你把我,当哥哥?
    他声音很哑,好似沙漠中渴了许久的失路之人。
    程昭昭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弱弱点头,小心弥补。
    我不是一直叫你付大哥嘛
    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程昭昭一下滞住了呼吸。
    是没有关系,她只同衔青是表姐弟,付清台是真正的外男,是她在上京,根本不可能逾矩一步的存在。
    可现在不是不在上京么?
    哭过的眼睛微微红肿,程昭昭默默低头嚅嗫:对不起嘛,今日是我的错,是我得意忘了形,你若不接受,我日后便叫你付师兄,再也不叫你付大哥了。
    叫什么?
    他语气冷冽地如同邢夫子在课堂上的提问。
    程昭昭试探,付,付师兄?
    付清台静静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程昭昭只得揪着小手,又道:付清台?
    脸色好似更难看了。
    她不理解这人生气的点在哪里,叫付大哥说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叫付师兄也不高兴,叫付清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纠结着,悄悄探过头去,喊:清清?
    作者有话说:
    小付:满意至极。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出自《世说新语》
    第三十四章
    付清台浑身上下像是被定住了。
    他不知道程昭昭今日的嘴是抹了多少的蜂蜜, 总之,感觉很奇妙。
    他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她也如同小鹿般纯真地望着他。
    两两相望,山林晚间的风簌簌作响, 催生出许多异样的情愫。
    是深埋在心底,却又早就溢于言表的心动。
    他慢慢的, 垂下一只手, 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同样搭在桌底下的程昭昭的手。
    即便在山间,这位千金小姐的手也是每日都得到精心的养护,各种涂抹的膏药不离身,所以不论何时, 她的手都很嫩,很滑。
    温凉的指尖动了动,他便感觉到,搭在边上的那只小手,也在朝着他慢慢挪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太害怕是错觉了。
    如若他此刻握住程昭昭的手
    小姐, 有人朝这边来了!
    山月负责在外头放风,附近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提醒他们。
    否则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 实在很难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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