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青先替他点了火,再给自己点烟,父子两个站在苍浓的夜色里沉默的抽着烟。
    淡淡月光下,隐约可见轻烟袅袅,微风拂来,轻烟便乘风归去,消散无踪影。沈孟青抬头看天,今晚的月亮浅得象一道印迹,好象是油墨半干时留下的随笔,星子更是淡得似无,许久也找不见一颗,如果不是四周有星星点点的地灯,远处有屋子里的灯光照出来,怕是这么近的距离,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沈铭儒一直没有说话,偶尔垂眸,显得有些心事沉沉。沈孟青极有耐心,也不催他,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抬头看着远处大屋的二楼,那里亮着橙黄的灯光,不知道她在看电视还是睡了?
    他的烟燃到了头,手一松,一芒红星划过黑夜垂直坠落在草坪上,抬脚踩上去将那红芒碾碎成灰烬,明天自然有清扫庭院的佣人拾起来扔到垃圾筒里去。
    沈铭儒并没怎么抽,只是夹在指间,看那烟灰慢慢余长,然后摇摇坠下,烟灰落地的瞬间,他把烟头也扔下去,一脚踩息,抬起头来看着沈孟青,脸色平静:“如果你一定要追究四年前的车祸,好吧,我承认那是我干的。”
    一丝震惊快速的在沈孟青脸上闪过,虽然猜到答案,但沈铭儒亲口承认,还是令他震惊,隐瞒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如此痛快的承认?他手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沈铭儒就算继续否认,他也无可奈何,而且会心存侥幸,或许,万一,是他想错了,他的父亲并没有想要杀他心爱的女人!
    可是一锤定音,那些假设都不成立了!
    他看了沈铭儒半响,止不住冷笑起来:“终于肯承认了吗?”
    “那只是个意外,我并不想让她死,只想给她一个教训,是操纵上的失误,车子侧翻了。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意外。”
    “既然已经承认,何必再为自己开脱?”沈孟青的声音寒彻入骨,“我的父亲是个伪君子,是个冷血残酷的凶手,可悲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事实,人人都以为你沈铭儒是慈眉善目,谦和有礼的慈善家,大家都被你骗了,我要揭露你的真实面目,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怎么样内心卑鄙肮脏又老奸巨滑的人。你的中泰将受深受丑闻影响,股价一落千丈,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们将蜂拥而至,趁机落井下石,将中泰拆散瓜分掉,到时侯你会变得一无所有,并且接受法律的制栽!你不就是为了中泰吗?我偏不遂你的意!”
    沈铭儒听到儿子这番掷地有声的话,眉目间显得有些倦意,眼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半响才说:“孟青,爸爸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法,但是你相信爸爸,我真的没有想要苏小姐的命!我可以向天发……”
    “已经不重要了,”沈孟青冷淡的打断他:“我想知道你当年的理由,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你做出那样的决定?”
    沈铭儒动了动嘴唇,说:“你对苏小姐用情太深,我不想你毁了自己的前程?”
    “难道我荒废了吗,我公司的利润逐年翻倍,你看不到吗?”
    “我指的是中泰,你的博海只是大海里的一艘小舢板,而中泰却是一艘巨轮,不能同日而语。”
    “我已经放弃了继承权,你可以让你的宝贝女儿继承。”
    “不,孟青,那份放弃继承权公证书,我不会承认,贝儿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她不是合适人选。”
    “你可以招个有能力的上门女婿嘛,外头大把青年才俊等着你的招唤,何必……”
    沈铭儒急促的打断沈孟青的话:“孟青,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爸爸心里最疼爱的其实是你啊,任何青年才俊都不能跟你相提并论,你是我儿子,是优秀卓越的继承人,这一点,从你六岁那年起,我的想法就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爸爸才不遗余力的栽培你,哪怕你因此变得对我疏远,爸爸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沈孟青冷声大笑,“你太自私了,你想把我培养成一个性情冷漠古怪,不与人亲近的家伙,这样的人继承中泰,才不会让人找到弱点,是这样吧?”
    沈铭儒神色一凛,但是没有说话。
    沈孟青几乎是在咆哮:“可是你有替我想过吗?你知道孤单寂寞的滋味吗?一层不变的生活只会让我感到乏味,所以我不停的找乐子,可是换来的是更多的空虚,我才二十多岁,却觉得日子已经到头了,看什么都是灰色的,天是灰的,人是灰的,我的心也是灰的,直到遇见苏思琪,她象一枚小太阳,照亮了我,我开始有喜怒哀乐,开始懂得什么叫快乐,开始感受幸福,我才尝到一点点幸福的滋味,可是你,为了你那卑鄙无耻的私心,你毁了苏思琪,也毁了我,幸亏老天开眼,我和她终于还是在一起了,所以你,我的伪君子父亲又按捺不住,开始出手了是吗?”
    “孟青,车祸的事情我承认,但是现在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沈孟青的目光冷淡又鄙夷:“我不会相信你,你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我的信任。”他抬头看着远处二楼的窗户:“她就在那里,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她?”
    沈铭儒无力又徒劳的解释:“孟青,你真的误会了爸爸。”
    “行,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们走着瞧,总有一天,我会拿到证据的。如果……”沈孟青顿了一下,眼睛里闪动着幽暗的光芒:“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得逞了,那么恭喜你,你将彻底的失去儿子,我会永远和她在一起,不管她去了哪里,我都将跟随她而去。”
    沈铭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沈孟青又说:“当然,我在你心里又怎么比得上你温柔贤淑的娇妻,不如改一下,如果你让我失去苏思琪,我也会让你失去最心爱的女人。我说到做到!”
    “你……”沈铭儒的脸色发白,手缓缓抬起来指着沈孟青,“你……”话没说完,他的身子缓缓朝后倒去,象电影里的慢镜头,一点一点的倒下去……
    沈孟青愣了一下,突然醒悟过来,扑过去抓他,可是只抓住了沈铭儒的衣袖,“嘶——”破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继而响起沈孟青的声音:“快来人!拿老爷的药来!”
    大门那里有人听到,急呼着奔进去,倾刻,有佣人拿了药飞奔而来,薜惜雨披头散发跟在后面,跑得不顾形象,再后面是其他佣人和沈贝儿。
    先跑过来的佣人气喘吁吁的把药瓶交到沈孟青手上,沈孟青赶紧打开药瓶倒了两颗药快速的塞进沈铭儒的嘴里,微微吁了一口气。
    薜惜雨飞奔过来,直接跪倒在沈铭儒身边,紧张的摸着他的脸:“怎么会晕倒的?孟青,你爸爸怎么会晕倒的?”
    沈孟青神情淡漠:“已经吃了药,一会就没事了。”
    薜惜雨听到他这腔调,猛的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但她涵养好,没有当场发作,低头看着自己的丈夫。
    沈贝儿跑过来见父亲躺在地上,急得伸手摇他:“爸爸,你怎么啦?爸爸……”
    薜惜雨厉声喝她:“不要碰你爸。”
    沈贝儿吓得把手缩了回来,沈孟青颇有些意外,印象中好象没见过薜惜雨发这样大的脾气。
    沈铭儒很快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妻子焦急的脸,他有些愧疚,握住妻子的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薜惜雨仍是满脸担心:“要叫陈教授过来看看吗?”
    “不用,”沈铭儒扶着她慢慢的站了起来,“我回屋休息一会就好了。”
    薜惜雨小心翼翼的扶着他朝屋子走去,沈铭儒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沈孟青,并没有说什么,慢慢的朝前面走去。
    第306章 爱情有如最初的模样
    草坪上的一幕,苏思琪尽收眼底。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她清楚的看到一个黑影缓慢倒下,另一个黑影伸手去拉他,可是显然没有拉住。她吃惊的捂住了嘴,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一幕。
    事实上,从沈孟青出现在草坪上,她就看到他,看到他大步流星朝沈铭儒夫妇走去,看到薜惜雨停下来跟他说话,但沈孟青只是微顿脚步便接着往前走,隔得那样远,月光也不甚清明,但苏思琪有种错觉,好象沈孟青身上带了一股萧杀之气,他不象是走向自己的父亲,而是去见仇人。
    他们开始交谈,渐渐的,两个人都有些激动起来,因为沈孟青抬起手臂,好象在指责沈铭儒,苏思琪了解他,沈孟青说话的时侯,很少有肢体语言,这表示他的情绪波动很大。后来他们各自抽了一根烟,她看到微弱的红光闪动,然后坠到地上。那时侯两个人都很安静,杵在夜色里象两个木桩子。
    短暂的平静过后,是更为激烈的爆发,隔这么远,她仿佛都听到沈孟青愤怒的声音,大概是风传过来的,又大概是她的错觉。
    接着便发生了刚才那一幕,许多人朝他们跑去,草坪上变得很混乱,有女人的尖叫声,那是薜惜雨和沈贝儿,但很快,嘈杂停止了,沈铭儒站了起来,大家拥簇着他往屋里走,只剩下沈孟青孤单的站在那里。
    那个挺拔的修长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落寞,苏思琪按捺不住了,把沈孟青的嘱咐抛到脑后,打开门跑了出去。
    沈孟青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去的人群,可是心里并不平静,就在刚才,沈铭儒倒下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无论沈铭儒做了什么,他都是自己的父亲,是生他养他的那个人,亲情使然,他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这一刻他有些犹豫,如果拿到证据,他真的会大义灭亲吗?
    他看着脚底下软绵的草地出神,突然一双薄底布鞋出现在视线里,沈孟青猛的抬起头来,语气不善:“你怎么来了?不是要你呆在房间里等我吗?”
    苏思琪轻声问:“刚才怎么回事?伯父为什么会晕倒?”
    “老毛病,吃了药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我是问他为什么会晕倒?是你气他了吗?”
    沈孟青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宅,眼晴里晦暗不明,过了一会才说:“我们进去吧。”
    苏思琪看他不愿意说,也不勉强,挽着他的胳膊,好声好气的劝:“我知道我们这次回来,是你家里给你施加压力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努力,但是伯父身体不好,咱们不能太着急,得慢慢来,我看得出伯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总有一天,他会被我们感动的。”
    见沈孟青不吭声,她又说:“不管怎么样,他是你父亲,万一把他气个好歹,你怎么办?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老话,你应该听过,真的,到时侯后悔都来不及。咱们先顺着他的意,如 果他一定要我们分开,我们就假意分开一段……”
    “想都别想。”男人冷冷的打断她,“你就跟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
    进了大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大概都去了沈铭儒的房间。
    沈孟青带着苏思琪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身就把门锁起来,虽然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但该小心还是得小心。
    沈铭儒半靠在床头,神色疲倦,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我要休息了。”
    沈贝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爸爸晚安。”
    “晚安,”沈铭儒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慈爱的笑了笑。
    倾刻间,屋里的人就走完了,薜惜雨把门关好,端了水杯送到他嘴边:“这里面有营养液,你喝几口。”
    沈铭儒听话的就着妻子的手,低头喝了两口,然后靠在枕头上吁了一口气。
    薜惜雨担心的看着他:“孟青倒底跟你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沈铭儒摇了摇头,把妻子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虽然上了年纪,但薜惜雨保养得很好,手若柔荑,细白软绵,摸起来很舒服。
    沈铭儒轻轻的抚摸着,过了许久才缓缓说:“孟青知道车祸的事了。”
    薜惜雨啊了一声,手指一缩,尖尖的指甲盖刮过沈铭儒的掌心,很快的一下,掌心的刺痛象一股电流瞬间抵达心里,带出悸痛,沈铭儒忙把妻子搂在怀里,好声安慰:“别担心,我说是我干的,孟青相信了。”
    薜惜雨的眼眶发红,趴在丈夫怀里轻轻颤抖:“不,你应该告诉他,是我干的,是我不小心酿成了大祸。”
    沈铭儒心疼的轻拍她的背:“我们是夫妻,早就合为一体了,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薜惜雨仍是颤抖着,象一只在风雨里瑟瑟发抖的小鸟,楚楚可怜,沈铭儒越发心疼起来,轻吻她的头顶,“别怕,宝贝,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在沈铭儒不停的安抚中,薜惜雨终于平静了下来,她不再颤抖,只是把身体蛘缩成一团,紧紧依偎在丈夫怀里,过了许久才问:“你为什么要承认,难道他有证据吗?”
    “这么久了,他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了,不过孟青很聪明,没有证据他也能断定那件事跟我有关,我不想让他费尽周折再把那件事翻出来,那会牵扯到你,不如索性承认,至少我是他父亲,他想告我得过自己那一关,但如果知道是你,对他而言就会简单很多。”
    薜惜雨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对不起,铭儒,都是我的错,我当初不该一时冲动,我真的不知道会搞成那样!”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沈铭儒的声音有些低沉,“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我不怪你。你是我最爱的人,不管犯了什么错误,我都会原谅你。”
    薜惜雨很感动,扬起头来吻他,声音呢喃:“铭儒,这辈子有你,我是多么幸福,噢,铭儒……”
    沈铭儒深情的吻着妻子,心里亦是感动,这辈子他最成功的不是事业,而是爱情。很多人都说爱情并不长远,或许三五年,再长也不过七八年,保鲜期就过去了,再热烈的爱情也会转化为亲情,从此相濡以沫,白头到头,就算是非常不错了。
    但是他和薜惜雨不同,二十几年了,他们的爱情有如最初的模样,甜蜜,美好,浪漫,幸福。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她躺在他的臂弯里,沉睡的模样象个孩子,小巧的鼻翼轻轻颌动,可爱极了,让他忍不住想亲吻她。有时侯她比他醒得早,乌黑的大眼睛带着灵动的光泽,仿佛误入人间的仙子,看得他嘴角微扬,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有时侯她会在被子底下用脚轻 轻撩拔他,轻柔的触动立刻让他的瞌睡消散无影,热血沸腾,虽然已经五十多了,但这个时侯却感觉自己还象个年青小伙子,心底的欲望一旦触动便不可收拾,他欲、望的源泉只有她。
    第一次见她,他七岁,她不到三岁,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滴溜溜的转着,澄净的眸光闪动,象晨光里的露珠,她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摸他的胳膊,细声细气的叫他:“铭哥哥。”
    那一刻,他心里仿佛有一根细细的弦被谁触动,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里弥漫开来,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叫心悸。
    那天,他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到花园里看花,玫瑰带刺,所以他摘了一朵郁金香给她,惜雨却露出惋惜的神色:“为什么要摘下来,它会死的呀!”
    稚嫩的声音让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悔意,他从未为了一朵花而内疚,那是第一次。
    他们两家的关系非常好,经常走动,惜雨很喜欢他,每次过来都会缠着他问东问西,做为家中继承人的他性格冷漠孤僻,只有面对天使般的雨惜时才显得有些耐心。
    他们慢慢长大,他十六的时侯,惜雨不到十二,可是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娇美可人,他常常站在角落里或是窗子边,长时间偷偷的看她,每当这个时侯,她就象一只怯生生的小白兔四处张望,直到准确找到他的位置,但是他们不说话,只是遥遥相望,她的脸慢慢变红,然后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走开。
    这样的小把戏渐渐变成他们之间的默契,四目相视时,他几乎可以看到空气中闪动着幽蓝的电光,她是如此吸引他,他那时侯就想,她品尝起来一定很甜美。
    真正品尝她是他十八岁的时侯,惜雨快十四了,身上有着少女特有的芬芳。每当她离他很近的时侯,他就有些按捺不住,很想抱住她做点什么。这个想法一天比一天折磨他,终于到了那天。
    大人们坐在楼下打桥牌,他带着她在屋里下棋,她耍赖要悔棋,他不肯,她便干脆将棋子拂乱,他抓住她的手,柔若无骨的小手散发着淡淡清香,让他喉头阵阵发紧,于是他低下头去,轻轻吻上她的手背,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细的轻叹,却象一道闪电,直击他的心脏,那一刻,他连呼吸都顿住了,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里只有那张小小的粉嫩的唇,她象在说话,而他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想靠近,想品尝,想索取。
    至今他仍记得第一次吻她时的味道,就象现在一样,漫长的岁月过去,芳香甜美的味道从来没有变过,一如最初的美好。
    第307章 沈家的男人都是情种
    第二天早上,沈孟青和苏思琪下楼的时侯,看到餐桌上摆了早餐,但是没有人。
    苏思琪说:“你爸爸他们大概还没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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