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在眼中的泪, 当即滚落而下, 祝柳哭着摇头, 他有什么资格介怀她的狼狈, 时至今日,她所受的苦中,有一半都是他害的。
    三哥,在外面等我。她用力扯出一个笑来, 轻轻推了推他。
    他还想再劝说,可又怕耽搁她, 只能缓缓起身, 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等青阳出生,我们一起看看他,好不好?
    祝棠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声音轻得像气泡一般,回了声:好。
    祝柳不敢再看,仓皇转身离开房间,他好害怕,害怕她会和林氏一样,害怕等不到她出来。
    门外等着的老太太虽是对他恨得很,却也没再骂他什么,只是长长叹息一声,被林氏扶着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等着。
    很快,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两人有些坐不住了,焦急地候着门口。
    祝柳亦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额头抵着门框,没有想象中那般失态。他听着里面的哭声,想到那年祝棠摔下山去,那时也是他陪在她身边,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爱又可怜。
    想到那副场景,他笑了一下,又是一阵泪袭来。
    门内传来的浓厚血腥味止住了他的笑,他咬着牙,握紧了拳,勉强忍住不进去添乱。可看到血水被端出来的时候,他忍不住了,记忆的画面与现实重合,当初林氏也是这般。
    他直接冲了进去,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祝棠,她浑身是血,已经没了气力。
    棠棠!他跌撞着跑了过去,将床边放的水盆打翻,摔跪在床前,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一旁的稳婆看了他一眼:慌什么,胎位正常,只是她喊得有点累了,含个参片就行了。
    祝柳回过神来,重重喘了几口气,正要起身寻参片,就见丫鬟已经将参片喂到了祝棠口中。
    他松了口气,心却还是在砰砰乱跳,他求她:棠棠,让我在这儿陪着你好不好?
    祝棠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拒绝。
    他听着她一声声哭喊,也随着她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你这样的...
    接生的婆子觉得有些好笑,利落地将孩子接出来,裹在小毯子里: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事,母子平安。
    祝柳愣了一下,朝包裹里的孩子看了一眼,又看向稳婆:真的没事了?
    真的没事了...祝棠伸手去牵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她圆滚滚的肚皮已经消了下去,周围有丫鬟婆子将沾了血的褥子衣裳收拾干净,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他重重舒了一口气,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可想吃什么?
    刚生产完哪儿能乱吃东西。老太太从屋外走了进来,沉声训道。
    祝柳拍了拍自己的头,连声道歉:是我不好,昏了头了,我现在能做点儿什么?他在原地团团转。
    林氏出声打断:棠棠要不要看看孩子。
    对!看看孩子。祝柳乍然停下,去丫鬟那儿抱来孩子,颤颤巍巍地递到祝棠跟前。
    襁褓里的婴儿正在睡觉,皱皱巴巴的,不太好看,祝棠戳了戳他的脸,却道:像三哥。
    这么一大点儿,如何看得出来?老太太笑道,转向祝柳时又垮下脸来,棠棠刚生产完,累得很,你将孩子先抱去给奶娘照看。
    祝柳没有任何怨言,连连应是,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走。
    见他走,林氏上前牵起了祝棠的手: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祝棠点点头:我知道了,嫂子。
    老太太与林氏陪着祝棠待了会儿,直到她睡着,才起身离开,与祝柳单独说话:你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干净,棠棠她心软,你应当知晓她听了那些话会如何。
    祝柳沉默,看着两人离开,迫不及待进屋,躺在祝棠身侧,守着她。
    她睡了很久,祝柳的手放在她鼻下探了好多次,直到她再次醒来,他微微松了口气:醒了?饿不饿?
    有点儿。祝棠轻轻道。
    祝柳当即爬下床,将准备好的吃食端了过来,小勺小勺地喂她:烫不烫?
    不烫。祝棠抬眸笑看着他,三哥,不用那么紧张,我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他口中这么答,动作仍是小心翼翼。
    祝棠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有些心疼道:三哥眼睛都哭肿了。
    他放下碗勺,紧紧搂住她:以后我会注意的,只要青阳这一个就够了,你知不知道我昨日有多害怕。
    祝棠宽慰道:现在已经没事了,青阳呢,他怎么样了。
    祝柳在她眉梢吻了吻:青阳在奶娘那儿,现在应该睡得正香,你要不要看看他,我去抱来。
    她摇头:他长得皱皱巴巴的,像个猴子,我不想看他。
    祝柳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好啊,那你昨天还说他长得像我。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他是你的孩子,不像你像谁?
    祝柳笑着去亲她:成亲的日子我都看好了,那时恢复得已经差不多了,我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办到。
    她双臂搭他肩上,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不信三哥了。
    从前他或许是骗过她,他以为那些都是无可奈何,也自知无耻,但以后不会了,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不会再骗她。
    有祝柳百般照顾着,祝棠恢复的很快,憋足一个月,就开始在地上蹦蹦跳跳,她抱着青阳在院里晒太阳,小喜在一旁摇拨浪鼓逗他。
    我就说,等长长就好看了,你还不信。小喜戳了戳青阳肉嘟嘟的脸,欢喜道,我们青阳长得真可爱。
    青阳听不懂,小手胡乱抓着,发出咯咯得笑声。
    小喜笑了:青阳在冲我笑唉,要不然我再回来照顾你们吧。
    祝棠瞪了她一眼:哪儿有上赶着给别人当丫鬟的,你要是喜欢青阳,多来陪陪他就行。
    小喜的卖身契早就被还了回去,她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了,只是常庆还在府中做事,小喜也就跟着常庆在府中住,也能和祝棠常见面。
    好。小喜接过青阳小心掂了掂,你们快办婚事了吧?
    定在下个月。
    小喜低声道:看见你与他能修成正果,我也就放心了。
    祝棠却笑:我知道我不成亲你是不会成亲的,现在好了,等我成完亲,你就可以和常庆成亲了,到时我帮你办,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
    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遇到了小姐。小喜眼尾微微泛红。
    你也别煽情了,要不是有你陪着,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小喜知道她说的是桥县的那五年,那五年,祝棠为了抛去心中的哀思,恨不得每日从早忙到晚,她的心疾没再犯过,可身子却是差点儿累垮了。
    她知道不该说祝柳坏话,也知祝柳这些年亦是不易,可她心中还是埋怨祝柳的,要不是祝柳,小姐也不至于如此。
    祝棠这样的性子,嫁一个不爱的人,至少不会如此伤神。
    等成完亲,我还是想去做些买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祝棠问。
    小喜怔了一下,眼神闪烁:还是等身子养好了再去吧,青阳现在还小,离不开娘亲,不过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是要跟着的。
    祝棠蹙着眉看着白白嫩嫩的青阳,叹了口气:有个小孩,是有点麻烦。
    话音刚落,青阳的嘴立即瘪了下来。
    两人都觉得好笑,小喜问:他不会听懂了吧?我看他和他爹一样聪敏,以后还是不要说他坏话了。
    祝棠噗嗤一笑:才一个月能聪明到哪儿去?
    正说着,祝柳从院门外走了进来:在说什么?我在外面都听见笑声了。
    祝棠抱过青阳,朝他走去,一把塞进他怀里:在说青阳像你,你快抱一会儿吧,我都抱累了。
    抱累了就放着。祝柳掂了掂怀里的孩子,是有些沉了。
    一旁的小喜见两人说话,适时告别离开,祝棠送她到了门口,又转身与祝柳说话:我想在外面开个铺子,你觉得怎么样。
    祝柳眼眸一闪:都可以,等亲事办完后再去。
    三哥真好。她凑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祝柳有些不满,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揽过她的腰,将她带到跟前,深深吻了下去。
    唔。她低吟一声,脸色泛红,抬眸看见了祝柳怀中的青阳,惊讶道,他他他,怎么好像在看着我们。
    祝柳偏头看去:这么小,懂什么?他牵着祝棠朝室内走去,况且他这个年龄也记不住事的。
    祝棠心道也是:他好像很聪明,和你一样聪明。
    我的孩子当然随我。祝柳有些得意,等他再长大一些,我亲自教他读书写字。
    祝棠心中默默叹息:青阳真惨,还没长多大,补习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
    婚礼放在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也是棠柳盛放的季节,离三月还有段日子,祝棠闲得没事做,打算先上街看看哪里有合适的铺子,不似从前那般,她如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祝柳担心她,定要常庆陪着她身边,才肯放她出门。
    往车窗外看去,京城还是那般热闹,这是她回京城后第一次出门,看到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小喜在一旁劝:早些逛完早些回去,青阳不见你又要哭了。
    祝棠叹息:我就是嫌他哭得烦才出来避避的。她说着,又凑去了车窗边往外看去,那个馄饨小摊还在呢。
    要下去吗?小喜问。
    祝棠摇头:我今天就在马车上看看,不打算下去了。京城里有很多人认识她,她不想给三哥添麻烦。
    小喜微微松了口气:也好。
    马车在城里转了一圈,祝棠嘱托常庆去买了一些点心,又启程回府中。
    快要换季了,府中要做春衣,祝棠刚下车,就被丫鬟们请了过去,围着给她量身,量完后,有布庄来的小娘子让她挑选布料。
    选好布料后,小娘子与丫鬟们都齐齐退了出去,她刚要去找奶娘抱青阳回来,那小娘子又找了回来,说是剪子忘了拿。
    祝棠起身去帮她寻,却听见她低声道:宋姝不堪和离受辱,跳井身亡。
    这个名字祝棠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也未想过还能与她再有什么纠葛,她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小娘子道:你若还有良心,便去送她最后一程。
    祝棠愣愣地看着人走远,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贸然行动,一直等到祝柳回来,沉声询问他:你与宋姝到底是如何和离的?
    祝柳脸上带着的笑意淡了下去:怎么突然提到她了?
    今日有人告诉我,她不堪和离受辱,跳井身亡了!祝棠直直看向他。
    他蹙了蹙眉:这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理会,这几日也不要出门了,就在家里待着。
    祝棠有些气道:可那人与我说,叫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祝柳上前微微按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我敢与你保证,和离之事是她亲口同意的,我并未逼迫她,也从未碰过她,我不知何来受辱一说。我已经与她没什么关系了,你更是与她从来没有瓜葛,没道理叫你去送她什么最后一程。
    她微微冷静了下来,又问:那为何有人来与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或许因朝堂上对我有所不满,才使出这些下作手段,将手伸来你这里。他轻轻抱住她,棠棠,不用去理会那些,那些都与你无关。
    祝棠应了一声,又想起青阳,急急抓住他的手:他们能混进府里来,会不会也对青阳下手?
    别怕,平日的饮食都有人注意着。他这么说,脸色却沉了下来,府中已经严防死守了,可没想到还是叫别有用心之人混了进来,看来以后得更加注意了。
    他哄完祝棠后,去府中吩咐了一遍,不许任何陌生人进府中,任何吃的用的都要用银针测过后才能近身,又将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没见到任何危险的东西,才放下心来。
    严防死守的效果不错,一连几天都没出现什么异常,直到阵仗到了祝府门前。
    哀乐不停地从祝府门口传进去,祝棠有些坐不住了,想出去看看,却被拦住了,她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只听到外头一阵喧闹过后,哀乐不见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问。
    没什么事,已经解决了。小喜在一旁低声道。
    祝棠心中还是惶恐不安:你们总不能老是这样瞒着我,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
    小喜不敢乱说,只道:等大人回来了,你问他吧。
    祝棠也不想为难小喜,只能等祝柳回来,可祝柳也不愿意与她说。
    她不开心了,祝柳无奈哄道:你心思重,我怕与你说了你又多想,伤神。你只要知道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且我都会解决。
    是宋姝的事吗?她问。
    算是有关,也不太有关。祝柳细细与她解释,和他父亲有关,总之这算是朝堂上的事,与你没有关系,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我知道了。
    祝棠心中还是有些担忧,冬春交叠之际,她因忧思过度染了风寒,病病殃殃在床上躺了好久,眼见成亲的日子要到了,身子也一直没个好。
    她一直病着,祝柳心中也着急,甚至连太医都请到了,可效果还是不大,说是从前落下的病根,积攒到现在才爆发。
    临近成亲,天气转晴,有了太阳,人的精气神恢复了许多,祝棠不想拖延婚期,强撑着病体看着丫鬟们忙来忙去。
    按照约定,她要从长公主府中出嫁,祝柳一路将她护送到了公主府内,才安心离开,可祝棠当晚就做起了噩梦,第二日便高烧不退,婚期只能暂延,祝柳又去接她。
    马车离开长公主府,行至半路时,一阵喧哗,将人群冲乱,传来一阵惨叫声,祝柳无法,只能弃车步行,然后一推车门,外头一地的血,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祝柳当即反应过来,要去捂祝棠的眼睛,可她已经看到了,当场吓得晕了过去。他连连喊了她几声,怎么也没能将人唤醒,连忙叫人开路,立即奔回府中。
    大夫来得很快,药喂得也很快,可祝棠一直烧着,体温降不下来,意识也不清醒。
    他听闻祝棠出事时就怀疑是有人暗害了她,所以才马不停蹄跑去公主府接他,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在路上也能出事。他心中慌乱,没有心思再做别的,只守在她身边。
    祝棠再醒来是一个黄昏,夕阳照进窗棂,映出网格一样的影,她躺在床上,没有看见祝柳,也没有喊他。
    她再次尝试着与系统联系: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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