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不是郑鹏,他是有实权的国公。他害怕方逾太过优秀夺了大房的爵位,又想借着他的优秀为安国公府再添荣光。但陈氏不愿意,她们母子受辱多年,儿子好不容易有机会走,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皇上先让方逾跟着程巨鼎去云州剿匪,又让他去神龙司历练,明显就是要重用他。为了避免安国公使绊子,陈氏便让方逾主动求了皇上,将他调离都城。
    陈氏若跟着他一起赴任,安国公就再也没有牵制方逾的掣肘了,他肯定不愿意。但方逾又怎么能放心留母亲一人在安国公府,那不是把陈氏往虎口里推吗?
    于是陈氏自请回老家为丈夫守灵,这样的要求,安国公拒绝不了。
    宋嘉然听完陈氏的话也只得唏嘘。
    陈氏怨恨方三爷一生,在他活着的时候受尽宠妾灭妻的屈辱,在他死后又被他的哥哥虎视眈眈,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可最后,还得去给他守灵!
    但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皎皎想起未来的婆婆也无奈,听了宋嘉然的话点头道:嫂嫂,我知道的。
    宋嘉然一边查看还有没有缺的东西,一边道:方逾是知府,你就是知府夫人,想必过去了也少不了各种应酬,你性子文静,不喜这些,除了那些不得不见的,别的辞了也不要紧。她说着就笑了。
    倒不曾想,你以后是知府夫人了,我还是知县夫人呢!
    皎皎有些脸红,以哥哥的能力,早晚能给嫂嫂挣一个一品诰命!她对自家哥哥很有信心,方逾只是读书行,论起当官,不一定哥哥就差了!
    那可好了!宋嘉然指着一个黄花梨的梳妆台,这个颜色要不要再刷一道漆?
    库房外,柳絮走了过来,附在水芹耳边说了几句,水芹立刻进了屋子,神色有些怪异,夫人,郑家老爷到了
    真是别扭的称呼,按照关系,他们应该喊郑鹏老太爷,可偏偏府里上下都知道,如今公子和他的父亲关系如同水火,他们提起来,也只好称呼为郑家老爷。
    宋嘉然一顿,看向同意愣住的皎皎。
    上次几个孩子无功而返,她和郑立晏就猜测,郑鹏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说不得哪天就会自己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月,郑鹏倒是好定力。
    她沉吟了一会,问皎皎,你可以要见见?
    毕竟是皎皎的父亲。
    皎皎却摇头,不见了吧,我若是去了,他更有说辞。哥哥态度明确,她才不要拖后腿。
    而且,她怕自己心软。
    不见还好,见了说不得就听了那人的话。皎皎心里明白得很,她对郑鹏不是没有父女之情,只是这份淡薄的情意,越不过兄妹之情了。
    见了说不得会坏事,还是不见的好,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也好。免得他又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拿规矩压你。而且,只怕他这次,本身就是冲着你来的。宋嘉然吩咐水芹,去前院和鹦鹉说一声,叫公子回来。
    郑立晏与程巨鼎有约,一早就去程府了。
    正厅里,被李大引着走进来的郑鹏面色并不好。
    他鼻子里还哼着气,哪有老子来了儿子家里,连门都不让进的理,还要和那些外人一样,在门房里等着通报!
    他想着等会见了老三,一定要狠狠骂上他一顿。
    别以为分了家他就不是他老子了,就算他以后是宰相,也要叫他一声爹!
    您请坐,夫人稍后就到。李大说着就要退出去。
    郑鹏却喊住了他,郑立晏呢?难不成只叫一个妇道人家来招待他?
    李大垂着头,公子外出,已经让人去叫了。
    这还差不多,郑鹏丝毫不见外,去给我上壶好茶!
    李大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是宋家的家生奴才,又知道郑鹏与自家姑爷的关系,自然是看不上看不上如今的郑鹏的。呵,还把自己当国公爷呢,还摆起谱来了!
    都是今年新上的龙井,新鲜着呢!李大敷衍的笑着,他待会定要吐一口浓痰进去,恶心死这老货!
    第九十九章 (二更)
    知道郑鹏就在前厅等着, 宋嘉然却没急着去。
    总不能叫人以为夫妻俩真没脾气吧?何况想都不用想,她要是先去了, 郑鹏心里也只会觉得只有她一个妇道人家接待, 是对他的不尊敬。
    笑死,他也不想想,如今她何须尊敬他。
    要不是为了维护郑立晏的名声,她恨不得直接让人将其赶出去。
    所谓不能拍死的虱子, 说的就是郑鹏了。
    将郑鹏晾在前厅, 直到水芹告诉她郑立晏回来了, 她才慢悠悠地去了前院, 和郑立晏一起进去。
    正厅里,郑鹏肚子都快喝饱了, 见他们进来,立刻站了起来,但很快,又坐了下去。
    他沉着脸色,老三, 几年不见, 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一进门就挨了个教训, 郑立晏面上还算平静。
    宋嘉然却没忍, 瞧您说的什么话?您这一上门夫君就推了程将军的约紧赶慢赶地回来了,这身上还沾了一身灰呢。您是怪我没有出来接待?可夫君不在, 我也不好和您单独待在一处啊,这才是没规矩呢。
    郑鹏闻言一噎, 听到郑立晏是推了程将军的约心里更是一虚, 但还是斥道:老三还没说话, 你插什么嘴?
    宋嘉然更笑了, 这话就更奇怪了,这是我家,还没有我说话的份了?
    行了。郑立晏拉住她。
    他这样的举动让郑鹏挺了挺胸膛,看来老三还是惦记着他这个父亲的嘛。
    你何必和他争这口舌?
    郑鹏脸上的笑容一僵。
    见他坐在主位上,郑立晏什么也没说,拉着宋嘉然随意坐下,直接道:我记得,分家文书曾定过,我无需您相助,您无需我赡养,不知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他态度看似有礼,说出的话却一点都没有礼。
    就差直言说好的老死不相见,你怎么就找上门了呢?
    郑鹏心里发怒,我无事就不能见你了?你是我儿子!
    郑立晏掏了掏耳朵,您这话,我早听厌了,您要是说您对我有几分父子情意,我是不信的。何必虚与委蛇浪费彼此的时间呢?我这儿也忙得很,您有什么目的直说便是,没必要又是让几个孩子来,又是假装与我诉说相思之情的,我真没时间。
    许是没有想到郑立晏连演都不愿意演,郑鹏的脸都快紫了。
    他颤抖着唇,伸出手指着郑立晏,老三,你这是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啊!
    这是硬的不行,开始来软的了?
    您大可不必给我扣这顶帽子。您是我的生父,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族谱上都记着呢。郑立晏不接他的茬。
    老三,就算我当初是偏心了点,护着你大哥,但咱们父子之间就没有真情了吗?你小时候,带你骑马射箭的是谁?给你请先生的又是谁?你当真就要为一点小事,连我这个父亲都不管不顾了吗?郑鹏红着眼睛,活像郑立晏就是那不孝的无耻之徒一样。
    老泪纵横的模样看得宋嘉然都恨不得拍手叫好,这演技可以啊!
    郑鹏继续彪着演技,是,你大哥是有错,我押着他来给你跪下行不行?老三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你父亲我,当时也是为了郑家着想。你们兄弟之间有隔阂,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是,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对不对?你不知道,你离家的这几年,你祖母是日夜念叨你啊!连做梦都在喊着你的名字。
    难道,你就这么狠心,连你祖母都不见上一面吗?
    他说着说着就要锤自己的胸口,是为父的错!为父的错啊!
    郑鹏一边嚎啕一边眯着眼看郑立晏,可锤了半天,两人都坐在那无动于衷,就跟看戏似的,他的声音不由小了起来。
    郑鹏抹了脸上的泪,好,好,郑立晏,你可真是软硬不吃,冷心冷肺啊!
    瞧着他冷静了,郑立晏也不想和他继续废话,您就说吧,您到底要干嘛?我不会给你任何东西,也不会回郑家。
    郑鹏看着他笑了,眼里的羞恼转为疯狂。
    真像啊,老三坐在那冷漠地说着话的样子,就和他那个母亲一样,令人生厌。
    他迅速调整了坐姿,就像是自己还是平国公一样,姿态高高在上。
    我听说,皎皎要嫁给安国公府的二公子了。这门婚事,你挑选的不错。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夸奖一样。
    作为皎皎的父亲,她出嫁之日,我怎么能不在呢?满是沟壑的脸色挤出了一抹怪异的笑,我就这一个要求,你必须得答应我。
    送走郑鹏,宋嘉然有些疑惑,他干嘛非要来参加皎皎的婚宴?他该不会是想在婚宴上闹什么幺蛾子吧?
    她瞬间就开始思维发散,什么在宾客都来了之后,郑鹏就开始撒泼打滚指责郑立晏不孝,或者以这个为理由要挟郑立晏给他一些好处。
    不清楚。郑立晏哪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管他呢,不管他要做什么,都得来了才行,那让他来不成,不就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太过冷静,宋嘉然睁大了眼睛,惊恐道:不好吧?虽然这人是挺恶心的,但咱们没必要因为他手上沾一条人命吧?
    你说什么呢?郑立晏瞪着她,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宋嘉然吐了吐舌头,这不是怕他受影响太深,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嘛。
    她的心思郑立晏哪能不懂,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
    这些日子,他的变化的确挺大的。
    不得不承认,我如今对一些事,的确可以冷眼旁观,但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这些日子,他认识了太多的人,也见到了太多的事,老实说,他真的有被其中一些人的观念所影响,有时候甚至会恍惚,他们做的也许是对的。
    甚至上一辈子的事就像是梦一样,离他越来越遥远。
    还好有你在。他突然感叹。
    每一次从外面回来,看到她抱着琛哥儿讲睡前故事,一身的疲惫就消失了,那些纷纷扰扰也随之而去。
    宋嘉然温柔地看着他。
    其实,这样的感觉她也有过。
    她给郑立晏讲了郑蓉郑英的事。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当场就会答应帮助她们。就像是在那场山崩里,她毫不犹豫地去救小吴氏和英儿一样。
    可那天,我拒绝了。那晚,她看到英儿身上的伤,的确非常同情,可听到蓉儿的请求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不行。这件事对她而言一点都不难,可是如果答应了蓉儿,她就得负责这两个孩子,以后郑家人说不定就能以这个为由头赖上他们。
    我眼睁睁地看着蓉儿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但我还是很冷静地告诉自己,不能帮。
    她突然有些惶恐,郑立晏,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变成怪物。变得和那些上层阶级没有任何不同,视人命如草芥,看不见民生疾苦,还洋洋得意自己手中握着滔天权势。
    她不是无病呻吟。
    就拿皎皎来说,她绝对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可若是有一天,水莲犯了错,宋嘉然要将她打死,皎皎只会觉得残忍,但并不会觉得宋嘉然做错了。在皎皎从小受到的教育里,像水芹水莲这样的家生奴才 ,真的就只是奴隶而已,他们的命,本就在主子一念之间。
    再像是程巨鼎,他为人义气吧,更是出身平凡,可郑立晏第一次初见他若是个莽撞无礼之人直接冲向东赤军的队伍,程巨鼎会毫不犹豫将他斩于马下。
    宋嘉然一直觉得,他们与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最大的不同,是他们坚信人人平等,尊重每一个生命。
    可她现在,使唤水芹水莲她们,越来越顺手了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人真的很容易被影响。
    所以她刚才听了郑立晏的话,第一反应竟然以为他是想杀了郑鹏以绝后患。
    这样的念头太可怕了。
    她眼里的惶恐不安太过明显,郑立晏拉过她紧紧抱住,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
    等她平静下来,他才道:我们有底线。嘉然,你就是我的底线,我也是你的底线。我们两个会互相监督对方,我们不会变成怪物。
    他们会互相看着对方,提醒对方,在对方边上就是悬崖的时候,紧紧拉住对方。
    嗯!宋嘉然重重点头。
    两人心里的一些东西,一下子就松开了。
    你想救蓉儿英儿吗?郑立晏问她,其实,咱们可以想一些迂回的法子。
    让郑蓉郑英脱离郑家最大的问题就是怕郑家人赖上来,那只要不让郑家人知道,他们在救郑蓉郑英不就好了?
    还有郑老爷。郑立晏突然笑了,微笑着看她,嘉然,咱们去一趟郑家吧。人家都上门两趟了,咱们也去看一看。
    北街郑家,郑鹏又坐在堂屋门口抽着烟丝,郑立昀离他不远,坐在轮椅上和他说话。
    老三真答应你去皎皎的婚宴了?
    郑鹏面前烟雾缭绕,他敢不答应?他只要做官,就不敢不认我这个爹!
    郑立昀脸色这才有了一丝笑,说起来,老三还想着送少新去静山书院读书呢,可惜了他这个做叔叔的,对侄儿的一片关爱之心了。
    嗤,他要是有心,会六亲不认?一想到那日郑立晏看他就像看陌生人的眼光,郑鹏就生气。
    是啊,三弟可真是狠心。郑立昀叹道,脸也在一片烟雾中模糊不清,所以啊,三弟,也不能怪他们这些做亲人的狠心了。
    什么进士什么大官,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同时一家人,凭什么老三能当官为富,他们却只能活得像一瘫烂泥?
    既然什么都得不到,不如毁掉好了。
    各有心思的父子俩,没有发现西侧的墙角,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第一百章
    老太太做了国公府老太君几十年, 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头,她从来没有想象过, 自己过了花甲之年, 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得要人帮忙。若她仍是老太君也没什么,自有数十个嬷嬷侍女精心地伺候她,不会叫她觉得难堪。
    可现在, 她想要方便, 还得听上几句怨怼。
    最令她心中感到悲哀的是, 她心里清楚, 若不是还惦记着她手里可能还有银子,她听到的就不止这些了。
    老太太歪着嘴巴靠在床头, 她这间屋子是后罩房隔出来的,房间低矮阴冷,一到秋日潮湿得不行,她常年卧床,身上已经起了许多疹子。
    可她的好儿子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吱。她房里门被推开了。
    她知道, 不是二房的蓉儿就是英儿进来给她喂饭了。
    以前, 她的膝下从不缺女孩, 一开始是皎皎, 后来皎皎大了,她觉着寂寞了, 就把大房的薇薇养在她身边。
    蓉儿英儿?不过是庶女,她从来瞧不上。两个孩子也知道她不喜, 从不在她眼前晃悠。
    可现在皎皎跟着老三走了, 薇薇在洛家桂王府两头奔波, 照顾她这个老婆子的, 就只剩二房两个姑娘了。
    端着饭碗的身影走近了,老太太眯着眼看,心里叹了口气。
    是英儿啊。
    这孩子太闷了,来了也不说一句话,给她喂了饭也不会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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