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太懂他的意思:“怎么了?”
    “早晚得教会她。”
    “为什么还教她?”
    “吓到她了,总得补偿。”
    她再次怔愣,缓缓问:“那她,人呢?”
    “没联系了,小姑娘远走高飞,不再回国了。”
    他说话的嗓音格外清冽,好像每一个字都像一滴泉水砸在你心尖上,让你被那冰凉的触感席卷全身,再全神贯注不由自主地去听他的言语,去注意着他。
    但是……计迦楠摸不清这前后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像隐隐约约的,模模糊糊的有种,在控诉她一别这么多年,一走杳无音讯一般。
    他真也记得她记得那么深刻吗?
    计迦楠忍着心中还弥漫的酸涩问:“宁总还惦记人小姑娘啊,不是差点让你英年早逝了。”
    “那是我的错,”他平淡而直接地出声,“我坐副驾上没帮她看路,她还小。早逝也是我自己的原因。”
    计迦楠眼神凝固下来,强烈的风刮过也没能让她眨个眼:“怎么说?”
    “随口一说。”
    “……”
    他薄唇一牵,笑了笑,眼神迎上她狐狸般动人的眸子,语调慵懒而平淡:
    “计总提起来,我就随口说说。是真差点英年早逝,幸亏没有,不然我那小姑娘,这辈子可怎么办。”
    计迦楠眨了眨眼,阖下了眸。
    那一秒,一记温柔的嗓音钻入她耳中:“怎么了?计总不舒服?”
    她茫然地撩起眼皮,恰好撞入男人笔直而认真窥探她的眼神。
    “怎么眼底有水光?”他问。
    “哦……”计迦楠吸吸鼻子,“可能是风大,吹得眼底有些酸。”
    他眼神越过她投到街对面的马路上。
    “我方便请宁总吃饭吗?道个谢。”计迦楠转移话题说。
    “这道什么谢,不算成功送到家。”他语气浑不上心,收回眼神又略抱歉地说他晚些约了人,可能也没法和计总吃,问她是不是回家,要是不急的话顺路送她回去。
    计迦楠有些困惑地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晚上也没开车?”
    “开车你不会从那个出口进来,那儿没停车场。”
    “……”
    男人也只是阐述一个事实,没有调笑她的意思。说完,他眼神从她起伏的上半身缓缓降到下半身,正要开口,恰好计迦楠低头打了个喷嚏。
    宁硕微顿,随即从口袋拿了个车钥匙,按了下锁,再往前迈开腿:“先上车。”
    计迦楠才知道他车就停在对面,她刚刚就站在那里发现的他。
    那一块的地上隐隐约约画着一排停车位,但是只停了一辆迈巴赫,其他位置上全是落花与枯叶。
    计迦楠问他:“这地方,确定能停车吗?怎么都没人?”
    宁硕:“能,收费,很贵,前面有便宜点的停车场。”
    “……”哦哦,哥哥豪气。
    计迦楠看他似乎要去开副驾座车门,她站停在他驾驶座这边说:“我在后面坐一会儿就好了,宁总,不用你送了,我约了朋友。”
    想起来她离开公司时说她晚上有事,不去聚餐了,宁硕也没说什么,绕过来一齐进了后座。
    上面丢着一件西服外套,计迦楠感觉他也蛮冷的,就拿起来:“宁总不穿?看你也挺单薄的。”
    他拿过来,又反手盖到她身上去。计迦楠顿了顿,火速去看他。
    男人因为给她披衣服的动作而身子不得不往前倾了倾,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在昏暗中飘过她的鼻息。
    计迦楠想起六年前那场事故,她撞上路边围栏的时候也不懂得要拐方向盘躲避,如果拐了那副驾座也就危险了。
    所以那天,砰的一声巨响后,副驾座的空间却基本没有被挤压,只有驾驶座的她被撞得浑身泛疼,手腕被碎片扎入,簌簌流着滚热的鲜血。
    当时宁硕在接电话,他一路指导着她开,就那会儿一忙,就出事了。
    他手机被振落在地,人刚从晃动中稳下来,来不及反应就下意识伸手去扒开卡住她的各种金属与玻璃,他手也被扎出了血,却费力在救援人员来之前,花了几分钟就把她从完全变形的驾驶座扒出来抱到副驾座,把她放怀里,一只手去破碎不堪的中控台扒拉纸盒,抽出来一堆一股脑按在她流血的手腕上。
    另一只手摸着她的脑袋,慌乱中用着最大的力气温柔下来哄她说,没事啊,迦楠,不怕,哥哥在,不怕不怕,没事。
    那会儿她还处在出事故后生理性的昏昏沉沉中,但是还闻得到空气中血腥味夹杂着男人身上的淡淡烟草味,说实话,很好闻。
    可能是青春期,十几岁的女孩子都抵挡不住这些超乎年龄的、从未接触过的禁欲感,一个男人忽然将你抱在他怀里,身上的所有气息将你淹没,那一刻的感觉,她至今铭记。
    她还记得当时一抬头,就和此刻一样,看到全世界最温柔的眼神罩着她,急切又紧张,柔得要滴水。
    那双眼深不见底,清冽如泉的嗓音一字一句不断在哄她。
    那天他喊了她很多次名字,迦楠迦楠的,格外好听。
    其实她伤得不重,只是那一刹那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处于懵住的状态。那天算是赚了一场他的拥抱。
    记忆如晚春的热浪,纷至沓来地在心中点燃焰火,计迦楠这一瞬有要冲眼前的这张脸喊一声“宁硕哥”的冲动,但总觉得不合时宜。
    “别,你自己穿。”她下意识客气地说。
    “披着吧,我不冷。”他动作微微用力,不轻不重地按住她肩头的衣服,随即往后一靠,坐好了。
    没有了说话声,便只有外面树叶在风中摩挲出来的沙沙声,远处广场上的喧哗偶尔也会借着风吹来,天空飘着一个又一个的孔明灯,一晃一晃。
    计迦楠仰头透过车窗看着。
    余光里男人在看腕表。计迦楠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找了个话题说:“我其实也不是很冷,我穿很多。”
    这话成功让垂眸看时间的男人抬起了头,目光转移到她身上去,上面盖着他的西服,先不说,就说下面,他的西服成功又让她下面只剩一双腿了。
    计迦楠察觉到男人的目光,掀落他的西服一角,又撩起自己的毛衣衣摆,露出里面的短裙。
    宁硕:“……”
    哦,有穿的。
    但是他说:“这也不保暖。”
    计迦楠指了指自己的毛衣:“里面有保暖内衣。”
    男人目光又自然而然地下滑,落在女人那双细嫩的腿上。
    计迦楠:“你是不是以为,我裸着腿就出门了?”
    男人没说话。
    计迦楠看他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直说而已,她就开口说穿了丝袜,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腿:“很厚的。”
    宁硕是看不出来那腿上还有丝袜的,直到她真扯了扯,他才嘴角一勾,觉得有点意思……
    不过,最后还是总结一句:“还是不保暖,计总……注意身体。”
    “……”
    计迦楠忽然觉得,他左一句计总,又一句计总,有些别扭,但是又不好直说她叫迦楠;
    忽然她就再没出声,在犹豫要不要跟他直说了……她先脑补了下他知道她是谁后什么反应,会不会一气之下让她下车?
    她失笑。
    这笑声在静谧的车厢中显得尤为突兀,宁硕瞅了瞅她,硬朗眉峰微抬:“怎么?”
    计迦楠怂怂地摇头,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多谢宁总关心,还有,你的衣服。”
    “考虑一下,进宁氏吧。”
    “……”
    计迦楠眼睛瞪直,望着隔壁座位的男人。
    他往后靠着,微扬下巴看着窗外的元宵夜色,左手搭在长腿上,露出衬衣下的黑色腕表,右臂搭在扶手,捏着个车钥匙轻轻在指尖转,浑身上下都是慵懒的姿态。
    窗外的光落在男人线条优越的下颌线上,明明灭灭地让他鼻梁上那颗痣一会儿有,一会儿无,就像她捉摸不清他此刻是温和地在问她,还是正正经经的在发出邀请。
    “宁总对我这么好,是为了挖我呢?”
    他倒也没有脱口而出的否认,只是笑了笑。
    原本不明朗的氛围忽然就明晰了起来。
    孔明灯的橘色一点一点地挂在天际,淡淡的影被隔绝在窗外,男人晃眼的脸色让昏暗的车厢里有了微茫,有了眸中可以称之为美妙的气氛。
    计迦楠忽然想起一句林逋的诗: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计迦楠觉得很符合这一刻他弄出来的氛围。
    忽然男人坐直,暗香缭绕的气息被他搅动得好似真的浮动摇曳起来。计迦楠以为他要去接小孩儿了。
    下一秒,男人将整个身子九十度朝右手边的座位转了过去,上半身基本是面对着她的。
    他丹凤眼里含着淡光,眼角与鼻梁之间的痣都一刹分明。薄唇亲启,他说:“我有意把walrus接着给计总管。你有什么条件,跟我直说。”
    计迦楠心扑通扑通地跳,一时之间只能抿着唇压抑住忽然起来的紧张情绪。
    见她没说话,他主动再次出声:“别人开什么条件,宁氏都可以翻倍,白天会议上答应你的,也依然作数。”
    “我值这么个价吗?”她玩味道。
    “值。”
    “……”
    计迦楠猜测他公司是查过她的履历,虽然刚毕业一两年,但是她在校期间就没少在现在所涉行业参赛获奖。
    幸好在国外都是用的英文名,不然现在都没戏可唱了。
    她悠悠盯着他,说:“那换个方式,我要是答应了,宁总也答应我一件事好了。”
    到时候知道她真名后,不要把她就地埋了。
    他心心念念惦记着她,计迦楠现在对于坦白这事,忽然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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