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问他,要告诉张数在南弁山吗?
    青柏持笔继续抄经书,“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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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大雨,山体滑坡,树枝横斜,他们无法下山。傅安洲也被迫留在了山上。青豆每天喝粥吃馒头,眼见那馒头越来越小,粥渐渐稀成米汤,她紧张地问小和尚,“我们会饿死吗?”
    小和尚双手合十,高人腔调拿足,怪她大惊小怪:“我们有库房的,囤了至少一个月的粮食。不会饿死的。”山体未经修整,一到雨季就是这个情况,他们早有准备。
    青豆撇撇嘴角:“行吧。”
    等到第八天,青豆去茅房,发现还有血,心凉了一半。也是这天,淅淅沥沥的雨停了,院里光芒万丈,刺得人头疼。
    傅安洲跟庙里的和尚老师们混熟,一起清理山体上的障碍物。山下也有居民帮忙。他们齐心协力,傍晚时通了山路。
    当晚,山房涌满香客。
    傅安洲听完晚课,准备次日返程。
    他问青豆要不要一起。
    青豆就怕他不走,满口答应:“当然要一起。”夜里,她祈祷经血停止,早上真的没有再排出。她松了口气,开开心心地整理包裹,走到山脚,她立定远眺,两眼放空,感受到身体里淅沥跻出一股清泉。
    老天爷啊。别开玩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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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城家属院里,青栀接到傅安洲的电话。她以为他找青豆,便说,青豆在学校做打字员,你有事去学校找她。傅安洲问她要到了青松五金店附近公用电话的号码。
    青松正在盘货。他们浙江来的货要晚上才到。
    他实在走不开,考虑到青豆清宫,那得要有个照顾她。吴会萍就在村里割麦,找人送一脚,很快就到镇上卫生院了。
    他就近原则,打去大伯家的电话亭,找他叫吴会萍来接电话。
    等想到联系顾弈,一兜一绕,已经是他盘完货的凌晨。青松骑车到南城大学,顺着青豆的描述,很快找到了礼堂附近的顾家。他家是联排小楼的第一栋,青豆没说从左从右数,不过光凭小阳台上的花草,青松就能判断邹榆心住哪户。
    他也是晚上才意识到青豆瞒着顾弈。不然为什么是傅安洲打来的电话?语气还有点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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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豆哪里是瞒着顾弈,她是想瞒着所有人。
    听卫生院的妇产科医生说要清宫,青豆很懂事地点点头。进手术室,自己摁了个手印,也没有吭一声。
    是傅安洲急了,这怎么也是个手术,真的听程青豆的,谁也不通知?他的大哥大没带,只能凭借记忆,打去青豆家,一个个找人。
    青豆进手术室前,捏着他的衣袖交待:“别告诉别人。”
    傅安洲想,青豆说的应该是同学之类的吧,程青松应该不算别人......顾弈也不算吧......
    二十分钟后,青豆扶墙走了出来。她终于有流产的样子了。
    一张唇惨白,发丝粘在汗湿的脸上,十分虚弱。
    更惨的是,三小时后出现的吴会萍一巴掌抽在了她脸上,把打稀粥回来的傅安洲吓坏了。
    他劝不住,还平白挨了打。
    没办法,吴会萍以为,傅安洲是弄大她肚子的人。
    二哥结婚后,青豆还没有挨过娘的打。有时候,青豆看吴会萍打青栀,还会羡慕:为什么青栀可以挨打。虽然青栀肯定不愿挨打,但是青豆明白,娘伸手就打,情绪直给,除了青栀不乖这个表面原因,还是因为在她心里,青栀比青豆更亲。打得,骂得。
    青豆会遗憾,自己不像个亲生的。
    她好像因为太乖,没法体会凌厉的母爱——那些青栀叫苦不迭的,她却殷殷期盼。
    所以吴会萍的巴掌一下下落到她身上,青豆看上去泣不成声,实际心里涌动的,是奇异的感动。
    心特别满。
    很多感情,听过看过无数次,但只有自己遇到,才能体会,那感情落在自己身上会产生什么效应。
    吃药的时候,青豆想起当年药流的张蓝凤。她还心叹,自己真狠心,居然没有落泪的欲望。等到写信痛哭,青豆才知道不是自己狠心,而是这个世界上并非人人都能在该伤心的时候精准伤心。
    就像此刻,她嚎啕大哭,可她一点都不伤心。眼泪是配合挨打而自动产生的。
    她感受头发被揪起,皮肉被牵拉,但是被吴会萍哭着搂进怀里,青豆真的不伤心。
    她抱着妈妈,沙哑的嗓子里低低扯了道小孩一样的抱歉,“对不起对不起。”
    吴会萍难受得像自己死了一趟,想打死她,但是看清她的苍白,拳头只能擂鼓般落到自己胸口:“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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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豆能动,能走,但是吴会萍把她当成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连粥都要喂。这让青豆喝白粥也喝出股糖粥的甜。
    顾弈和青松开了一夜的车,赶到时,镇子刚刚苏醒。卫生院空空荡荡,急诊四个房间12张床,只有两个病人。非常好找。
    青豆半躺,一边梳头,一边张嘴,咽下吴会萍喂来的粥。
    她对吴会萍说,在山上天天吃馒头和粥,好没劲。吴会萍横她一眼。青豆以为要挨打了,她却只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回去给你炖鸽子汤。我找人买两只鸽子。”
    青豆吸吸鼻子,轻声问:“妈,你别气......”
    吴会萍没开口,身后的青松破口大骂:“你这副样子想谁不气?谁家养了这种丫头能不气?不赶出家门才怪!”
    青松怕吴会萍骂青豆,想自己先使劲凶,这样吴会萍才能少点发挥余地。
    室内忽然一闹,烫粥卡在了喉咙眼。青豆失色,顺青松的方向,撞上了顾弈疲惫的眼睛。
    傅安洲蒙了一晚的冤屈终于洗清。青豆反复说不是他,真不是,吴会萍完全没信。
    她可劲使唤傅安洲前前后后,见他打骂任凭,更加确信,难听的话说了好多,此刻看到顾弈,她有点明白了:“怎么回事!”
    顾弈走到吴会萍跟前,鞠躬道:“阿姨。”
    吴会萍的泼昨晚早撒够了,到今天早上明显气力不足:“……哦,来了啊。”
    想要最小化,最后还是闹得好几个人知情。青豆看向顾弈,嘴里的粥回出股苦味。
    他看起来非常生气,那条工笔重刻的下颌线绷得死紧。
    但下一秒,顾弈朝她扯出笑:“难受吗?”
    青豆摇头:“不难受。”
    他坐到床边,端起剩下半碗白粥,拉起她的手,“真的吗?”
    好反常啊。看着他温柔无比的笑,青豆心头怪异:“真的啊。”
    “说实话。”
    “真的没什么。”
    他笑意扩大:“程青豆,你对我还有没有实话?”
    “我……现在不痛了。手术的时候……就是清宫……挺痛的。”她安抚地回握他的手,“真的。”
    “你真行,程青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轻嘲,“都是我的错。”
    青豆不许他这样说:“别胡说。反正事情到此为止了。”
    顾弈保持微笑,眼里射出两道冷静凌厉的光:“嗯,到此为止。”
    他垂眸舀粥,一口一口喂她。
    青豆乖乖张嘴,放弃独立自主。她忽然觉得做一个废人也好幸福。她也好想任性哦。
    过了会,青豆想到了什么,小声说:“登记的时候,我掏成自己的证件了。不会影响我毕业吧。”
    顾弈揉揉她的脸:“不会的。”
    “唔……”青豆担忧。
    他起身,准备去找医生:“相信我。”
    青豆漾开酒窝,抬高音量:“嗯!我相信你!”
    顾弈动作一顿,苦笑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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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粥,青豆又睡了会。
    还没入梦,门外传来地动山摇的声音。
    铁架病床拖拉出刺耳的尖厉,门板哐啷好几撞,震得人耳边嗡响。拆医院的动势一波一波传输,引得人前去围观。
    急诊一二层只有一个护士上班,拦也拦不住,只能急着喊,别打了。三两家属和路人好奇,往打架的病房探头。
    青豆坐起身,盯着条纹被子上“南弁镇卫生院”六个红字,心中划过一个念头,不会是她认识的人吧。
    不会是……二哥又在揍顾弈吧。她掀开被子,趿拉布鞋,往隔壁打架的空病房走去。
    门口围了四个人,把门堵死了。青豆娇小,探头失败后,试图钻身。
    青松从一楼上来,拨开人群:“豆儿,怎么下床了?”
    青豆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二哥,酒窝微微漾起,身后熟悉的声音打破了青豆和青松脸上的平静——
    “要你他妈多事!”
    第109章 1995·夏 ◇
    ◎周瑜打黄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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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安洲挨过打吗?顾弈不确定。
    但拳头落下之前, 傅安洲下意识的回避动作,至少说明他知道自己会挨打。说明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也意识到, 不该由自己通知青豆的亲友, 以及顾弈。
    他意识到, 还做了,这在顾弈看来, 就是□□裸的挑衅。
    病房不算宽敞, 四壁透出股常年朝北的阴冷。
    傅安洲大喊冷静,也试图抵抗, 但挨了两拳头之后,口中热腥倒涌, 他明白此刻的顾弈完全失控,也知晓自己只有挨打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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