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榆心不信,径直往他书房去了:“我得藏藏好,她疯起来连自己都骂,还说什么‘狗娘养的’,这到底是在骂我还是骂她自己?”
    “你这都说了一路了。当时在吵架,她口不择言。”顾燮之给女儿辩解。他内心深处,也不信自己的女儿素质这般低下。
    顾弈不识好歹的笑声扬开,扇得邹榆心的火烧得更高了。
    “人家女儿都贴身,我怎么生了个......”她的声音渐低,隐入书房,青豆好一会没听见一句清晰的话。
    青豆为防邹榆心找户口本找到顾弈房间来,一不做二不休,将鞋子蹬进床底,自己安稳抱膝,缩进顾弈的衣柜,严实地带上柜门。
    洗衣粉的香味和樟脑丸混合成一股又香又提神的怪味。
    青豆鼻尖蹭着顾弈毛衣的袖口,脚下踩着他的运动裤,整个人像窝进摇篮,舒服得昏昏欲睡。
    摔书声沉沉砸向地板,没一会,玻璃瓦碎。这些声音隔着两扇门板,不甚清晰。青豆吸吸鼻子,竖起耳朵,有点迷糊。
    她想:怎么户口本藏这么深?翻箱倒柜的......我家户口本就在抽屉里,很好找的。是因为这家里太大了吗?
    -
    青豆是在顾弈发火的声音里才意识到,这些大动静不完全是在找东西了,而是吵架。
    中间有大段内容没衔接上,她努力支起耳朵,也只听了个大概。
    邹榆心一直在问顾燮之,你们是不是有联系?
    顾燮之说没有,回国后没再联系了。
    问题折返,你们是不是有联系?没有联系为什么信要放在手边?这比联系还要窒息。
    顾燮之否认,表示这些信早就打包,这几年都没打开过。
    邹榆心发疯似的尖叫,骂他怎么这么不要脸,怎么不死呢?
    那道长长的尖厉,让青豆想起顾弈陪她去找大哥,返程后的那一夜。那晚,邹榆心也是这样失控来着。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翻出陈年旧事,听这火气,一时半会消不下去。她猫在衣橱里,做好过夜的打算。
    顾弈:“你们他妈要吵进去吵,要离早点离!”
    邹榆心泣不成声,话粘在喉咙,滞成一团,“要不是为了你和梦梦,我早走了。”
    离异家庭找对象是要被人看不起的。她苦苦撑着,咬牙忍耐,不再争了,就是为了让儿子女儿可以有一个好的家庭。自己也就这样了,他们的人生得风光亮丽。
    “那你想多了,我和她都不需要。”顾弈用力甩上门,把自己关进漆黑。
    邹榆心心揪痛,心骂,这两个狼心狗肺的。
    门外,过道,她低泣许久,顾燮之低沉的声音一直在说话,具体说的什么听不太清,但语气很好。
    他们一个哭,一个说,像小提琴和大提琴在如泣如诉地对话。
    仅是调子,就让青豆心生原谅。
    不过原谅归原谅,他们房里那幅精致的结婚照片,在她心里永远蒙上了层水雾。
    程青豆很难讨厌别人,就算有些事膈应难受,生出情绪,只要对方一软,她立马原谅,还会为自己生出过不为人知的“讨厌”情绪而抱歉。
    素素这样形容过青豆:以后家里汉子偷婆娘,程青豆怕是也不敢声张,还会帮他打掩护。
    青豆当时反驳来着,现在想想,自己的气性这么短,肯定是要受气的。
    夜,无声漫流。
    好会,里外都没了声。
    不知邹榆心是哭完了,自己回的房,还是被顾燮之拉走了。
    没开灯的房间,顾弈十指锁在一起,沉默许久:“出来吧。”
    青豆抿唇,没有应答。
    他隔着门,脱力般低声说:“看见了吧,都有坎坷。”
    见里面人装木头人,顾弈伸手拉开橱门,迎上影影绰绰衣裳间,那双星亮的点漆眸子:“再不出来,宿舍要关门了,这次不能怪我。”
    一排衣柜,有四扇门,他怎么一把就能命中自己。她钻进去前还左右挑了挑呢。
    不过青豆没有心思问这个。她老实交待:“对不起。”
    顾弈不解:“什么?”
    “是我昨天睡觉把那两摞书拎到外面的。”信捆在绳子中,但并不扎实,她今早收拾,多此一举地将书信从大到小依次整理,重新扎实地捆了一遍。
    邹榆心可能没有发现,她认定他们近期往来,说的是“那封信”,而顾燮之解释时,用的是“那些信”。青豆心惊肉跳,可能是落下了一封在他的书桌上。
    顾燮之的书桌很乱,青豆白天复习缩在一角,桌面上确实有封信,她以为原来就摆在那里的。
    真是阴差阳错。她可真是笨手笨脚。
    “阿姨误会了。”青豆知道自己没法解释,只能让顾弈想办法澄清。
    顾弈却没有想象的如释重负。他依然眉头轻皱,对这个话题并不耐烦:“能随随便便误会,也不是什么值得迁就下去的好关系。”
    他双手一托,将青豆抱出来,嘴上吓她道:“你居然不着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程青豆!你回不去了!”
    她挂在他身上,将左手上的老金表伸至他面前:“你晚上才借我的表,你忘了?”
    那对夫妻一搅合,顾弈确实忘了。
    刚刚他们看电视,青豆说每次考试一开考就紧张,因为不知道时间,没写几笔便觉得要到时间了,心理素质好差。
    顾弈想也没想,当即把常年戴在左手的金表卸给她,说借她戴到考试结束。
    这表是他爷爷给的,颇为贵重。青豆感受左腕子上焐热了的沉甸甸,心里突然很踏实。和考试无关。单纯是他们亲w后,一些金钱上的楚河汉界消失了。她发现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顾弈的好。
    他放她坐在床上,问她鞋呢?
    青豆说床底下。
    顾弈很自然地弯腰探手,摸出棉鞋,拽过她的脚往里一塞,拉上后跟。
    蹲地躬身、左右穿鞋的动作颇为利落,好像是路边支摊,专门干这行的。
    穿完他看也没看她,拉过她的手往外,压低声音:“走吧,他们应该不会出来,我们走正门。”
    青豆的脚仿佛不是自己的。被他两指握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好像袜子破了,皮肤直接在棉鞋里蹭。
    不知怎么,她脑子里浮上了二哥给蓉蓉穿鞋的往事。她突然想看顾弈的样子和表情,好奇他是像二哥一样,粗里粗气,对为女人穿鞋一点也不在乎,还是像蓉蓉一样,努力维持淡定,实际对此举的重要性心中有数。
    青豆用力拽住顾弈的手,停住脚步,仰头玩笑搭腔:“怎么,你家还有后门?”
    顾弈低头,冲她神神秘秘眨眨眼:“下次给你看那个老鼠洞。”
    说着,一秒没耽搁地拉她往教授院外飞奔。逃离这个窒息的鬼地方。
    风呼过耳畔,青豆满脑子杂念瞬间被吹走。
    他们穿过操场,雕像,教学楼,经过无数个模糊的同学和亮堂的窗户,好像横穿了世界。
    终于停在宿舍楼前,青豆热得像夏天。
    这个冬天对她来说特别夏天。不是亚热带地中海干燥的夏,是亚热带季风性潮湿的夏。
    她大口夯气,很本能的往楼道跑。
    顾弈啧了一声,压低声音疾呼:“程青豆!”
    她回头,愣了一下,又往他那里跑:“怎么?”
    他两手抄兜,拿眼拷问:“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九点四十五,老实人都进宿舍了。无人敢在关门的前夕试探阿姨的脾气,姑娘的声音都在头顶嗡嗡。
    她往漆黑的自行车棚左右看看,心想车棚的灯怎么坏了:“啊?”
    “这个。”他牵起唇角,低头飞快啄了记她的酒窝,下一秒,他消失在了黑暗。
    等凉风风干颊上星点的湿润,她才在延迟感受的冬天里,明白他叫住她干吗。
    -
    青豆像刚拔完牙一样捂着脸,慢悠悠回到宿舍。
    她假装周末回了趟家,甚至想好说辞,没想到,她老实巴交的美人形象深入人心,很得大家信任。
    舍管阿姨和学生会查寝统计人数,见青豆不在,很放心地略过,还说怎么回家还登记的住宿呢,下次记得别乱报,学校要统计的。
    金津关心青豆:“怎么一个周末,上火这么严重?”又一惊一乍地推推她,“帮你拿了信,给你塞桌肚里了。”
    青豆此地无银地抿抿唇:“好的,谢谢。”
    胡雪梅分了青豆两朵干菊花,让她泡来喝水,清热解毒:“期末,太累了,折磨人。”
    没几分钟,菊花还没在水里泡开,灯熄了。
    青豆坐在窗边月光下,找到小桂子的信,细细拿刀拆开。这家伙果然都是寒暑假回信。他怎么就不毕业呢?他在外地上多少年学啊。
    上次青豆给他寄信,写了好多闲碎的练笔日常。要说有什么重点,估计就是虎子以及顾弈。
    信里她说,她最好的朋友坐牢了,又说,和她一起长大的人要跟她在一起了。她不知道算不算在一起,但他们牵了手。不管怎么自欺欺人,她都没法对他产生电影里的心动。她说,我跟他太熟了,熟得像左手摸右手。
    她写道:我很容易对陌生的人心动,也许,我更可能对一个陌生的人发生心动。但我好市侩,我知道不可能有一个陌生人比过他。
    小桂子的解签姗姗来迟: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青豆倒在床上,失语地翻了个文盲的白眼,大声在宿舍发问:“有谁知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是什么意思啊!”
    第89章 1995·冬 ◇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2◎
    期末结束, 青豆马不停蹄去见了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虎子。刚进牢监的虎子排他得厉害,情绪很重,谁也不肯见,后面想开了, 搞得跟朝臣觐见似的, 青豆若是隔久一点不去, 他便要骂她没良心。
    好像她生来就欠他似的。
    算了,当是欠他的好了。
    另一个是余辉之。
    他照例关心晚辈青豆, 学习剧本写作学习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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