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请自重。”自重是个屁,能当饭吃,奶孩子么?马氏瞪了一眼芹青,便听二叔要送客了:“现在回去也好,待会儿天儿更热,别受了暑气。”姜留点头,转身向外走。
    马氏急了,上前一步挡住姜留,还不等她开口,姜留的眸子便抬了起来。
    马氏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竟如此有气势,一下被震住了。姜留澹澹道,
    “若表嫂觉得表哥有冤屈,自去衙外击鼓,跟我说没用。”马氏低声道,
    “有咱们这层关系在,击鼓做什么,当面把话说开就行了。有没有罪,还不是姑父一句话的事儿?”姜留绷起小脸,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表哥犯没犯罪,自有朝廷律法说了算,我父亲是钦差,更当依律办事。”
    “表妹你还小,不懂这里边的事儿。你回去跟你爹一说,他心里就清楚了。”马氏压低声音道,
    “这肃州官场从上到下,没一个不贪的!姑父想让谁死,一查一个准儿。你大舅和大表哥犯的这点儿事,连上边那些人的九牛一毛也算不上。你知道他们为啥揪着你大舅和表哥,非要把他们往死里整?”不用姜留答,马氏便继续道,
    “那是因为你爹在肃州杀了五百多人,他们不敢把你爹怎么样,就拿你大舅和表哥撒气。表妹你回去跟你爹说,如果他不管,你大舅和表哥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说完,马氏拉长调哭了起来,
    “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孔氏也跟着哭出了声,这婆媳俩一边哭,一边偷着打量姜留的脸色。
    王家人认为,大舅和大表哥被抓,是被爹爹牵连的?姜留转头看向二舅,
    “二舅也认为是我父亲的错?”王二舅被姜留看得心里一咯噔,严厉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是大哥和图远触犯国法在先,才会被衙门依律处置。你们若再无理取闹,便出去闹去,不要脏了王家的门楣!”孔氏和马氏哭声转为低声呜咽,姜留抬腿正要走,一直没说话的王图展终于开口了,
    “大嫂说的是事实,你心里最清楚。”王图展跟江凌都处于变声期,声音嘶哑。
    但听江凌说话,姜留心疼;听他说话,姜留就想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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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5章 闹
    见姜留停住,王问樵和孔氏的呼吸也跟着停了。
    王问樵出京晚,领略过姜留的手段。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小外甥女比妹夫还难对付。孔氏害怕,则是因为姜留是姜枫的心头肉,若惹怒了姜留,姜家那个二疯子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二弟说得对,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儿。”马氏嘟囔着给王图展帮腔。
    马氏是土生土长的温肃人,温肃地处偏僻,姜留的威名没能传过去。再加之夫家人有很少在她面前提到姜家人,所以在她看来,姜留不过是个长得漂亮小姑娘罢了。她家不信他们这么多人,还拿捏不住一个小丫头。
    好想将他们一棒打飞啊……
    姜留握拳,转回身看向阴鸷扭曲的王图展。这样的亲戚留着做什么,给自己添堵么?
    姜留刚要张口,王问樵已骂道,“王图展,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母亲和大嫂没读过书,不知理义也就罢了,你三岁启蒙,学的是仁义礼智信,行的是温良恭俭让。你如今的样子,这十字你学得了哪一个?还不快给你表妹道歉!”
    道歉?我们已被姜家害得家破人亡,你王问樵被打断嵴梁,靠舔姜枫的屁股过活,我王图展可不是,“呵……”
    “啪!”
    王图展刚不屑冷笑出声,王问樵已冲到他面前,抬手一巴掌用力打在他的脸上,骂道,“混账东西,十几年的圣贤书,你算是白读了!”
    王图展正处于怼天骂地,老子天下第一的年纪。在他看来,他不过说了句实话,二叔竟然为了保住自己饭碗,在姜留面前打他的脸,这是绝对不能忍的。王图展暴怒,跳起来举拳头就打向二王问樵的脸。
    他的拳头还没到,王问樵的脚就到了。王图展被踹得后腿两步撞在博古架上,一个细口大肚瓷瓶掉下来,正砸在他的脑袋上,将他砸得眼冒金星。
    “儿啊!”
    “二弟!”
    孔氏和马氏都被吓坏了,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终于压制住了发疯的侄子,王问樵偷偷松了一口气,整理情绪和表情转身,想亲自送外甥女出去。可他转身才发现,大厅里哪还有姜留的身影。
    王问樵撩衣袍追到院门外,见姜留已上了马车,被一群侍卫前簇后拥着走了。他心中发慌,想追上去跟姜留说几句话软和话。但巷子里这么多人看着,他追上去低声下气说话,不就让人知道王家早就与姜家生分了么。
    于是,王问樵只能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睁睁看着姜留走了。错过这次机会,他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姜留,王问樵心情糟透了,勉强应付完围拢过来的左邻右舍,退回院中后立刻吩咐守门人关紧大门。
    回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前厅,王问樵黑着脸吩咐,“去把他们仨都叫过来。”
    不大一会儿,孔氏扶着头被包成粽子的王图展,马氏抱着孩子,慢慢挪了进来。
    王问樵是个斯文人,这么多年下来,孔氏还是第二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他第一次发脾气后,王家大房和二房分了家;这次他发脾气,不会……
    孔氏吓得一哆嗦,扶着被砸破脑袋的儿子往前走了两步,低声下气道,“图展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不会说话也挨了打,他二叔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了。”
    “是啊二叔。”马氏见二叔脸色这么难看,便偷偷拧了一把儿子大腿上的肉。
    刚半岁大的王仕翀疼得扯嗓子大哭,马氏立刻抱着儿子高声哄着,“翀儿乖,不哭不哭啊。娘知道你饿了,你二叔祖已经派人去找奶娘了,一会儿就有奶吃了。”
    任孩子怎么哭、孔氏和马氏怎么说,王问樵只黑着脸不说话。见孙子哭不好使,孔氏又用力掐了儿子的胳膊一下,示意他赶快开口认错。
    王图展冷哼一声转开头,他没有错。
    看侄子这样,王问樵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留儿来之前,我怎么跟你们讲的?”
    孔氏和马氏立刻闭嘴了,屋里只剩孩子的抽泣声。
    “大哥犯错被发配温肃,其他罪犯都开荒做苦役,他为何能得个轻松体面的差事做?你们真当我王家这么大的脸面?那是留儿的父亲上下打点……”
    王图展翻眼打断二叔,“他那时候能上下打点,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马氏跟着抱屈,“还不是因为姑父升官当了钦差,想用大妇娘家人的命,树他自己的好名声。男人有了小妇,翻脸就不认人……”
    王问樵抬头看孔氏,“大嫂也这么觉得?”
    孔氏目光闪躲,“二弟啊,你大哥和你亲侄都快让人折腾死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咱们得先想把他们赎出来再说吧。他们万一真有个好歹,可让我们这群孤儿寡母怎么活?如果消息传到图远他祖母耳朵里,她老人家那身子骨哪撑得住啊。脸面名声都没命重要,姜枫好脸面,只要咱们跑去闹,他肯定不会不管的。”
    “若你们想大哥和图远快点死,尽管去衙门闹。”王问樵垂眸不再看这帮人,“母亲让留儿带过来的荷包呢?”
    孔氏的目光更飘了,“我刚才忙着照顾图展……”
    王问樵扬声唤管事,“王才!”
    “别,别啊二弟!”孔氏吓得连忙把荷包拿出来,放在茶桉上,圆胖挂着汗珠子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留儿说这里边装的是图远的祖母给‘咱们’的银票,我怕丢了才先收了起来。你大哥遭了难,现在家里你当家,你快收好,可千万别丢了,咱们还靠着这些银子买粮煳口呢。”
    “哼。”王图展又冷哼一声,白眼恨不得翻到房梁上去,生怕旁人看不到他的不屑。
    王问樵没拿荷包,只道,“大哥出事,翀儿还小,你们这一房日子不好过,母亲送过来的钱全归你们。咱们已经分家了,我这里地方小,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你们收拾东西,今日未时就走吧。”
    孔氏肝颤,瞪大眼睛喊道,“图展被你打破了脑袋,翀儿还吃奶呢,你让我们往哪儿走,我们还能去哪?”
    王图展腾地跳起来,“娘,咱们走!此处不留……”
    “你给我闭嘴!”孔氏吼住儿子,吓哭了孙子,马氏也跟着哭了起来,屋里乱做一团。
    王问樵冷冷看着,待他们闹完才继续道,“大嫂若不想走,也成。”
    孔氏刚露出得逞的笑容,便听王问樵道,“我走。这院子是我租的,租金只交到了这月底。若大嫂想继续住下去,便自己交租。王才!”
    “老爷!”已侯在门外的管事王才快步走进来。
    “去收拾东西,搬去鹏来客栈。”说罢,王问樵站起身边往外走。
    这下,孔氏彻底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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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6章 继续查案
    听到自己走后不久,二舅便搬出租住的宅子,住进了客栈,姜留点了点头。
    赵奶娘怕姑娘心里不好受,便劝道,“姑娘,王家二爷这么利落地搬出去,说明他早就有此打算。姑娘去不去,他们也在一块住不长,因为王家大房和二房早就分家单过了。”
    王家二爷早就嫌弃王家大房丢了书香世家的脸面,不愿与他们走得太近,再说就算王家二爷写话本子再赚钱,在这个灾荒年景里养活大房四口人也不容易。王家二爷为了前途,孤身一人行数千里至此,岂会跟王家大房牵扯不清,让自己再掉进泥潭里。
    不过这些话,赵奶娘也就心里想想,当着姑娘的面,可不好说出口。
    姜留问道,“王图远的亲事是怎么回事?”
    王图远的眼光可高的很,马氏无才无貌,一看便是粗俗无礼之人,是不可能入了王图远的眼的。
    赵奶娘回道,“这件事是奴婢疏忽了。奴婢只知道王家大夫人和二少爷在肃州,不知王图远已有妻儿,还跟着来了。不过,奴婢得知姑娘要来肃州后,就给在温肃的二少爷送了信,请他寻人查一查,王家大房的情况。算着日子,二少爷那边快该有回信了。”
    有姜猴儿拦着,王家人靠近不了姜二爷。赵嬷嬷来肃州是为了照顾姜二爷的饮食起居,在这缺水缺粮的节骨眼上,她也没闲心思打听王家的事。是得知姑娘要来,她才想起王家人也在肃州,所以托人给姜二郎送信,劳烦他打听打听。
    姜留笑道,“奶娘把父亲照顾得这么好已是非常不易了,王家的事没什么要紧的,无需理会。”
    提起二爷,赵奶娘就心疼得不行,“二爷这两年受得苦,比前三十年加起来都多,他把万岁给的差事、肃州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把自己放在后边。若不是有凌少爷和二少爷在,二爷还得吃更多苦。”
    见姑娘感兴趣,赵奶娘便提了几件事,“二爷受伤不肯歇息,奴婢等都劝不住,只有凌少爷出面他才肯做床上养伤;这几个月遭灾,二爷先紧着左武卫将士们吃用,他自己说要以身作则,不吃肉、菜也减得不能再减,是凌少爷隔三差五送粮送菜过来,二爷才没瘦下去……”
    爹爹有二郎哥和哥哥照顾,那谁照顾他们?姜留想到来了后还没见过面的二郎哥和又黑又瘦的哥哥,也心疼不已。
    她们正说着话,芹青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姑娘,二少爷来信了。”
    姜留连忙接过书信展开看了一遍,又递给了赵奶娘。赵奶娘看过后,道,“姑娘恕奴婢说句逾矩的话,王家大房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访渔到了温肃后老实了三个月,见温肃上下官员都手脚不干净,不管大小官员,都过得十分滋润,便动了歪心思。他让儿子娶了温肃厢军副指挥使马广海的闺女,登上了马广海的贼船。
    姜二爷被任命为钦差到了肃州后,王访渔仗着他是姜二爷妻兄的身份,大敛横财。他收了温肃文武官吏的银子。姜二爷在酒泉查完孔庆丰和聂林江的死因后,按皇命派人到温肃整饬吏治,并没有给王访渔留半分情面。温肃官员因此恼怒,搜集了王访渔大大小小共计九项罪责,将他告到了姜二爷面前。
    姜二爷派人查实后,依法将马广海和王访渔、王图远一块办了。若非温肃告急,急需人手构筑工事城墙,他们的脑袋早就搬家了。一旦战事再吃紧,他们这些犯罪的苦役就会被编入禁军做敢死队,冲在最前头,是死是活全看命。
    王家父子被抓,敛的钱财和置办的房舍田地皆被充公后,孔氏带着儿子来肃州找姜二爷和王问樵,马氏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马家虽然也被罚了银子,但狡兔三窟,马家人藏下的家底,足够吃穿用度。不过马氏回娘家待了两个月,便被马家人赶了出来。她走投无路,只得带着孩子来肃州投奔王家人。
    马氏被赶出娘家,是因为当年是她自己相中了王图远,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他。王图远本看不上马氏,但孔氏见马家有钱有势又肯出丰厚的嫁妆,便按着儿子的脑袋,让他娶了马氏。
    如今两家落得这般田地,可不是自作孽么。
    姜留无语了一阵儿,赵奶娘询问道,“王家二爷不再理大房的事后,大房走投无路只能返回康安。姑娘,咱们是不是提前给三姑娘透个信儿,让三姑娘心里有数?”
    一旦孔氏带着王图展和马氏回京,必定会在王老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被抓的毕竟是王家的长子和长孙,赵奶娘觉得王老夫人就算再生气也不会不管,她肯定会称病把三姑娘叫过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逼着三姑娘给二爷写信,让二爷救王访渔和王图远。
    “好,我写信跟姐姐说一声。”姜留明白奶娘的意思。不过她觉得,外祖母不会因为长子长孙的事,让姐姐为难。因为孔氏带着一家子回到康安王家之前,二舅的信定已到了外祖母手中。二舅可不会让大房坏了他的前程。
    而外祖母,也不会为了已经扶不起的大房,断送了王家光耀门楣的机会。就算如此,姜留还是要写信跟姐姐说一声。
    姜留不想再理王家的事,站起身道,“派个人去前院,问一下瞿大人手中是否有,近五年肃州一次死亡或失踪十人以上的案件卷宗。若是有,可否借给我看两日。”
    瞿伦学本是康安西城兵马司刑狱典史,跟随姜二爷一块出京至肃州查案。如今他已是派过来的处理整饬民事的官员中,地位仅次于谢老和曾显志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不大一会儿,瞿伦学便亲自抱着一摞卷宗给姜留送了过来。
    瞿伦学知道姜二爷让姜六姑娘查藏粮一案,也明白六姑娘调卷宗的意思。之所以这么快把卷宗抱过来,是因为他的想法与姜六姑娘不谋而和,也想从失踪或死亡人口中,追查藏粮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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