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凌言道,“城外契丹军装备精良,来势汹汹。他们定以为咱们会龟缩城中不出,所以今日傍晚是咱们偷营的最佳时机。咱们可以兵分三路……”
    “报——”
    烤羊肉刚刚摆上桌,探马便进入帅帐,跪地行礼,“报将军,边城城墙上的守卫增了一倍,还有人不断向城墙上运滚石、弓箭。”
    耶律格日大喜,“将军,周军看架势是打算守城了。他们定是知道前来攻城的是将军您,所以怕了。”
    耶律光德抓起羊腿咬了一口,哼道,“边城守将袁卫东是本帅的手下败将,除非前来增援的人是黄隶。可黄隶刚到肃州,气还没喘匀呢,边城这帮废物,何人敢与本帅军一战?”
    “将军所言极是!”
    “将军所向披靡!”
    耶律光德端起烈酒,鼓舞士气,“今晚早些歇息,明早咱们一鼓作气攻下边城,直取福禄,连下两城!让周军知道咱们的厉害!”
    “是——”众将举杯,喊声震天。
    而此刻,江凌已脱去战袍,躺在榻上睡着了。
    任家祖籍边城。早在四年前,江凌已派人回来清理任家被烧毁的旧宅,建了新府。这座府邸比原先的小了一半,但即便如此,内宅仍旧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京城任府是如此,这里也是如此。江凌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冷清,睡梦中甚至还翘起了嘴角,不知梦到了什么。
    外院,江熹景正与黎炎光等人围着铺开的地图,商讨傍晚出城偷营的具体部署。边城守军四千,三千人出城迎敌,一千人守城。若此番偷营失败,边城必失守。所以,此战许胜不许败。
    偷营分为左中右三路,中路先锋军一千人由江凌带领,出北门直奔契丹大营,能否牵制敌军主力,是此战的关键。他们这两年虽然与契丹军交过手,但都是几十、几百人的小打小闹,现在面对数千精兵良将,众人心中激动又不安。
    江熹景将右掌拍在契丹军安营扎寨的位置上,中气十足道,“众将听令!”
    众将站直,望着江熹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等到边城五百余日,日日操练兵马,风雪无阻。咱们这一千人现在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此战之后,咱们将声震两北,令契丹、匈奴、突厥望风披靡!你们各自回营,申正整兵,酉时出城迎敌!临战退缩者杀无赦!退敌之后,按功双倍行赏!”
    “是!”
    众将领命退下后,江熹景留下黎炎光,叮嘱道,“今日一战,你们小队三十人与姜财的小队一起保护凌生。”
    不用江熹景多言,黎炎光便知道自己的任务有多重要,他抱拳慷锵有力道,“将军放心,黎炎光用性命担保,末将在,任将军在;末将亡,任将军在!”
    黎炎光走出房门回到自己住的跨院,见儿子黎青已披盔戴甲,手持长枪站在院中。十四岁的黎青不等父亲开口,便不容拒绝地道,“爹,儿还跟您一起出战。”
    黎炎光皱眉,“莫胡闹,这是去拼命,你才多大……”
    十四岁的黎青一脸肃杀,“任将军也只比孩儿大了一岁,他能上战场,孩儿就能上。爹的命是二爷救下的,救命之恩大过天。儿要跟随任将军出战,就算孩儿不能杀敌,也能替任将军挡箭!”
    黎炎光盯着儿子,不知该说什么。
    申正,睡了两个时辰的江凌起身穿衣,准备穿盔甲时,又转身回到床边,从枕下拿出姜留给他带来的桃木护身符,挂在脖子上后才穿上盔甲,提枪背箭出门。待他走到前院时,一眼便看到了比旁人矮一截的黎青。
    江凌停住问道,“你也去?”
    “是!”黎青答得斩钉截铁。
    江凌不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现场众人,才翻身上马,领队出发。
    待到北城门,看到黑压压肃立的兵马,江凌心中热血澎湃。他抬手举起长枪,吼道,“尔等可有胆量,随任凌生出城杀敌,重振我任家军雄风?”
    “有,有!有!”这吼声震天,众人热血沸腾。这一千人是边城禁军精锐,是任家军的嫡系。江凌一句话便将这堆干柴点燃,烈火熊熊而起。任家军这个称号虽已沉寂十六年,但军魂仍在。
    战鼓擂响,城门洞开,江凌一马当先,冲向契丹大营。
    正准备用饭的契丹军听到边城战鼓和喊杀声传来,立刻整队迎敌。
    西天的云彩刚挂上红痕,江凌便率兵杀到了契丹大营外,弓箭射程之内。弓箭如雨般飞来,江凌一声令下,任家军摆出盾牌阵,挡住第一波弓箭后,任家军的弓箭将火箭射向敌军。火箭落在大营之内,燃起的火光,映红了晚霞。
    双方弓箭对战的同时,任家军的盾牌阵向前推进。前行数丈后,江凌大喊一声,“开!”
    盾牌阵分作两边,江凌一马当先,迎着箭雨冲向敌营,他身后随风飘扬的“任”字战旗猎猎作响。
    看清冲出来的战将和任字旗,耶律光德哈哈大笑,“本帅当谁有此胆量,原来是任家乳臭未干的小儿任凌生!弓箭手退下,本帅要亲自送他与他爷爷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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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9章 吃牛还是吃羊
    箭雨停住,契丹大营满是铁刺的木栅栏被拉开,耶律光德带着一帮人冲出大营,两边人马拉开阵势。
    看清江凌的模样后,耶律光德左右手中的两只大铁锤用力一撞,发出震耳的声响,“本帅锤下不死无名鬼,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身穿金甲、身材魁梧、花白络腮胡须、手握一对铁锤又自称本帅的,不做他想,此人定是契丹兵马大元帅耶律光德。虽知契丹军来势汹汹,但见到耶律光德亲自率兵来攻打边城,江凌心中还是一沉,脑中迅速盘算该如巧中取胜。
    不管心里如何盘算,江凌面无丝毫不显,他把枪交到单手,略一抱拳,抱上姓名,“左武卫任凌生。”
    耶律光德喊道,“任安寒是你何人?”
    “乃是在下的祖父。”
    耶律光德仰面大笑,“哈哈——果然被本帅猜中了!虽是两军对垒,但本帅念在尔是任安寒那老匹夫仅剩血脉的份上,饶尔一条狗命。你放下兵器退走,本帅绝不为难与你。滚!”
    礼尚往来,他开口骂人,江凌当然不会客气。江凌抬枪指向耶律光德,扬声道,“耶律老匹夫,念在你乃我祖父手下败将又年事已高,小爷也不愿与你对阵。你若扔下武器投降,小爷便做主留你一命。”
    耶律光德手中两锤用力一撞,大怒道,“好,好,好!天堂有路你偏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来,来,来!放马过来,爷爷我今日就送你上路!”
    江凌不再多言,双手持枪,冲向耶律光德。耶律光德也催马上前,与江凌战在一处。两人一老一少,耶律光德虽纵横沙场三十年,但江凌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条银枪使得上下翻飞,转眼间与他斗了三个回合。
    耶律光德发现江凌的任家枪法已纯熟,但因为年幼,力气比自己差了一截,信心更足了。
    六个回合后,江凌已嘘嘘带喘,头挂汗珠,一看便知已是强弩之末。契丹军气势大涨,擂鼓声越发激烈。耶律光德仰头大笑一声,又催马上前。这一招,他便要将江凌打落马下,好让那些逼他交出帅印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们看清楚,他耶律光德宝刀未老!
    江凌眸子里寒光一闪,催马迎上,但看起来却已没了前几个回合的气势。耶律光德托大,抡单锤灌顶,砸向江凌的天灵盖。
    江凌抬枪抵一挡然后假装力气不足,枪一滑身体右倾勉强避开铁锤,似是要摔下战马。耶律光德咧开大嘴,又抡起左手铁锤向将江凌砸到马下。
    机会来了!就趁着耶律光德两锤都抡出的空挡,江凌右腿用力快速直起身,枪杆一转,枪尖挂着傍晚的斜晖,直取耶律光德的咽喉!
    耶律光德大惊失色,向左侧身。他虽勉强躲过了江凌的枪尖,却没有躲过藏在枪尖后红缨下的暗刃。
    这一招,江凌用了十足的力气!暗刃割破耶律光德头盔上的革带,头盔把江凌挑得飞起,对战经验丰富的耶律光德见势不妙,立刻弃马,就地一个翻滚,避开江凌的长枪。
    战局直转急下,契丹军大惊,几匹快马冲向耶律光德和江凌,想从江凌枪下夺回大帅。于此同时,战鼓擂起,士气大振的周军一拥而上。出乎众人的意料,江凌竟弃耶律光德,青龙快似闪电冲向契丹军,长枪一扫便是一片。还不等契丹军关闭铁蒺藜栅栏营门,江凌便已单枪匹马,杀入了敌营。
    于此同时,左右两路包抄的周军也擂起战鼓,群龙无首的契丹军三面受敌,乱作一团。被副将拼死救下的耶律光德见大势已去,不敢恋战,下令吹起撤退的号角。
    契丹军弃营败走,江凌带兵借着月色乘胜追击几十里,才鸣金收兵。
    江凌带兵返回契丹驻营之处,见袁卫东正在带兵打扫战场。这一战,周军杀敌四千,缴获物资无数,大获全胜。
    袁卫东的嘴咧到了后脑勺,拍着江凌的肩膀哈哈大笑,“果然后生可畏,你竟打败了耶律光德!任家后继有人,任老将军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是耶律光德轻敌,小侄才能侥幸获胜。”江凌谦虚几句,便问道,“伯父,咱们缴获了多少粮草?”
    袁卫东的嘴咧得更大了,“上百车粮草,除此之外还有活牛羊百余头!回城之后,咱们杀牛宰羊,犒赏三军!”
    真是太好了!江凌罕见地露出明媚的笑容,“伯父,可否能给小侄留下两头牛羊,小侄第一次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想将牛羊送去肃州,孝敬我义父。”
    “此战你乃是头功,当然成。回城之后便派人送十头牛羊回肃州,孝敬姜钦差!”袁卫东十分豪爽应下。
    第二日辰时,边城大捷的战报便送到了左武卫大营,裘净得知喜讯,拍桉叫好。姜二爷得知儿子竟打败了契丹兵马大元帅耶律光德,也是喜上眉梢,不过他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凌儿可受伤了?”
    前来报信的边城传信兵立刻道,“属下离营时亲见了任凌生将军,将军行走如常,虽有疲态但并未受伤。将军还派人送回十头牛羊孝敬您,后晌便能运到。”
    待传信兵退下后,姜留美滋滋地道,“爹爹,哥哥这一战要不要详细给万岁报一下?”
    “这还用说?”姜二爷眉飞色舞,“你哥走的时候,说要弄些羊肉回来给你补身体,为父琢磨着再快也得半个月的工夫,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今晚咱们杀一只羊,剩下的养着……”
    姜留小声问道,“爹爹,咱们都留下合适么?”
    姜二爷剑眉一挑,“这些是你哥的战利品,怎么分配当然由你哥说了算。谁若不服,自己提刀上沙场抢去!”
    三军儿郎在阵前拼命,既为保家卫国,也为养家煳口。姜留美滋滋地应下,“爹爹,那这些牛羊都归女儿了,对吧?”
    姜二爷手中折扇一摇,“羊归你,牛归为父。是为父给你哥说想吃牛套皮,让他弄些牛肉回来。”
    “那……今天晚上杀牛?”
    “杀羊!为父把裘叔和你黄伯父、剑云和林棐他们都叫进城,咱们好好吃一顿。”
    姜留……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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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0章 血战到底
    后晌,四头牛和六只羊被送到肃州后衙马厩中。姜留兴致勃勃地去看,发现这些牛羊并非自己想的那样,因为饥荒而饿得瘦骨嶙峋,反而膘肥体壮、油光水滑。
    如此说来,契丹境内的灾情并没有传言那般严重,他们却还在肃州遭灾、百姓都要饥渴而死的时候兴兵作乱!
    姜留正生气时,听芹青喊道,“姑娘快看,这里边有头正在产奶的母牛!”
    这些年早就习惯每天喝一大碗牛乳的姜留眼睛都亮了,“快把这喜事告诉奶娘,今晚咱们有好吃的了。”
    芹白欢快跑了回去,芹青叮嘱管马厩的差官照顾好这些牛羊后,跟随姜留返回跨院。热牛乳很快被送到了姜留桌上,姜留端着碗,喝得欢快。
    芹青忍不住欢愉道,“这头奶产的牛定是少爷专门为姑娘挑的,少爷太有心了。”
    芹青说完暗道一声不好,小心翼翼地打量姑娘的脸色。她和芹白出惊时,三姑娘叮嘱过,让她们不要在六姑娘面前乱讲,以免乱了六姑娘的心思。
    六姑娘年纪还小,对儿女情思这些事还懵懵懂懂,若被自己这一句话点破了可如何是好?
    见姑娘依旧小口小口地喝牛乳,并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儿,芹青提起的心放下,又忍不住有些发愁。
    姑娘跟二爷一样,都把少爷当亲人,才不会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这层窗户纸,别人戳多少个窟窿二爷和姑娘怕是都看不到,得少爷亲自来才能。
    少爷要等到姑娘多大的时候才肯开口啊,府里的下人可都偷偷开赌局下注了……
    傍晚时,州府后衙飘出的肉香,令衙外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停住深吸几口香味解馋。虽然州城内的肉铺里和酒楼里还有肉食,但价钱比灾前涨了五倍不止,普通百姓连糊口都难,哪有钱买肉。能站在这里闻一闻,已是沾了任将军的福气了。
    后衙小院中架起了火堆,旁边的大八仙桌围坐着八个人。香喷喷油滋滋的烤羊肉串被送到桌上,姜二爷站起身,豪爽地挽起衣袖,将羊肉串分给众人,忍不住炫耀道,“快尝尝,这是我儿子打败契丹大元帅耶律光德,从他手里抢回来的。”
    姜留接过爹爹给的羊肉串,吃了一口便真心赞道,“这里的羊肉比康安的好吃,没有膻味。”
    姜二爷又递给闺女一串,“好吃就多吃两串。你这小脸瘦得就只剩一双大眼睛了,看着怪吓人的。”
    黄剑云抬头看了姜留一眼。哪里吓人了?分明漂亮的不得了,就连吃东西都这么好看。
    柴林棐吃了一口羊肉,心中默默道,这模样若是吓人可还了得?
    长辈看待晚辈的眼光,自是与十几岁的少年不同。黄隶很是赞同地点头,“留儿现在是太瘦了,得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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