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留安抚小姐姐,“夫人不是莽撞冒失的性子,她这么做应该就是有一定的把握。”
    姜慕燕还是很着急,她在屋里转了几圈,直直地道,“我要去找父亲!”
    姜二爷晚膳时喝了不少酒,正倚在马车的靠枕上闭目养神。马车忽在半路停下了,姜宝在车帘外低声道,“二爷,雅正夫人想请您去集雅院内吃杯茶。”
    “说爷累了,无心吃茶。”因白晅的儿子白斐被人欺负了,姜二爷为这事儿忙活一下午,晚饭时又听郭静平叨咕了一顿他媳妇有多好,这会儿正心烦着,不想去理雅正夫人的事。
    “是。”姜宝应了,打发走了雅正夫人的随从,马车继续前行。谁知走了不大一会儿,姜宝又低声道,“二爷,雅正夫人的马车在后边跟着呢。”
    姜二爷皱紧眉头,又渐渐松开,叹了口气,“去集雅院吧。”
    “是。”姜宝不理会挤眉弄眼的姜猴儿,吩咐车夫拉马调头,奔向长寿坊。
    不同于西市的听书茶楼,集雅院处于坊巷内,是一处适合安静饮茶、清谈的去处。姜二爷入了雅间,命人上醒酒汤、燃醒神香。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雅正夫人便进伏礼道,“妾身拜见姜大人。”
    见到她这身俗不可耐的装扮,姜二爷心里更烦了,“平身,夫人请坐。”
    雅正夫人未坐,摘去围帽后,径直问道,“姜大人为何几次三番拦阻,不让妾身入奏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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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4章 请二爷高抬贵手
    在姜二爷抬扇一指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妾身不敢。”雅正夫人素来温和的嗓音,此时却带了一股倔强。
    姜二爷手指一拨,收回折扇,“爷喝多了头晕,不想抬头讲话。”
    雅正夫人只得坐下。
    姜二爷想着早点回府睡觉,没工夫跟她兜圈子,径直道,“你进奏事院是为了杀胡建庄?”
    “正是。”雅正夫人坦荡道,“妾身查出十年前是他买通车夫,将我父母推下山涧的。不过车夫已被灭口,妾身无法到衙门告他,只能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
    “你打算怎么杀他?”姜二爷又问。
    “妾身想了四五个法子,都被大人搅了局。”雅正夫人狭长的丹凤眼少了平素的和气,添了些火气。
    “西市现在归爷管,若胡建庄死在奏事院内,爷如何向京兆府尹交待?夫人要报仇,爷不拦着,不过请你移步别处,别再西城杀人。”姜二爷给她倒了杯茶,用扇柄推过去。雅正夫人是他两个女儿的教琴师傅,前些日子也曾帮着姜家牵线搭桥,姜二爷承这份情,才跟她多说几句。若是旁人这般折腾,早被姜二爷派人捆结实扔牢里了。
    雅正夫人盯着冒热气的茶,缓缓道,“二爷可记得胡建庄?他十年前便心狠手辣,多疑谨慎。此次入康安后必定万分小心,除了奏事院,在别处妾身更没有接近他的机会。妾身不会在奏事院动手,让二爷为难。妾身只想在奏事院内接近他,然后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姜二爷诧异,“你要跟他走?”
    雅正夫人轻轻点头。
    “雅观琴行不要了?”
    “要。先由弟子们照看,妾身杀了他再回来。”
    他可是朝廷命官,杀了他你还能回得来?姜二爷无语了。
    雅正夫人低声道,“雅正只要闭上眼,眼前尽是被父母之血染红的山涧。二爷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妾身入奏事院吧……”
    姜二爷不为所动,“你若有心报仇,为何要等到现在?”
    “十年来,妾身数次雇杀手去夔州杀他,只是杀手屡屡失手,所以妾身不得不亲自动手。”雅正夫人坦言道。
    听到她曾雇凶杀人,姜二爷追问道,“你雇凶出的多少银两,何人为你牵线?”
    事到如今,已没什么好隐瞒的,雅正夫人如实道,“花费数百到几千不等,妾身十年来赚的银两,大半花在此事上。曾寻南市的刘大憨、应天府跑南北货的耿顺牵线。”
    刘大憨?姜二爷手中的折扇转了几圈,“留儿被劫后,南市的牵线人被捉了大半,刘大憨也在其中。爷看了他的口供,他并未提到你。”
    “妾身也觉得庆幸不已。”
    还庆幸?!若雅正是个男人,姜二爷定要骂她蠢了,“他不提你不是为了你好,是为了自保!牵线暗杀朝廷命官可是掉脑袋的重罪,刘大憨没这个胆子,他应是只收了你的银子,根本就没帮你寻过凶。”
    雅正夫人没有太大的反应,“妾身也猜到了,但除此之外,妾身别无他法。只想着重赏之下或有勇夫,亦或有侠士痛恨那贼人的恶行,替天行道,为雅正报仇。”
    侠士?雅正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姜二爷吩咐道,“猴儿,把呼延图叫进来。”
    呼延图进来后,姜二爷问,“你在江湖道上可还有身手好又靠得住的朋友?有人花四千两银子,买夔州知府胡建庄的首级。”
    雅正夫人凤眸陡地睁大,转头看向胡人仆从装扮的汉子。
    四千两?呼延图习惯性地搓搓手,见二爷身后的姜宝紧给他使眼色,才想起姜二爷觉得他这个动作猥琐,连忙垂手站直,一本正经的回道,“回二爷,四前两是不少,但小人无能,寻不到这样的能人。”
    “为何?”姜二爷问道。
    呼延图解释道,“一个是风险太大,杀朝廷命官不同于杀毛贼或寻常百姓,衙门必定会派出大批人手追查,早晚会查到真相,这是要掉脑袋的;二来,能取知府首级的人必定是高手,这样的高手缺银子了,抓毛贼山匪比杀知府容易得多,他们何必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赚这四千两?而且,高手多会去大户人家或官家做护卫或武师,很少有缺银子的。您看小人,这不就跟在您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么?嘿嘿……”
    他一笑,更为锁了。姜二爷摆手让他退下,再看向低头不语的雅正夫人。女子中有她这等魄力和手腕的并不多,若是雅正就这么死了,着实令人惋惜。姜二爷觉得自己的两个闺女,特别是大闺女,必定要为此哭哭啼啼许久。
    于是,姜二爷耐着性子好言相劝,“买凶的事,夫人便不要想了。至于夫人亲自动手,也风险极大。夫人想杀他,他更想杀你,夫人觉得你们二人谁胜算更大?你父母在天有灵,想必也应希望你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给他们报仇而丧命。”
    雅正夫人心一酸,眼泪差点忍不住了,“雅正父母双亡后,被退婚,舅舅和舅母抢夺母亲的嫁妆……十年来,雅正历尽世间炎凉,若不是靠给父母报仇的念头撑着,雅正早就随父母去了。现在仇人即将送上门,雅正若不去试试,又怎能甘心?请二爷高抬贵手,放雅正去吧。若不能报仇,雅正活着又有何用?”
    说完,雅正夫人抬头看向姜二爷。
    她虽没哭,但脸上的神情更让姜二爷动容。父亲被大火烧死后,姜二爷初见父亲尸首时肝肠寸断,却一声也哭不出来。雅正夫人见到她父母的尸首时,定比自己还要痛苦。她一个弱女子苦苦支撑十年走到这一步,确实不易。
    雅正夫人也知姜二爷心软,她咬咬唇,起身跪在姜二爷面前,以头触地,哀求道,“这十年来无论遇到多大难处,雅正从未开口求人。今日,苏卿雅恳请二公子高抬贵手。若能活着回来,卿雅必报此恩;若死在仇家手里,卿雅来世再报二公子大恩。”
    苏卿雅,乃是雅正夫人的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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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5章 十世就修了个猴儿样
    雅正夫人声音平静,字字声声都能让人听出她拼死也要报父母之仇的决心。同样身负父仇的姜二爷见她如此,心中怎能不为之动容。
    动容的不只姜二爷一个,站在他身后的姜猴儿红了眼圈,抽起鼻涕。
    姜二爷回头瞪了这不争气的家伙一眼,站起身道,“民女苏卿雅。十年前,你父母出康安城不足二十里,马车坠入山涧而亡。你怀疑是当年工部员外郎、现任夔州知府黄建庄害你父母,是也不是?”
    自己的闺名已多年未听到了,雅正夫人微愣,才回道,“是。”
    “你回去写张状子,将案情讲清楚,明日递到西城兵马司来,这案子爷替京兆府尹张大人接了。”姜二爷给她指了条明路。
    雅正摇头,“民女多谢大人的好意,但这案子如今无凭无证,府尹大人不会接的。”
    姜二爷一本正经道,“京外十余县皆是京兆府所辖,发生命案自然归京兆府管,不接也得接。”
    见雅正夫人还呆愣愣地望着自己,姜二爷不自在地转开眼睛,展开扇子扇了几下,才道,“出了命案,本就该衙门查清审明,让你一个小女子自己去查案报仇,让爷这等食君之禄的官员脸往哪儿放?”
    他都这么说了,却听不到雅正回应。姜二爷转眸,却见雅正还呆呆地望着自己。姜二爷要炸毛了,沉下俊脸喝道,“爷向你保证,这案子如果京兆府尹不接,爷就接下来。不管用多久,爷必定还你一个真相,行了吧?!”
    望着姜二爷那张美得不真实的脸,十年的伤痛、委屈、羞辱尽在这一刻迸发,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外涌,雅正夫人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这一哭,姜二爷立刻炸毛了,“你别哭啊,你这一哭外边人还以为爷把你怎么样了呢!”
    雅正听不见,依旧哭。
    屋里一个女人也没有,姜二爷寻不到人拉她起来堵住她的嘴,急得直转圈“你再哭,再哭……这案子爷不接了啊!”
    雅正夫人哭着哭着就笑了,她用帕子擦了擦脸,声音含糊不清地问,“二爷,接下这个案子,对您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谢天谢地,总算不哭了!姜二爷本想说几句场面话,但看她那模样,却觉得不合时宜,只得道,“你或黄建庄,不管哪个死在奏事院,对爷才真是没有一点好处!爷接下这个案子查清楚了,万岁会夸爷勤勉,京兆府尹会夸爷得力,百姓会说爷断案如神,好处多着呢。总之你别私下动手,坏了爷的好事就成。”
    姜二爷抬手请她起来,“此案若要追查当年事确实不容易,不过可以诱蛇出洞。这几日爷派人暗中跟着你,待黄建庄进城后,你多出来走动,让黄建庄以为你想办法报仇。只要他动手要杀你,爷就能将他擒获。”
    方才还说让京兆府接这个案子,现在就是他直接设计部署了。雅正心里的酸意泛滥,感动不已。
    她今日来时想过,姜二爷可能会一时心软放手不管,让她进奏事院,也可能恼她不知进退,将她赶出去。但她没有想到,姜二爷竟以官家的身份接下查案之责。姜二爷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不过,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姜二爷都不会拿假话诓人。雅正夫人相信他说接了这个案子,那他就一定会查下去。
    便是查完无所获,雅正夫人也愿等他查。他查不出来,自己再去寻黄建庄报仇就是。雅正夫人眼睛和鼻子头虽还是红的,但她却冷静下来了,福身道,“民女回去就写状纸,明日一早就送到衙门。大人,民女还能做些什么?”
    姜二爷道,“按爷方才说的,诱蛇出洞。”
    “是。”雅正夫人应下。
    折腾了这一大顿,姜二爷的酒都醒了,让雅正夫人退下后,他招手唤姜宝,“去给爷叫些易消化的茶点,爷饿了。”
    姜宝出去后,姜二爷听到姜宝儿还在后边抽鼻子,气得转身踹了他一脚,“你有完没完!”
    姜宝抱着他家二爷的腿,哭了,“二爷,小的觉得这辈子能跟在您身边,实在是十世修来的福分……”
    姜猴儿觉得二爷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若是以前,姜二爷看到雅正夫人这般不听劝,必定甩袖子就走,不管了;但现在二爷却能耐着性子劝她,还主动承担下调查旧案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这件事他回去后,一定要告诉大爷,大爷一定比他哭得还厉害。
    “十世就修了个猴儿样,你以前都多丑?”姜二爷晃腿甩掉这只皮猴儿,转身瘫在椅子上,揉了揉让雅正夫人的哭声折腾得难受的脑袋。
    从集雅院回到府中,呼延图见姜二爷还在揉太阳穴,便凑上去低声道,“二爷,若是这案子实在麻烦,某今晚就出城踩点,寻机会在那厮进城之前把他……”
    看呼延图恶狠狠地往下比划手刀,姜二爷一巴掌拍开他,“爷没钱给你!再说了,爷现在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不走这些歪门邪道。”
    切!您歪门邪道走得还少了?呼延图甩甩手,去前院找卢定云唠嗑,姜二爷则径直回西院睡觉。
    昨日父亲回来得太迟,姜慕燕不好再为了雅正夫人的事扰他歇息。不过第二日一早,姜慕燕便早早在父亲房门候着了。
    姜二爷一出门见到大闺女眼巴巴地望着他,便问道,“可是王家有什么事?”
    姜慕燕摇头,“父亲,雅正夫人那边似乎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姜慕燕将昨日遇到雅正夫人的事跟父亲讲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父亲若是不为难,可以帮一帮夫人么?”
    姜二爷没想到大闺女会为了雅正夫人的事情求自己,他咳嗽一声,道,“为父知道了,此事你不必插手,为父会酌情办的。”
    没想到父亲这么容易就赢下了,姜慕燕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妹妹,然后欢欢喜喜地道,“父亲现在很厉害,有父亲帮忙,雅正夫人很快就能回来教咱们弹琴了。”
    姜留摇摇头,“夫人如果是想报仇,爹爹也帮不了她什么,学琴估计还有得等呢。”
    谁知用完早膳,大伯和父亲还未出府去衙门,雅正夫人便来了,跟祖母说她的事情已处理完,可以继续教姑娘们弹琴了。
    没想到夫人这么快就将事情处理好了,姜慕燕低头不敢看父亲的表情,父亲一定会以为她不知分寸,小题大做了吧?
    姜留却觉得脸有点疼。她早上还说学琴还“有得等”呢,结果一顿饭的功夫,雅正夫人便来了。
    她的仇,不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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