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若有所思,廖纲继续鸡蛋里挑骨头,“姜大人此举,不就等于让地痞抢了巡城官兵和捕头的差事么?”
    姜二爷正气凛然地道,“廖大人,地痞无赖也是我大周子民。为官者当爱民如子,给他们指条明路让他们回归正途,有何不可?若经过几个月的历练,他们能担起巡城官兵和捕头的差事,咱们便将其招安纳入衙门。多出来的人手可派上其他大用处,岂不是两全其美?”
    廖纲被姜二爷说得哑口无言,京兆府另一位少府尹赵敏德站起身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姜大人心怀善念和大义,敏德敬佩之至。”
    姜二爷连忙拱手,“赵大人近三年审理的大案卷宗,下官都有认真品读,大人您每次都能通过被旁人忽略的蛛丝马迹追出凶手,下官对您才是敬佩之至。若下官能有您的一半办事,也不至于将腊奉让给贺道斌了。”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张文江对今日议事的成果颇为满意,又说了两句便让众人散了。
    这时已到了吃午膳的时辰,乔增梓对姜二爷治理西市的法子非常感兴趣,想借着请姜二爷用午膳的机会,再向他请教一番。谁知姜二爷却留在房中与张大人说话,乔增梓只得先行一步。
    议事厅内,姜二爷嬉皮笑脸地站在张文江面前,“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求,还请大人应允。”
    正熏熏然地张文江立刻警醒,“你先说什么事。”
    姜二爷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道,“下官想去趟死囚牢,问一问孟二,为何这么恨下官。”
    今日机会难得,姜二爷想趁着张文江高兴,试一试他的态度。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下次还不成,他就不经过张文江这一关,直接买通牢头进去!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问也罢。”死囚牢哪是说进就能进的,张文江不应。
    姜二爷望着张文江,悲痛道,“大人也知,下官的妻子死后,只给下官留下两女一子,他们是下官的命根子。孟二恨下官恨到想要了留儿的命,这让下官费解又惊恐。下官想问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是否孟家其他人也这么恨姜家。若不问明白,下官寝食难安。大人您也知道,下官的祖母、父亲、妻子都已离世,下官再也承受不了亲人亡故的悲痛了。”
    张文江与姜枫对视片刻,终是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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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3章 孟三的恨
    京兆府的大牢,比西城兵马司的深,也比西城兵马司的大,关押在这里的都是重刑犯。
    由周其文亲自在前边引路,姜二爷走下一阶阶的台阶,走到大牢的最深处——死囚牢。
    按照大周律法,京兆府掌都城康安及京畿十余县的民事,小错小罪关押在县衙或兵马司衙门,大错才会被押解至京兆府审理判刑,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大多不可能活着出去。
    这里的犯人,比起刑部和大理寺的还要惨,可称为最惨。
    因为,相当于现在最高人民法院的审刑部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大理寺中关押的犯人,要么是穷凶极恶的大盗,要么是翻了大错的官员,万岁、内阁大臣可能会招审,所以这两处的大牢不会太苛待犯人,免得万岁或阁老们召见囚犯时,斥责两处官员暴戾。
    京兆府大牢中的犯人,犯的罪还够不上去刑部大牢,提不起万岁和三司官员的兴趣,所以这里全由京兆府尹说了算,牢头就是这些犯人的天。若家中有银钱贿赂牢头的,还能过得舒坦些,否则生不如死。
    孟家有钱,所以孟三还是死囚牢中过得最好的一个。但这种好,也只是相对的。
    京兆府已将今秋要斩的犯人所犯之罪以及罪证上报刑部和大理寺,两处衙门核准后,入冬之前死囚牢就会被清空。日子倒数的死囚犯们,整日处在恐怖和绝望中,所以精神极差。狱卒提着明亮的火把进来,也引不起他们的一点兴趣。
    火把被插在孟三牢门外,身着官服的姜二爷站在牢门前,看着坐在木床锦被上头发凌乱但还不算脱形的孟三,吩咐道,“将牢门打开。”
    周其文躬身恭敬道,“请大人三思,死囚犯穷凶极恶,若您进入牢中被犯人伤及贵体,万岁和府尹大人都会因此震怒,将囚犯千刀万剐的。”
    这厮能混到京兆府吏目的位置上,能力和眼神真不是吹的。这一句话便将姜二爷捧到了天上,又顺带警告了牢里的孟三。
    苏牢头也立刻道,“师爷,姜大人百步穿杨、神枪盖世、力大无边,岂会被小小毛贼伤到!”
    这家伙虽然直白,但话也很中听。姜二爷翘起嘴角,“本使与孟三乃是发小,他要掉脑袋了,本使来送送他,在牢外有些不像话。劳烦苏大哥开锁。”
    苏老头立刻命人开锁,又搬了把椅子放入牢中,请姜二爷落座,才退到牢外。
    姜二爷将手里的包子放在还看得出漆色的桌上,“京兆府门前老冯家的肉包子,吃不吃?”
    这家包子是孟三之前最喜欢吃的,但现在他却装世外高人,眼皮都不抬一下。
    姜二爷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抬手将包子交给周其文,“这些包子分给牢里的兄弟们当午膳,师爷也去用膳吧,本使与孟三说几句话。”
    孟三的眼珠子转了转,依旧不看该死的姜二。
    姜二爷坐没坐相,抬起一条腿踩着椅子,身体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道,“你二哥做媒,你爹做主,将你大哥的长女孟雅娇,许给了大理寺少卿刘守成之子刘俊才。刘家的家风和刘俊才的品行,你我都清楚。你猜,你爹为什么将孙女送入火坑?”
    孟三的眼珠转悠得更快了。
    他这一紧张,姜二爷便知他想到了,“你出银买凶的案子,是万岁下旨,京兆府尹亲办的,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驳回你的死刑。你爹这么干,是想着等你行刑时来个偷龙转凤李代桃僵呢,还是想让你诈死脱身呢?”
    孟三满是黑泥的指甲猛地抓紧了身下的潮湿的被子。
    姜二爷放下腿,身体微微前倾,嗓音浸着比四九北风还透骨寒意,“爷现在是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万岁面前的红人,京兆府尹寄予厚望的部下。爷会盯着你,直到你人头落地血溅菜市口。死里求生?你想都别想!”
    在如此下贱肮脏的地方,支撑他撑下去的便是这念想。姜二却要将这点念想掐断,孟三猛地抬起头。姜二疯子身上与死囚牢格格不入的光鲜官服和面孔,灼伤了孟三的眼,让他嫉妒欲狂,嘶哑着吼道,“姜二你个没爹教的畜生!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子与你有没有血海深仇……”
    姜二爷忽然抄起桌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杯,狠狠掷向孟三。茶杯砸在孟三脑袋上裂成两半,热水浇得他一激灵,连忙抬袖去擦。
    还不等他的袖子碰到脸,姜二爷已经到了,一脚将他扫到床下,再一脚,孟三便如一块烂泥摊在了牢内石壁上,又缓缓滑到地面,被姜二爷踩在脚下。姜二爷想揍他很久了,今日才得着机会,岂会手下留情。
    孟三上次挨打,还是他爹得知他买凶绑架姜留时。入狱后,他未受一点皮肉之苦。姜二这几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孟三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他打断了,肠胃也绞在一起,他嗓子发痒吐出一口血后,再抬头看到姜二凶狠的模样,真得怕了。
    姜二要现在就杀了他!
    孟三声嘶力竭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姜二疯了,要在狱中行凶——救命啊——”
    牢房门口的牢头和狱卒置若罔闻,依旧背对牢房,安静地啃包子。
    早就想揍他的姜二爷,右腿踩在孟三身上,俯身以手肘撑住膝盖,冷森森地道,“没有血海深仇,你为何要让人要了留儿的命?敢动爷的女儿,你就得死。”
    “她不是还活着么!”孟三挣扎道。
    “那是因为她运道好,你的罪,不会因为留儿侥幸逃生减轻一点半点。”姜二爷放开他,探了探衣袍上的土,转身坐回椅子上。
    还不待孟三爬起来,姜二爷又道,“孟寻真,你我从小在一处打打闹闹着长大,虽不投脾气,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临死之前你给爷句痛快话,你为何这么恨爷,恨到竟要弄死爷的闺女?”
    听到这个,牢房外的牢头和狱卒齐刷刷转回身望着孟三,一人摸了一个包子,继续啃。
    提起这个,孟三心底的恨意翻腾上来,忘记了疼痛和惧怕,他站起来,平生第一次面对姜家人时,毫不掩饰心里的恨意,“从小一块长大?发小的情谊?呸!爷恨不得把姜家每一个人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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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4章 孟三的理由
    这话是从孟三心底钻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怨气和狠毒,犹如诅咒般直扑姜二爷。
    终于激出他的实话了,姜二爷最知道孟三看到自己怎样会更疯狂。他掸了掸身上不存在地尘土,玉树临风般地挥了挥衣袖,懒洋洋地问道,“爷一没杀你老子,二没抢你女人,你这么恨老子作甚?”
    孟三最见不得他这副德行,恨不得冲过去撕碎他的嘴脸,“哼!你才是最孬的,你的女人被刘承抢了,刘承最会欺负女人,他日日夜夜欺负了你的女人十几年,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只敢在老子这儿耍横!”
    姜二爷不为所动,“爷的女人只有一个,如今已埋在姜家祖坟里。”
    “你敢说你没对柳如烟动过心?”孟三跳脚。
    “当年男未婚女未嫁,爷确实觉得她不差。但她与刘承定亲后,爷从未与她有任何往来。”姜二爷答得坦然。当年他确实喜欢柳如烟,可祖母和母亲不肯去柳家提亲,被刘承钻了空子。
    得知刘家去提亲,姜二爷曾不顾礼法约柳如烟出来,将刘承的卑劣品性全盘告知,甚至告诉她,若她不愿嫁刘承,姜二爷可以帮她摆脱这门亲事。但柳家和柳如烟还是相中了刘承邑江候世子的身份,柳如烟心甘情愿地嫁入刘府,成为世子夫人。
    因此事,姜二爷颇为沮丧,祖母说他选女人的眼光极差,他觉得很有道理。所以祖母给他订下王家这门亲事时,姜二爷才没有反对。自己眼光差,听祖母的便是,祖母总不会害他。
    谁知,祖母选孙媳妇的眼光也很差!他与王氏成亲后就没痛快过几天。姜二爷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但他从不恃强凌弱,更不会欺负女人。既然他与王氏处不来,那便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倒也算相安无事。
    至于柳如烟过得如何,姜二爷从不过问也不关心,路是她自己选的,跟旁人无关。
    孟三见姜二疯子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怒了,“虚伪!你们一家子从上到下从老到小,个顶个的虚伪!老子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好让康安城喜欢你的那些瞎子聋子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是个什么玩意,我自己清楚得很,不劳你扒皮。”姜二爷继续激他。
    已濒临绝境的孟三完全豁出去了,压了几十年的话,不吐不快,“你们姜家就没一个好玩意儿!你们仗着你爷爷曾点拨我爹读过几天书,就以我孟家的恩人自居,骑在孟家头上作威作福几十年!”
    姜二爷也跳了起来,“我家怎么作威作福了,你莫血口喷人!”
    “你们就是有!”孟三大吼。
    “我们没有!”姜二爷照样吼回去。
    孟三气死了,“你们处处欺负我们,过年时,我家的鞭炮声不能比你们大,大年初一,我们要在你家门前站半个时辰进去给你们拜年,凭什么!”
    “是你老子自己想博个好名声,跟我家有什么关系?”姜二爷真怒了,这都能算到姜家头上,真是服了!
    “我们不这样行吗?康安城人人都知道我孟家是受了你姜家的恩德,如果我们不这样就会被人说忘恩负义!”孟寻真吼道,“你们对我们家有鬼的恩德!你爷爷是指导我爹读了几天书,但这份情我爹早就还清了!如果不是我爹处处帮衬着,凭你爹那点本事,能干到刑部侍郎?”
    “我爹处处被你爹压着,脏活累活都是我爹干,你爹只管享清闲!你爷爷为了让我爹帮衬你爹,押着我爹不让他升官。我爹脑袋好使,却得处处装着不如你爹,你想过我家人的感受吗!”
    孟三“你爹我爹”地吼了一通,将牢门外看热闹的仨人都吼成了蚊香眼,这什么跟什么啊!姜二爷却听明白了,冷笑道,“你爹脑袋那么好使,他怎没考状元入翰林院?这也是我爷爷压的?”
    “那是因为你爷爷不肯好好教我爹读书,只肯教你爹那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孟三吼道。
    “笑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爹读书不好也能赖到我爷爷头上?”姜二爷点着孟三骂道,“你说这些话,亏不亏心?我爷爷天资聪颖,以殿试一甲探花郎的身份入翰林院得万岁赏识。是你爷爷带着你爹千里迢迢从泉州赶过来,苦苦哀求我爷爷收你爹为徒,指导他读书,又不是我爷爷巴巴跑到你家领的人。你爷爷如果觉得我爷爷不好好教你爹,怎么不把他领回去?我爷爷可没拿链子栓着你爹!”
    这次不只你爹我爹,连你爷爷我爷爷都出来了,牢外的几人听得云里雾里,隔壁几个牢房的犯人也伸长脖子听着。
    姜二爷又骂道,“说我爷爷押着你爹不让他升官?笑话!衙门是我爷爷开的?他升不升官我爷爷说了算?我爹是因为在衙门做事用心勤勉才得重用的,可不是因为你爹帮持!你如果不信,爷这就请杜海安大人和你爹过来,咱们当面掰扯清楚!”
    “哼!你们姜家现在得势,杜海安当然帮着你们说话!”孟三冷哼道,“公道自在人心,怎么回事儿谁都知道!”
    “既然公道自在人心,那你就赌咒发誓,说你孟寻真说言绝无虚假,否则你就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姜二爷冷声道。
    孟三呸了一声,继续道,“我家处处敬着你们,你们是怎么对我们家的?我爹跟你爹都是刑部侍郎,凭什么我们家在你们面前还要低一等?”
    “你们哪低一等了?”
    孟三怒道,“逢年过节,我娘都会挑最好的礼品送过去。你们家却不当回事,有一回爷去你家,你们拿出来招待爷的点心就是我娘送过去的,都放的生虫了,你们还拿出来给爷吃!这就是拿我家当回事儿么?”
    这事儿姜二爷还真不知道,不过他也觉得孟三不可理喻,“就因为这,你就低人一等了?”
    “那我姐呢?我姐哪一点不比王清荷强,我娘豁出脸面过去提亲,你们家宁可要病歪歪的王清荷,也不要我姐!你们家就是看不起我们家,我们家人在你们家眼里,连下人都不如!”
    姜二爷气得都骂粗口了,“你这他娘的都能扯出来当事儿说?我一直把你姐当亲姐看,怎么可能娶她!”
    “你这都是借口,你们家就是瞧不起我们家!”孟三吼完,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委屈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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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5章 后悔吗?
    升米恩斗米仇。
    孟家对姜家的怨恨,是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中积压起来的。
    孟回舟敏感又好面子,他拜入姜老太爷门下,寄居姜家篱下多年,最后以三甲同进士的身份入仕却能寻到还算不错的差事,也是托了姜老太爷的门路,这就让他在姜家人面前更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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