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宗锦也没了后顾之忧,驭马跟进其他的轻骑里,冲进敌阵之中一通乱杀。
    暴雨如注,这场像是两方、实则三方的战斗打的难舍难分,乐正分裂出的两派谁也没讨到好,都损失惨重;尤其是拥护乐正舜的那方,包括乐正清在内,好几个乐正家的子弟在战死在泥泞中。赫连军无一日懈怠的训练便展现出了成果,那士气全然不是已经分裂的乐正军可以比拟的。丛林狼的獠牙不再对准赫连,而在乐正辛的驱使下咬杀着那些敌对的将士。
    若是可以,宗锦倒很想去找乐正辛报那晚的仇;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起来,哪里又还看得清谁是谁。他只能竭尽所能地杀敌,就像过去率领尉迟家的众将士突袭三家围剿一般。不知多少人的血溅在他身上,一开始他还能在马背上,很快马就遭了敌人的毒手;他不得已地下地,仍旧背脊挺直地挥动着手里的长刀,拼命对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暴雨不停,乐正军却在节节败退,从两军交战的那块空地退进了身后焦黑的丛林中。
    遍地的尸首差点绊倒要追击而上的他,他不得不停下,拄着刀粗重地喘息大约从漆城出发起,他便因为身上的伤在持续的发热。可天气寒凉,他又处在暴雨之中,身上便一阵热一阵冷的交替,难受得紧。这具身体孱弱,他也并非第一天知晓;现在他也没有空闲去怪罪体弱,他只想快些追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乐正家的走卒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就站在他身后。
    可大雨将那点动静声完全掩盖住了,宗锦浑然不知,还在大口喘着气,试图再次挺直背脊。
    小心
    一声惊呼裹挟在雨声中,宗锦听得并不真切。
    但他仍是听见了,并下意识地回过头。敌人的刀已经高高扬起,刀刃上闪烁着诡异的光,就要朝他劈下来。本能的求生欲在身体里拼命叫嚣着躲开,可早就在连日的征战中透支了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应。这瞬间,他好似看见了洛辰欢的脸。
    好像面前站的并非乐正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卒,而是洛辰欢。高举着刀要杀了他的洛辰欢。
    画面忽地又一转,转成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尉迟崇少年时的模样,在他的卧榻前高举着匕首。
    还有数不清的,曾经刺杀过尉迟岚的人。
    宗锦呆滞地看着刀刃朝他落下来,最终想起的是漆城那间民房里的眼睛。
    战乱,仇恨,权势,厮杀,背叛。他的人生一直被这些事所包围着,不管他是尉迟岚,还是现如今的宗锦。可大争之世,不争则死,这是氏族里每一个人都必须清楚的事。他有些迟来的突然感到疲倦,他无法躲过那些背叛,也无法躲过眼前的利刃。
    电光石火间,一个高大的人影不知从哪里蹿出,瞬时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利刃入肉、血沫横飞的声音在宗锦耳中分外清晰;他硬提起精神往上看,却没料到自己看见的竟会是北堂列的脸。
    北堂列的肩膀被长刀砍进去了几分,好在盔甲挡下了不少力道,否则这一下约莫能砍断他的骨头。北堂列身为赫连军中的将领,自然不会因为受到这点伤而乱了阵脚,几乎在对方砍下他的同时,他握刀的手一抛一松再一握,刀便调转了方向,被他反手握住,再用力地往后捅。
    谢了,宗锦虚弱道,你如何?
    小伤,北堂列说着,忽地问他,倒是你你身上还有伤,何至于此?
    我?
    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极限时,宗锦已经合上了眼,无力地往下倒:我答应要把天下打了送他的最末几个字已说不出声音,北堂列什么都没听清楚。他只默默伸手接下宗锦的身体,站在雨中略显愁苦地看着宗锦寡白的脸。
    不愧是你。
    宗锦再恢复知觉时,天是亮的,雨也停了。他仓皇地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垫着大把的枝叶,目之所及都是赫连军的铠甲。有同样躺着的伤兵,也有走来走去还在忙碌的家伙;再往远处看,便能看到被不断拖到一处的尸首。
    战事打完,才会开始收拾尸体;为了防止疫病,这些在战场上死去的人通常都无法落叶归根,只能草草烧了,敛一把灰带回去。那一把灰究竟是谁的骨灰,又混杂了多少将士的骨灰,谁也说不清楚。死人不会在意自己死后是土葬还是火葬,但活人需要这一把骨灰聊以慰藉。
    他虽然早已经看惯了残破的战场,可每当看见时,总难免会觉得胸口沉郁。但没等他想更多,他又忽地紧张起来,捡起身旁的丛刃便踉跄着爬起来:赫连恒呢?赫连恒在哪儿?
    宗锦随手抓了个兵士急匆匆问,对方指了指前头,垂着眼没有说更多话。
    这是什么意思?
    等等,他们是输是赢?
    眼下这情形,既可以是得胜之后打扫战场,也可以是战败撤离后的处置。
    而兵士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他,更有可能是后者。宗锦没工夫再问什么,立刻朝着前面跑去。他仍浑身都疲倦得很,四肢躯体到处都在疼,一时间都分不清楚哪里受伤了哪里没受伤。然而他无暇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只想快些确认赫连恒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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