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他一眼:你除了不知道还能说点别的吗?
    能。
    我静静地等着他再说点别的。
    可是他眨着眼看着我,根本就没有下文。
    我气得一脚踢在他小腿肚上,没使劲儿:说啊倒是。
    他委屈撇嘴:说什么嘛,他们的事我又不想管,我都听困了。
    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这气沉丹田一声吼,直接让整个院子陷入了安静,也打断了虞姑娘跟惠宁王的争吵。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我干笑两声,还是很尴尬。
    惠宁王转过身来站在我们与虞姑娘之间,把虞姑娘挡在身后,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江女侠,你的任务只是捉沈堕,既已捉到,还是快些离去较好。小心时间久了,横生意外,有些东西,可不等人。
    我知道他在说我中毒的事,不赶紧换解药,拖一会儿就多一份危险。
    但他刚才还不让我们走,现在怎么又赶我们走了?
    我猜测,他的身体应该是撑不太住了,就算再有什么药来加速恢复,也绝不可能是真的灵丹,让他即刻恢复如常。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濒临垮塌,怕是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来为难我与沈堕,想使坏也力不从心。
    我心里清楚跟他耗下去没好处,既然他松口,不如走为上策。可虞姑娘
    把她这么丢下
    我做不到。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只听细微的呲的一声,是什么扎进了血肉里。而惠宁王神色猛然一变,就像被人捅了似的,一阵激灵,接着吐出一口血来。
    我一度怀疑他吐这么多身体会不会缺血,若是常人早就该晕倒了,哪像他似的还能爬起来继续找抽。
    我发誓我刚才没对他动手,沈堕甚至举起双手来表示无辜。莫非这王府还藏着其他高人,趁势偷袭了他?
    我看他僵硬地站在那,半晌没有动作,不过须臾,竟呈现出了无比脆弱的破碎感。就像已被击得开裂的瓷器,只是虚虚地撑着,差一阵风吹就会散落。
    方才不论被我们如何重伤都坚强如铁的他,后背上插着匕首还行动自如的他,肋骨估计已经骨折了也不吭声的他,此刻双眼骤然放空,如同傀儡断线,扑通跪倒在地上。
    低着头,不知道往地上滴的是血还是泪。
    滴滴答答,溅落成一幅没有轮廓和规则的画。
    我听见他从嗓子眼里发出哀痛的低吟:就这么想走吗?为了离开我,可以杀了我。
    谁?
    余光瞥见虞姑娘袖间的亮光,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并没有其他什么的高手,偷袭惠宁王的是刚才在他身后的虞姑娘!所用的武器,则是我带来的缝天针。
    估计是我刚才解完锁之后随手把针给了她吧,我自己都忘了。
    粘稠的血顺着针尖滑落下来,那可是栗子用来缝袜子的呀回头一定得好好洗洗,不然栗子绝对会生气。
    罪魁祸首虞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惠宁王,低垂的睫毛遮挡着自己眼底的冷漠:是。为了离开你,杀了你这个祸害又怎样。我早就想杀动手了。哥哥,我这辈子很少后悔的,但是你心里也知道,曾经护你救你的种种,是我一生的耻辱与悔恨。
    她的话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字字清晰,重重砸落。
    她的话便是那吹散一切的冽风,使得无比强大的惠宁王如溃决的高楼,轰然倒塌,倒在地上,被凶猛血水所淹没。
    虞姑娘当然没有真的杀了惠宁王。
    她没武功,扎针的手法完全是按照扎小人的习惯来的,平时她怎么解恨怎么扎,现在有机会瞄准真人,更是使足了吃奶的力气。
    不过惠宁王身上既然有那种古怪的药,区区针扎,应该会很快愈合吧。
    我更好奇的是他心里的伤口还能不能愈合。
    我和沈堕将虞姑娘带离王府,接下来就该准备去找我师父他们换解药了。在出发之前,沈堕他们还得做些准备,我与虞姑娘则站在街边一棵大槐树下等待。
    虞姑娘呆呆地看着身上沾染的丝丝血迹,似乎受了惊,模样柔弱,几分失神,不见方才半点强势。她对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都是跟惠宁王有关的。
    惠宁王以前在虞家没有地位,也不被承认,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所有人都对他不好,把他当狗一样,给他吃剩饭,让他住柴房,逼他去干活。
    虞姑娘偶然见到这个比虞家最低等的下人还卑微的奴才,觉得奇怪,便回去问丫鬟他的身份。丫鬟也不太知情,只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二人主仆关系很好,没那么多秘密,丫鬟就把听说的都告诉她了。
    说那人算起来,应该是虞姑娘的哥哥,就比虞姑娘大三天。亲生娘亲偷偷爬上老爷的床,本以为能攀得荣华富贵,却在生完孩子当天就被活活打死了。而他从小被扔到牲畜圈里,谁也没想到他竟能活下来。
    虞姑娘倍感震撼,觉得他实在可怜,于是便经常偷偷去看他。
    在那段漫长又苦闷的日子里,唯有虞姑娘对他很好。会让他吃饱一些,会让他少遭些罪,会对他叫哥哥,而不是狗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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