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吧。”他说,清润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收好茶杯。
    别再留下了。
    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和他一样的阴暗肮脏。
    在她还来得及抽身的时候,早些离开他的身边。
    明家的车停在楼下,车灯还打开着,在夜色中划出光柱。
    林崇之给她打了个电话,音乐声响起,明霜看到没看,直接挂掉了,林崇之却不放弃,很快又打了过来。
    明霜烦不胜烦,接起了电话,“我在同学家。”
    “对,是女同学,成绩很好……明立诚最喜欢的那种品学兼优的乖乖女。”
    “她之前帮我补课,现在来她家玩,顺便感谢感谢她。”当着江槐的面,少女盘腿坐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且毫不犹豫地流畅编着瞎话,“你现在走吧,明天我要回去再叫你。”
    林崇之估计又说了什么,明霜挂了电话。
    楼下响起汽车发动的马达声,一阵轰鸣声后,明家的车离开了。
    江槐神情没什么变化,清亮的黑眸看着她,他眼睛很干净,眼珠很黑,乌润润的一双眼。
    明霜一耸肩,“你看着我干嘛,难道要我和他说,我在一个独居的男人家过夜?”
    江槐僵住了。
    “叫他回来。”少年站起身,拉开窗帘。车还没走远,能看到车灯。
    “你让我回去就回去?”明霜说,“外面下雨,你好意思让我走夜路?”
    檀城夏夜的天气变化很快,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话,不久,天幕里竟然真的毫无征兆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打落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今天我和我爸吵架了,他们都出去赴宴了,晚上估计也不会回去。”明霜声音忽然变低。
    回的话也不会回南苑路。
    那“一家三口”,应该会在顾婉宁的带领下,去新房歇脚,其乐融融地度过周末晚上,然后第二天在一起吃一顿早餐,慈爱的父亲母亲,懂事乖顺地女儿,完美得很,没她更加完美。
    明霜很少很少和别人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但是江槐不是别人,在他面前,莫名其妙的,她很少拘束自己,一张开嘴,话似乎就从嘴里自然而然流了出来。
    江槐安静地听着。
    女孩盘着腿,玉白的脚趾搅在一起,她把尖尖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整个人显得越发纤细。
    “顾芝之什么都喜欢和我抢,从小就这样。”
    “因为我不乖,不听话,成绩不好。”她吸了吸鼻子,“明立诚更喜欢她,就算我是他的亲女儿。”
    明立诚采取竞争教育。小时候,明霜考试没考过顾芝之,明立诚给顾芝之发奖品鼓励,叫明霜在一旁罚站学习她。
    顾婉宁笑着给顾芝之和奖状拍照。
    明霜冲上去,把奖状和奖品都摔了,被明立诚暴打了一顿。
    “江槐,你说父母,为什么要把我们生下来。”她喃喃地说,“是因为想让我们回报吗。”
    世界上可以有人无条件的爱她么。或许她的母亲可以,可是她早就已经在九泉之下化为了一抔骨灰。
    让她自由地当一只小鸟,一缕风,不好么。
    室内安安静静,只听见雨声。
    她很坚强,没有红眼圈,也没有哭,不过是在平淡的叙述。
    江槐也不知道答案。
    明霜感觉到手指上的触感时,陡然睁大了眼。
    江槐的手冰冰凉凉,是修长的男生的手,可以完整地包裹住她的手;夜色里的一抹温度,不知道是从他的手传递而来,还是从她的手传递而去。
    ……
    “算了,不用安慰我。”终于,明霜松开了手,坐回了原位。
    她知道江槐的怪癖,知道他很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也没必要让他痛苦了。
    手指垂落在身侧,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指的触感,江槐垂着眼睫,没有解释。
    “而且你还和我生气。”明霜大眼睛转向他,语气里带着谴责,“我本来想准备睡了,躺在床上,越想越气,睡不着了,干脆来找你了。”
    “我本来就一直学习学习,这段时间都没睡好。”她声音里这下才透出委屈。
    她打了个哈欠,浓浓困意在这时候袭来。
    “我的鞋呢。”明霜左看右看,她刚把那双兔子拖鞋一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腿忽然一轻。
    少年的手指冰冰凉凉,带着一股子凉气,明霜还没反应过来,拖鞋已经被穿回了脚上。
    客厅灯光昏暗,她看不清楚江槐的动作和表情,只看到一个清俊的轮廓。
    明霜眨巴眨巴眼,心情似乎陡然明亮了起来。
    “晚上我睡哪?”她问,又用嫌弃的表情看了眼屁股下的沙发,“不会让我睡这里吧?”
    她家的那张大床占据了半个房间,都是用的最高级的卧具,夏天蚕丝,冬日绒棉,还有各式各样自己喜欢的毛绒玩偶,佣人会根据节气给她换好各类熏香和安神香。
    对明霜大小姐而言,睡沙发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江槐安静了一瞬。
    “去酒店。”他站起身,要去开门。
    “干什么,想带我去开房么。”明霜随口说,“不行的,哥哥,我还才十七呢,你这是违法犯罪。”
    他脚步陡然顿住,明霜只看到他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笑。
    明霜转眸看向他,随后,看向门虚掩着的卧室。
    “那我今晚就勉为其难睡睡你的床吧。”明霜说,“你睡沙发吧。”
    江槐的卧室和人一样干净简洁,以前小时候,明霜也去过徐天柏几人的房间,所以对男生房间也不是很陌生。
    “江槐,你房间和别人不一样哦。”明霜好奇地左看右看。
    “徐天柏屋子里都是航模。李恒远一屋子手办。”她拿江槐和他们比较,“陆哥的最干净,里头都是书。”
    江槐的屋子看不出多少生活痕迹,书桌上有几本书,床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或许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住宿。
    少年垂着眼,一言不发。
    明霜,“哦,是不是你又生气了,觉得我把你和别人比较?”
    江槐淡淡说,“没有。”
    “他们和你又不一样。”明霜说,却也没再继续往下解释这句话。
    “你干什么?”她看江槐拿走了被子,似乎准备把褥子和床单也换了。
    “换新的。”他说。
    “不要。”明霜嫌弃皱了皱眉,“你这屋子都就没住人了,柜子里拿出来的被子估计全是灰。”
    她惯会软硬兼施。拿白嫩的脚丫踹了踹他的长腿,不轻不重,然后微仰起脸,用那种很甜很嗲的语气,“江槐,好嘛。”
    江槐到底也还才是个少年,差两个月十八。她有一套熟练的对付男生的办法,用在他身上也是轻车熟路。
    她知道。他总会屈服,由她胡作非为。
    可是这次,他没动,半晌,只吐出了一个字,“脏。”
    他睡过的被子和床铺。
    “你说我脏?”明霜难以置信。
    “……”他声音有些沙哑,“我用过的。”
    少年语调平静,干净漂亮的黑眸直直看向她。这句自贬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很是稀松平常,语气没有半分波动。
    “没事,我又不像你,不嫌弃你。”大小姐高傲地说,“而且你可香了江槐。”
    明霜已经绕过他,爬上床,盖好被子,从被子里钻出了一个小脑袋瓜子,她大大方方地嗅了嗅被子,对他说,“你知道吗?”
    “和你身上味道一样。”她朝他歪头一笑。
    ……
    屋子里的灯灭了下去,明霜应该是真的累了,呼吸均匀,很快,就在雨声的伴奏中睡着了。
    客厅里黑漆漆的。
    少年坐在沙发上,头疼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剧烈了,只有一墙之隔,他没有半分睡意。
    清润黑眸迷蒙,脸色微红。
    脑子里反复印记着最后一幕。
    她的长发绕着白皙的脖颈边,整个人更加显得小小一团,裹在他的被子里。
    ……
    江宅。
    屋外的冷雨丝毫不影响宅邸。
    觥筹交错,灯红酒绿,每一个人都衣冠楚楚。
    陆措一身西装,不过英俊的脸上神情不太好,微皱着眉,低头看着手机。
    明霜没来。打电话过去也不接,只说有事,也不说到底去哪里了。
    陆措知道,她不喜欢被刨根问底,问太多了,管太多了,只会让明霜烦躁。
    顾芝之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宴会,她身上穿着顾婉宁送给她的小礼服裙,随在顾婉宁和明立诚身后,不断有人和他们打招呼,和她打招呼,夸奖她漂亮。
    都是檀城的名流,每一个人的头衔拿出去都是能摆上台面的人物。
    有人和明立诚碰杯,朝她笑,“这就是您女儿?果然优秀,看着就蕙质兰心。”
    顾芝之没做声。顾婉宁轻轻咳嗽了一声,明立诚只是一笑,“是就好了。”
    “不是吗?”那人说,“抱歉,不认识贵千金,这下闹了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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