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凝重,四下有车声和蝉鸣交错。
    姜陆潮弯下腰,用粗糙的指腹很轻擦了擦周念的下睫。
    没事的,秘密,你爸不知道。有事哥给你顶着。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上一句还在老气横秋地教育她不该离家出走,下一句便耳语告诉她,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她不必担心。
    明明打扮得痞气又不正经,像个十足的混混头子,开起玩笑来也没个正形。
    却莫名其妙地让周念安心。
    周念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担心还是什么,只觉得心脏跳得很快。
    收回视线时,唐逸舟正坐在汽车后座里。车窗降下一半,隔着三五米的距离,用一种不安的、令人难过的眼神望着周念,像只走丢的金毛。
    周念很快别开眼。
    周冠飞从派出所走出来时,神色很自然。
    自然到两人下午的争执好像并不存在,他也没有因为找不到周念急得在门前跌倒。
    车钥匙靠近汽车,车前示廓灯亮起,照亮周冠飞那件全国数学老师标配的条纹polo衫。
    爸爸。周念忽然叫他一声。
    周冠飞停下脚步朝周念望过来。
    周念捏着手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一句话不说就出现在这里的情况,讷讷张了半天嘴,没有憋出一句话。
    周念总觉得周冠飞木讷,从不对她展示多一分关心,但事实上,父女俩在表达情感这一方面相差无几。
    两道身影刚好站在汽车的左右两边,银白色的汽车前盖阻隔在两人之间,像一道天堑将两人隔开。两人相对沉默。
    许久,还是周冠飞先弯了嘴角,我知道的,哥哥刚回来,你带他出来逛逛。没事,但是下次这么晚不回家记得跟爸爸说一下,不止爸爸会担心,家里爷爷奶奶也都会着急的。
    他的语调轻缓,带着一贯的温柔,耐心温和地看着她。
    似乎周念这时即使没良心地回答他才不要,就要让你们着急,他也会对她尖锐的回话全盘接受,然后用无可奈何的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笑。
    车灯倒映进周念眼底,将眼瞳照得亮晶晶的。
    周念提了提嘴角,知道了,爸爸。
    是夜,兆海也归于宁静。
    银白色汽车亮着车灯平稳穿梭过街巷,载着几份迥异的心情,最终结束了这场闹剧。
    -
    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怕吵醒老人,他们的动作很轻。
    周念走回房间,正要关门,听到楼梯口压低了声音的呼唤,等一下,念念。
    唐逸舟踮着脚尖小跑了过来,从胸前挎包里扒拉出一个袋子,给你的夜宵,晚上买的。
    塑料袋包裹着纸袋,熟悉的包装上印着陈记红豆烧。
    一种甜腻腻的零食,周念小时候喜欢吃,长大了倒是对这样甜得齁嗓子的东西没那么感兴趣了。
    本来以为这家店都没了,结果今天在夜市那边看到又开了,顺路就去买了个,你以前不是喜欢嘛。
    唐逸舟龇牙咧嘴地笑,动作太大,牵扯到了嘴边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他似乎还有话想问,关于姜陆潮。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那我先睡觉去啦,有事找我哈,晚安。
    说完,就以和刚才同样的优雅姿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周念隔壁房间。
    周念想起前天晚上也是唐逸舟放在她鞋柜上的马蹄酥和西瓜汁。那时候的他,也是以这样滑稽的姿势把东西偷偷送上来的吧。
    窗外落了一阵雨,夹杂着斜吹的风拍打在玻璃上。
    周念敛下睫,出神地盯着红豆烧,很久才又关上了房门。
    -
    回到房间洗漱上床,睡前,周念在手机上输入今天背下的姜陆潮的q.q.号,给他发送好友申请,备注:
    【哥哥,我是周念,今天的事情很谢谢你。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钱给你。】
    手机上弹出天气黄色预警,七号台风或将在东南沿海形成。
    周念眼神一暗,划掉了通知。
    趴在床上等了一会,眼皮实在困得打颤,没等到姜陆潮通过申请就先睡着了。
    隔了很久,这是周念头一回梦到几年前的那个游灯节。
    由灯盏构成的龙身绵延几百米,不知谁在队伍中丢下了一串炮仗,噼里啪啦炸起。
    周念惊慌失措时,唐逸舟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拉着她来到了后山山顶。
    鞭炮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嘛!等明天小爷我买两卷,也吓吓他们去!
    九岁的唐逸舟才是瘦巴巴的一小个男孩,脸颊被晒成小麦色。说话时,语气带着特有的不可一世和自负。好像只要他愿意,天上的星星都会被他摘下来。
    画面一转,十二岁的唐逸舟也是用这样自负骄傲的神色拍着胸脯跟周念说:小爷我浪里白条好吗?不就是一个小台风嘛,有什么好害怕的,你不敢去就自己在家写作业吧,我走了,拜拜!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即将登陆兆海的是十年未见的13级大台风。
    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13级台风是什么概念。
    直到后来,血淋淋的代价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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