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北泾州。
    马车和骑马轮流交换,不怎么着急地赶路但也不刻意拖延,还是花了一个月抵达泾州。
    进入泾州地界时,赵白鱼和霍惊堂换了马车乘坐,慢悠悠地行驶于官道上,两道都是枯木林。
    此时入冬,天气转冷,大地褪去生动娇艳的颜色而铺上能够适应寒冷的铁色、草枯后的灰黄色,与秋夏时的大地泾渭分明。
    就在马车慢悠悠向前时,有个小尼姑忽然从旁冲出来,绕着官道打转两三圈,瞧见霍惊堂和赵白鱼二人所在的马车便眼睛一亮,急忙扑过来掀起帘子便钻了进去,瞧也没瞧里头的人便跪地祈求。
    后头有人要抓我去送死,求您发发慈悲,行行好让我躲一躲。
    赵白鱼瞧这小尼姑大概二十,肤色黑了点但五官俊俏,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便猜到抓她的人藏着什么心思。
    他打开旁边的箱子示意小尼姑藏进去,在上面铺上一层布,瞧着就像是马车里的座椅,而后继续拿起书来看,至于霍惊堂则是靠在一边抱着胳膊假寐,全程没睁开眼。
    这时外头有声音传来,凶神恶煞地嚷嚷着,说着赵白鱼听不懂的话。
    他们脚步越来越近,当中有人猛地撩起车帘就钻进来:你们有没有看见一话没说完就飞了出去。
    外头十来人立刻拔刀包围马车,为首一人瞥了眼被踹晕的手下,看他胸膛有些凹陷便知车里是个人物,于是换成大景官方语颇为礼貌地询问:敢问是哪路英雄?
    赵白鱼:行路旅人,担不得英雄。
    声音倒是挺温润,像个读书人。那人便又道:刚才是我手下冒犯,还望见谅。我们在追一个犯事的女子,准备捉拿她归案,敢问英雄是否见过?
    赵白鱼笑了下,这问也不问便钻进马车来的架势可不像良善人,他只道:我从始至终都在马车里,没看见外头有什么姑娘,倒是恶徒见了十来个。
    你!
    有人不忿,被为首之人拦下来,他再度道歉并说道:那女子是明知故犯,还逃狱,异常狡猾,罪行重大,我等追了数日,难免着急些,若是英雄有线索还请告知,我们大人有赏。
    你们大人?
    我家大人乃泾州军副军主,泾原军元帅、蕃兵之首愕元帅之子,愕达木!
    闭嘴!那为首之人假模假样地呵斥一句,实则紧紧盯着马车。那女子与我家大人有些瓜葛,我家大人准备抓她去见官。
    原是如此。泾州愕家军之名响彻西北,我自是闻名遐迩,没有不帮忙的道理。赵白鱼掀开车帘露出真容,指着西北的方向说道:虽没见到人但听到她匆促的脚步声,从那方向跑去了。
    赵白鱼那风姿连在京都府也是少有人能出其右,何况粗犷为美的西北,更难见到这等温润如玉的人,因此一露面倒是令追捕小尼姑的十几人失神一瞬。
    片刻后回神,为首之人道谢便带人去追。
    跑了一阵,那人忽然停下,招来两人说道:回去跟踪那辆马车,看他们究竟有没有私藏小尼姑。
    那二人听令返回。
    而这头,赵白鱼戳了戳刚才一脚踹飞擅闯之人的霍惊堂,无声说道:少装了。
    霍惊堂睁开一只眼,抬手便包住赵白鱼戳过来的手。
    赵白鱼抽不回来,无奈地冲箱子说道:出来吧。
    小尼姑很快从箱子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二人,皆是被他们不同于西北的气度样貌惊艳住,回神后便低头道谢:多谢两位先生搭救之恩。
    赵白鱼:先说说你怎么得罪愕达木,若是真犯了法,不用等其他人来抓你,我也会送你去见官。但你要是被迫害,我或许能救你。
    小尼姑猛地抬头看二人,的确气度不凡,或许手眼可通天,顿时眼泪盈眶跪下来说道:求两位先生救救若善。
    赵白鱼伸手扶她起来:你别跪我,欸,我最不喜欢就是你们老动不动跪人,起来起来。你不起来我不帮你了。见小尼姑听话地起身,他才说:坐下,喝口水慢慢说,看你脸色白的,不着急。
    手被捏住,赵白鱼诧异地回头,看到霍惊堂比划口型:怜香惜玉。
    赵白鱼轻拍了下霍惊堂的手背示意他别闹,后者挑了下眉,把玩着赵白鱼的手指,压根就没有要闹的意思。
    小尼姑道谢完,喝口水缓过气来,便将她遭遇的事情娓娓道来:我原是泾州人,住在蕃族和大景人混居的地方,那儿生户比较多,治安不是很好,常有山匪下来劫掠牛羊和女子。我十三岁那年险些被掳走,爹娘便将我送到山上的尼姑庵。因山匪多是蕃族组成,十分信佛,倒不会去劫掠尼姑庵,到我十七岁时,随师傅下山遇到愕克善元帅之子愕达木。他非要纳我为妾,还想强抢我进府,好在师傅告官及时,那泾州知府便把这件事捅到愕克善元帅那儿,愕克善元帅大怒,责令愕达木不准强娶我,而泾州知府则判我还家。
    赵白鱼有些诧异,这样看来,那愕克善和泾州知府也算明理,怎么天都寨一役却能丧尽天良枉顾一万将士的性命?
    霍惊堂在他耳边说道:愕克善信佛,泾州知府蒙天纵于小节上无大碍,治府能力还行,但军事上不懂,大节有亏,为人迂腐了些。
    赵白鱼懂了。
    愕克善不是明理,而是太信佛,不允许有人劫掠尼姑,冒犯神佛。
    小尼姑脸上带泪地说:我的未婚夫他叫索桑吉,是蕃族人,与我青梅竹马,后来跑去当兵入伍,多年杳无音讯,去年终于从战场上回来想娶我,我们两家都说好了,我也准备还俗,结果愕达木不知从哪儿知道这件事便将我和索桑吉告官,那泾州知府怒极,不准我还俗,还把索桑吉打瘸一条腿。事后我和索桑吉还时有联系,被愕达木发现,准备再次告官,说我侮辱神佛,要抓我扒皮向上天赎罪。
    荒唐!赵白鱼怒斥:蒙天纵也是这意思?
    小尼姑颔首。
    霍惊堂:他们推佛崇佛,要不是有大景律法拘着,怕会制定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残酷刑罚惩罚辱佛之人。熟户还好,生户不是大景子民,更无法约束,这愕克善尤其信佛,泾原路又是他的地盘,自然会沿用一些蕃族生户惩罚辱佛之人的刑罚。
    所谓生户即是西北蕃族,有羌人、吐蕃、回纥等等,不臣服大景且离群索居,没有为大景保卫过边疆的蕃族都是生户,熟户则是为大景保卫过边疆的蕃族人,异常熟悉大景人的文化、语言和饮食习惯,和大景人没甚区别,还有官府划分的田地,需要缴税。
    赵白鱼知道两者区别,不过他突然好奇:蕃族信仰的佛和大景子民信仰的佛是否有关联?
    霍惊堂:联系紧密。蕃族崇佛的风气是前朝中原传过去的。
    赵白鱼想了想,笑起来:这样倒是好办多了。
    霍惊堂:小郎有法子。
    赵白鱼:能试一试。
    霍惊堂:试归试,后头有两只耗子要不要现在处理?
    赵白鱼:是刚才那帮人?没糊弄过去啊。
    霍惊堂:有点经验的人都很难被糊弄。
    赵白鱼:也是。
    若善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说话,仿佛打哑谜似的,唯一能听懂就是那帮人又拐回来,不由急了。
    赵白鱼安慰她说道:不用急,我就是要让他们看到你在我的马车里,还要他们看我住在哪儿,更要他们亲自带着官兵把我押到泾州衙门那儿,要泾州知府亲自来审我。
    若善一脸茫然。
    赵白鱼但笑不语。
    ***
    两个跟踪马车的人一路跟踪到一处客栈,见二人下马车,没过多久就见那小娘皮跟着下来,立即跑回去禀告。
    好啊!我就说青天白日的,那么大一条官道上突然出现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娘皮,哪个男人能不心动?为首的打手愤愤不平:幸亏我留了心眼才没让他们逃过去!
    您意思是那两人看上那小娘皮?不至于吧,我瞧他们通身气度不凡,应该看不上。
    你懂什么?那二人器宇不凡,一口地道官腔恐怕是打京都府来的,这一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大男人挤在一辆马车里赶路,也没个女的纾解,就是见到头母猪也指不定当天仙了!何况这尼姑庵里出来的小娘皮确有几分姿色,得人青睐情有可原你说车里有两个人?确定那小娘皮被藏进客栈里?
    对,我亲眼所见!
    这打手有几分小聪明,眼睛转一圈就知道那二人气度不凡,要是他不小心得罪了,几个脑袋也不够掉,转头便抬着被踢断肋骨的手下跑愕达木那儿哭诉
    大人您瞧,我们兄弟几个是通宵达旦不敢阖眼地替您抓那小娘皮,好不容易逮着她却被两个不知打哪来的色迷心窍的无赖硬生生给抢了去,还把我这兄弟踢得差点没了,大夫说他往后都不能再劳累,就算好吃好喝地养也活不长。
    愕达木的外型却和他父亲愕克善熊一样的外型截然相反,中等身材,偏瘦但该有的爆发力都有,五官肖其母,颇为端正,却被眉宇间的邪气、纵.欲破坏得一干二净。
    他脸色不善:你没说你们是谁的人?
    哪能没说?就是说完了才毫不留情地踢打我们!大人,他们打的不是我们,分明是打您的脸!他们是把愕家军的脸面都踩到脚底下蹂躏啊!
    愕达木:带路,随我包围他们落脚的地方!
    大人,我、我看他们不像普通人,要是京都府里来的贵人,咱们得罪不起。
    你得罪不起罢了。就是皇子王孙到了泾州也得给我愕家军三分脸面,两个没随从的穷破落算个屁!愕达木大手一挥:带兵,随我出发!
    还有,去通知蒙天纵准备开堂审案了。
    第96章
    进客栈后, 赵白鱼特地带若善绕了一圈,在去房间的路上, 他特地多问一句:你那个情郎原先是在哪个军队?
    若善:他说他是在西北战神临安郡王带的鄜延军之下的蕃兵队伍, 折家军,是其中一支甲胄骑兵里的骑兵。
    这么巧?
    赵白鱼看向霍惊堂。
    霍惊堂:能当甲胄骑兵说明的确骁勇善战,应该上过战场,立过不少军功。
    若善连连点头。
    赵白鱼:听你的描述他也有十年军龄, 应该能上大景户籍, 分到薄田和些许资产。
    若善:桑吉哥说他已是熟户, 只是得走程序, 没个一年半载可能下不来。
    我担保他很快能拿到熟户户籍。赵白鱼笑了,问她:我要是令你今晚便和你的情郎成亲, 你愿不愿意?
    若善愣住:上头的大人们会把我们都抓去砍头的
    赵白鱼:我要是操心这个还用问你愿不愿意今晚成亲?你就说同不同意, 要是同意立刻找个跑腿的通知你爹娘和你的情郎,赶紧操办。
    若善羞得满脸通红,点点头。
    那行,先和我去趟尼姑庵。
    ***
    客栈外被一群官兵包围,普通人被吓得四下逃蹿,一瞬间从门庭若市变成门可罗雀,连老板和伙计都找个角落躲了起来。
    愕达木带着几个得力下属闯进客栈后院, 站在庭院中间,也不管赵白鱼他们究竟住哪个房间便挥手道:把人全都给我揪出来!
    下属得令, 一一踹开房门,里头被揪出的人开始还骂着有没有王法,瞧见外头一身戎装的愕达木和官兵霎时噤若寒蝉。
    其中一个下属走到正中间的屋子准备踹门时, 门忽然从里头打开,走出个气度不凡的男人, 只瞥来一个眼神便叫他准备叫嚣呵斥的话语统统堵在喉咙口,浑身泛起寒意,像是行走于大漠荒野被群狼盯上,也像是两军交战遇到那凶蛮的大夏人屠,以至于他讷讷半天不敢言。
    霍惊堂收回目光向前走,本是找茬的跟在他身后反倒像是他的跟班。
    你找什么人?
    愕达木狐疑地看他,之前的打手赶紧上前说:不是之前和小的对话那位,但观他样貌不凡,器宇轩昂,应该就是马车里的另一个,也是同伙。
    霍惊堂揣着手,垂着眸,神色恹恹地问:说吧,大晚上扰人清梦是为何?抓人还是胡作非为?这院里住的都是挣口饭吃的行脚商人,少为难他们。
    愕达木闻言倒是笑了,你这人挺有意思,自身难保还担心别人?我问你,那小尼姑是不是叫你们藏屋里了?
    霍惊堂:什么小尼姑?我这不是庵堂寺庙,既没有帮人剃度出家的工具,也没有收留尼姑和尚的兴趣。
    愕达木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冲进霍惊堂那屋里搜索,但是刚跨进门槛便听霍惊堂说道:屋里多少东西我一清二楚,就按西北蕃族的规矩来,少一样便断你身上一样东西,看大人外型样貌也是蕃族人,应当懂规矩。
    那搜屋的人闻言一僵,其实没少干过入室搜寻的事儿,顺手牵羊更是理所当然,尤其这种外地来的肥羊,有钱无权无人,被人顺走值钱的东西也不敢吭声。
    未成想竟不是个善茬。
    愕达木负手,绕着霍惊堂转两圈:原来不是个愣头青,那你应该知道泾州是谁的地盘。
    霍惊堂似笑非笑:愕克善鼎鼎大名,我自然如雷贯耳,余下的倒有几个名将声名不错,前阵子以一万将士死战大夏十万兵马的宁安寨守将和天都寨守将就不错,名冠西北。嘶我记得天都寨守将是叫愕丹?人称铁壁将军,听说是愕克善元帅的儿子,确实虎父无犬子。
    愕达木脸色阴沉许多,冷冷地瞪视霍惊堂。
    他身后的打手心领神会地呵斥: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那愕丹只是愕元帅的外甥,什么铁壁将军?弃城而逃的狗熊,徒有虚名罢了!
    愕达木猛地回头瞪了眼打手,后者意识到说错话,迅速低头退下。
    霍惊堂:不是愕元帅之子?
    愕达木: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出了泾州,其他人都以为愕丹是愕元帅之子?
    霍惊堂做出犹豫的表情,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对便打个哈哈说:许是我误会了。
    愕达木自然不信他这话,但也不会自取其辱细问,只是信了几分,心头阴霾更深,便更恨愕丹。
    此时搜屋的人跑出来禀报:大人,没搜到人。
    愕达木:你同伙把那小尼姑藏哪了?
    霍惊堂: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没见过什么小尼姑。
    不说实话?行,随我走趟衙门。这事儿我还就告官了,我人证多得是!愕达木挥手:带走!
    霍惊堂身影一晃便出现在愕达木身后,大步朝前:走吧。
    愕达木愕然心惊,迅速转身,倒起了几分防备,说来他身手也不弱,刚才那一下根本没摸清对方的武功路数,要是有心想取他项上头颅岂不如囊中取物?
    他连忙挥手:你们都挡我前头,给我盯死他。多留几个人在这儿看着,等他同伙回来立刻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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